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八佰伴的破产

日本八佰伴的破产

就这样，我们在海外的事业可谓一帆风顺。这并不是仅仅表现在体现良好业绩的数值上，而且我们还得到了光顾商店的顾客的感谢，这对从事流通业的我们来说，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欣慰和感动的了。比如说，有一对母女来购买颜色笔，可是颜色笔必须成套出售，正在她们犯难的时候，一个年轻的营业员就向她们推荐了既便宜品质又好的颜色笔，这类事情在我们店里是很自然发生的。这件事后来还引出了一些故事。买颜色笔的女孩后来将这件事写到学校的作文里去了，后来又在报纸上刊登了出来。结果，许多读了报纸的孩子就来看这个营业员。像这样的事，还有收到顾客的感谢信等，都不是故作宣传，而是常常发生的。

由此可见，所谓流通业，并不只是将商品从左手转到右手。将厂商生产的产品经过严格甄选后排放在店堂里，再根据顾客的需求以适当的价格提供给大家，这可说是流通业本来应该有的形态。其理念必须是顾客至上。新开张的、并且今后打算进一步扩大的中国的八佰伴事业，可以说使我重新回归到了我当初创业的原点。

但是，在日本的八佰伴却不是这样。有一天，有一位我交往了很久的老客户告诉我一些日本八佰伴的高管和员工的传闻。这就是，他们现在“骄气”十足。以前有一个时期，人们把流通业看作是下游产业，而把制造产品的制造业看作是上游产业，流通业的地位要在制造业之下。但是，自从百货公司、超市、GM S（综合超市或大卖场）等崛起之后，购买者能够充分地挑选商品了，彼此间的地位就倒过来了。

比如，在家电产品上，就明显地出现了这样的现象。自战后进入高速增长期的时候，家电产品刚开始普及，很多都是与厂商的销售公司签有合同的特约代理商店在经营家电产品。所以，这样的商店主要只能经营这家厂商的产品，商品的供应这一生命线是掌握在厂商的手里的。可是，大卖场崛起以后，就打破了厂商的产品范围，可以将各式各样的家电产品排列在店堂里低价出售。

这样的做法，若是从消费者的方便性来考虑，真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销售形态。但是从厂商这边来看，原先他们一直掌握着的产品流通的主导权，现在则很有可能会转到零售商那里去了。大荣和松下之间发生的引起媒体大肆报道的争执，可以说就是由于彼此间想法盘算的不同而引起正面冲突的结果。

总之，这样的潮流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不仅是超市和大卖场，像“淀桥照相机”、“山田电机”这样的家电专营店的崛起，更是决定了这样的趋势。如今还依然掌握着商品供应主导权的，恐怕只有丰田汽车等采用自主销售方式的汽车行业，或是握有独家开发技术的厂商了。在这样的潮流中，大规模的零售商就和制造商处于对等的或是高于对方的地位了，现在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一种风潮。

不过，制造物品的公司和销售物品的公司之间，原本并不应该存在什么上下关系。冒昧地说一句，两者应该齐心协力来满足作为最终消费者的顾客的需求。因此，彼此间应该是一种同仁关系吧。所以，制造业和流通业必须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从零售商的角度来说，应该牢牢记住，只有有了顾客和供货商，零售业才得以成立。

可是，在日本八佰伴，发生了一些迷失了上述这些做生意的基本原理的言行。往往对供货商口出狂言，要是达不到要求，便声言要重新考虑互相的生意关系，以此来要挟对方。事实还不仅如此，对于顾客，往往也不肯爽快地答应对方的需求。以前的八佰伴，对于顾客的要求，不管做得到做不到，都会拼命地去努力，这是每一个员工都抱有的理念。可是，如今却会对顾客的要求随随便便地应答说“做不到”、“我们没有货”，这样的风气正在发生。总之，在八佰伴内部已经开始在滋生大商人的习气了。这是大企业病的最危险的征兆。

1995年，股票上市后，八佰伴的决算第一次出现了亏损。这距“日本八佰伴”出现异常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还不到一年。数字不会说假话。这世界不会那么顾情面，会让忘却了创业原点的公司赚钱。1989年，在我迎来60岁的那一年，我携带家眷将八佰伴的总部迁到了香港，全家人也移居至香港。此后，我将心血倾注在了八佰伴的海外发展，尤其是在中国的门店开设上。

现在想起来，在我将八佰伴总部迁移到香港去的时期开始，日本恰好是泡沫经济崩溃、经济跌入低谷的时代。现在说起来都是事后诸葛亮了，如今再为当初的战略作辩解也是无济于事的了，那个时候不轻易投资、一心一意巩固自己基础的企业，都比较轻松地度过了此后的经济低迷。相反，在泡沫崩溃之后还进行大幅度投资的话，所谓的高利负债就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从而陷入资金周转的困境。

日本八佰伴就走了后一条道路。确实，在海外发展到相应的规模，取得了可观的成绩，而在国内仍只是个以东海地区为中心的地方连锁企业。更何况，许多经营资源都用到了海外战略上，国内的充实提高是下阶段要考虑的事。

于是，作为在国内扩展势力而采取的战术，是开设100家大型购物中心和SSM（即超级超市，是介于超市和GM S之间的中等规模的店铺）的门店。说老实话，大型购物中心如果在形态上跟以前一样的话，已经很难抹去那种落伍的感觉了。那时已经有人开始认为GM S“虽然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可是自己要的却一件也没有”。总之，泡沫崩溃以及随之而来的经济不景气成了一种转折的契机，此后日本的消费者就开始养成了“挑选价廉物美的商品，以自己能接受的价格购买所需要的量”这样一种消费模式了。

我未能洞察到这一点，将通过直接融资筹措到的资金用在建设大型购物中心和SSM上了。其结果，便是导致了1995年的亏损。我那时也不是没有危机感，但因全力奔波于中国的事业，未及进行深入的检查。翌年企业稍稍转为盈利，看到这一数字后稍稍放下了心。事后我才知道，这盈利的数字是伪造的。

1996年底，资金周转的恶化暴露出来，股价也下挫，此前一直在发行的直接融资的公司债券也到了快要偿还的时期。我们陷入了彻底的恶性循环。到了1997年，我回到了日本。然后，在人事上作了大幅度的变动，拼命想把公司重新撑起来。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在创业之地努力营造起来的GM S热海店等16家门店都卖给了当时大荣的一家子公司，暂且想渡过资金周转的难关，但是，这些钱都用在了偿还债务上，未能出现预想的效果。

接着，要偿还公司债券，支付以前赊账的货款，付给员工的工资和奖金等，难题一个接着一个，最后终于到了计谋用尽、穷途末路的地步，于是在1997年9月18日，背着1 600亿日元的债务，八佰伴宣告破产。有一种说法是，八佰伴因为是通过直接融资的方式筹措资金的，因此跟银行的关系比较冷，在困难时刻未能得到银行的帮助，结果导致了破产。这种说法有一点误解。

确实，八佰伴没有所谓有固定大额交易关系的主力银行，但与银行的关系并非不好。经营顺利的时候也好，遭遇挫折的时候也好，我们一直得到银行方面有益的建议和指点。但是，最后未能得到银行方面的帮助，倒也不是与银行的关系弄僵了，问题是出在伪造年度报表上。因为这个问题，八佰伴失去了银行对它的信任。这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活力门”事件是同一个结构性的问题吧。

不过，“活力门”的报表伪造是带有很强烈的信仰犯色彩的行为，也许在性质上与八佰伴有很大的差异。不过，尽管这也许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而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但结果还是使八佰伴失去了对外的信誉。无论是经营者也好，公司也好，这都是不可逾越的一条底线。不管怎么说，所有的这一切，起因都在作为经营者的我身上。法律将对此作出怎样的判断姑且不论，更重要的，我倒是觉得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道义上的责任，我的这一心境，至今亦无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