为愚汉庸吏画像
看过俄国作家契诃夫短篇《一个小公务员的死》的读者,一定对那个猥琐、卑怯的庸吏留有深刻印象。此人看戏时不慎打了个喷嚏,因为前排坐着一位将军,他怕唾沫星子溅到将军身上,为此终日坐卧不安。多次登门“负荆请罪”不算,最后还担惊受怕吓死了。
那篇仅2000多字的小说,无情嘲讽了专制制度下可悲的奴才性格以及造成此类悲剧的沙皇政权。全文并无尖刻语言,也没有一句评述,却竭尽挖苦、谴责之能事,充溢着冷峭的幽默。
这种力透纸背,锋芒直指生活中各色可笑、可鄙乃至可恶的人物或社会现象的高超讽刺艺术,同样散见于中国历代笔记文学。
邯郸淳《笑林》里有篇旨在批判不劳而获思想的“楚人隐形”,寥寥数语,使一个钱迷心窍的愚蠢士人形象跃然纸上,令人读毕忍俊不禁:
楚人居贫,谈《淮南方》:“得螳螂伺蝉自障叶,可以隐形。”遂于树下仰取叶……扫取数斗归,一一以叶障,问其妻曰:“汝见我不?”妻始时恒言答见,经日乃厌倦不堪,绐云:“不见。”默然大喜,赍叶入市,对面取人物,吏遂缚诣县……
一个读书人,想发财想昏了头,居然被土方胡诌的树叶“障目隐形法”弄得神魂颠倒,一再缠住妻子试验是否真能隐去身形。当妻子不堪其扰,终于戏答了一句“看不见你了”之后,他居然欣喜若狂,堂而皇之跑到街市上偷取人家的东西。结果呢,自然不免落得个锒铛入狱的可耻下场。
晋代干宝所著《搜神记》,则对那些卑鄙贪婪的豪吏劣绅进行辛辣的冷嘲热讽,书中写一昏庸怯懦的司空(司空系掌管邦国要事的“三公”之一),死了以后,棺材放在厅堂尚未落葬,他已不耐寂寞,在魂床上屡屡“显灵”,每次或肆意打骂婢女奴仆,或粗暴呵斥子女;临走前还要“大啖”一顿酒食始肯离开。如此鸡犬不宁地折腾了几年,终因一次喝醉酒现出原形——原来竟是一条老狗!
这则趣事,看来似乎是闲聊鬼灵显祟的“野狐禅”,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平头百姓对显赫权贵们的极度反感和轻蔑;以平淡如水的语词,活活勾画出剥削阶级至死不渝的贪劣本性。
宋朝大诗人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也颇多借市俗杂谈针砭时弊、抨击官场黑暗的趣文。试看“尚书二十四曹”一文——
在京师时,有语曰:“吏勋封考,笔头不倒;户度金仓,日夜穷忙;礼祠主膳,不识判砚;兵职驾库,典了衤发裤;刑都比门,总是冤狱;工屯虞水,白日见鬼。”
及大驾幸临安,丧乱之后……贿赂公行,冒滥相乘,饷军日滋,赋敛愈繁,而刑狱亦重。故吏、户、刑三曹吏胥,人人富饶,他曹寂寞弥甚。吏辈又为之语曰:“吏勋封考,三婆两嫂;户度金仓,细酒肥羊;礼祠主膳,淡吃韭面;兵职驾库,咬姜呷醋;刑都比门,人肉馄饨;工屯虞水,生身饿鬼。”
神宗年间王安石变法,曾将六部尚书职掌之事,易为每部四司、共二十四曹分管。王安石的初衷虽在“改易更革”,防止大官专政,但因其改革不彻底,“繁易绝异”等旧弊未除,官僚机构反而日见庞杂。所以老百姓常用吏部四司“笔头不倒”,礼部四司“不识判砚”等民谣讥刺之。
赵宋小朝廷逃避金兵、偏安江南以后,君臣昏庸如故,“贿赂公行”,“赋敛愈繁,而刑狱亦重”的黑暗现象有增无减……陆游身为爱国志士,出入官场多年,对朝政的种种腐败自然耳濡目染,深感切肤之痛。
然而陆游在这则笔记里,却不直接抒写自己对朝廷弊政的憎恶之情,而是借他人之口,狠狠调侃和指斥了丑恶的官僚制度,从而熔铸进他那遭冷酷现实扼杀的报国理想。真乃一种言简意赅,风趣得体,充满了睿智的嘲弄术。
上述运用高度浓缩或高度夸张手法来讥诮各类耆儒庸吏与愚夫马矣汉、揭示昏溷社会现实的讽刺性短文,在我国笔记文集里俯拾皆是。而且与契诃夫、萧伯纳等国外幽默大师相比较,历代笔记文的作者似乎更多一层中国式的机警,更多几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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