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读书三境界
由“熟知”变为“真知”,由“名称”变为“概念”。就个人来说,就是“文化”的过程,也就是“历史文化占有个人”与“个人创造历史文化”的辩证融合过程。
我国大学者王国维在其名著《人间词话》中,有一段家喻户晓的议论。这段议论,借用三段语句,说明“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其实,这三种境界,也就是由“熟知”而“真知”、由“名称”而“概念”的过程。
王国维所说的第一种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指的是登高望远,博览群书,以获得丰富的知识。知识是语言的内容,知识使名称获得内涵。由“熟知”而“真知”的过程,就是以知识为中介而实现的从无知到有知的过程。一个人的教养程度,首先是取决于他的知识的“水库”的广度与深度。培根说,“读书使人充实,讨论使人机智,写作使人严谨”。多读、多想、多写,这总是提高人的教养程度的基本途径。
如果说登高望远,博览群书的第一境界是对知识的热爱,是在文化“水库”中的随意畅游;那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第二境界,则是对知识的迷恋,是在文化“水库”中的寻珍探宝。中国古语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确实是获得知识的不二法门。如果不像思恋情人那样去思恋知识,不像拥抱新娘那样去拥抱文化,知识和文化又怎能变为人的教养呢?
也许,热爱知识和迷恋知识的这两个境界,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可望”而又“可及”的。然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第三境界,却未必是人人都“可及”的。
真知与熟知的区别,在于“熟知”是在“灯火灿烂处”,人人可见,信手拈来;“真知”则在“灯火阑珊处”,视而不见,寻之难得。即使“独上高楼”,“衣带渐宽”,“寻他千百度”,也很难看得见,寻得到。因而才有“蓦然回首”,在“上下求索”的艰苦的精神历程中达到豁然开朗。莱辛说,“与其记住两个真理,不如自己弄懂半个真理”。记住的“两个真理”,是“学”来的,因此,“终觉浅”;弄懂的“半个真理”,是在“灯火阑珊处”自己“寻”来的,这才是受用终生的“真知”。
读书的第三境界是很难达到的。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于,“熟知”与“真知”的区别,并不仅仅在于是否“真正知道”。
通常,我们总是把“真知”视为“知道”事物的“本质”或“规律”,视为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但是,让我们试想一下,中学生学习了“社会发展史”,也就“知道”了人类历史的“规律”;学习了“政治经济学”,也就“知道”了资本家剥削的“秘密”;学习了“哲学”,也就“知道”了对立统一、质量互变、否定之否定的“规律”;然而,他们是否因此就获得了关于世界、历史和人生的“真知”?
这使我们想起了宋代词人辛弃疾的脍炙人口的《采桑子》(亦称《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确实,在天真烂漫的少年时代,我们说“爱”,却不懂爱之真谛;我们写“恨”,却不知恨从何来;我们讲“烦”,却不知究竟烦什么;我们谈“愁”,却愁得笑逐颜开。这可不真是乱侃“爱”和“恨”,强说“烦”与“愁”!即使是读了多少爱与恨的书,懂了多少烦与愁的理,这爱、恨、烦、愁,恐怕也算不得“真知”吧?
再说眼下,“爱”和“愁”就像是一对孪生姐妹,成了流行歌曲的双重主题。“我深深地、深深地爱着你”;“爱你有多深,就是苍天捉弄我几分”;“让我一次爱个够”,“天变地变情不变”,“一世情缘”,“一生守候”;一直唱到“阳光之中找不到我,欢乐笑声也不属于我,从此我只有独自在黄昏里度过,永远没有黎明的我”。然而,一个尚未谈过恋爱、当然也从未失恋过的少男少女,即使把这“爱”和“愁”唱得天昏地暗,唱得痛不欲生,又如何能有“爱”与“愁”的“真知”呢?
生活中的“真知”,需要体验“真知”的生活;没有“真知”的生活体验,不会获得生活中的“真知”。有人说,“大学生总是在最深刻的东西中挑选到最浅薄的东西,因为他们的手上还没有长满生活的老茧”。这话的前半句也许是“务为尖刻”,有失偏激;这话的后半句,却不能不说是一语中的、入木三分。
撂开生活中的“真知”,再说科学、哲学和文学中的“真知”。
比如,我们学了数学、物理、化学,记住了许许多多的概念、公式、公理、定义,并能够熟练地运用这些“规律”性的知识去做许许多多的题,我们就获得了科学的“真知”吗?我们就尝到了科学家形成这些“真知”的艰辛与幸福吗?我们就懂得了这些“真知”与“非真知”的区别吗?在学习中,我们都有这样的体会:获得“真知”,总是在掌握了更高深的知识之后。真正懂得欧氏几何,是在掌握非欧几何之后;真正懂得经典物理学,是在掌握非经典物理学之后;真正掌握线性代数,是在掌握非线性代数之后;真正懂得普通逻辑,是在掌握辩证逻辑和数理逻辑之后;真正懂得古典经济学,是在掌握马克思的经济学之后。马克思说,人体解剖是猴体解剖的钥匙。这的确是至理名言。
再比如,我们学到了许多的哲学范畴和规律,知道了许多的对立统一关系,我们是否因此就懂得了哲学呢?哲学家黑格尔作过一个比喻,他说,许多人学哲学,就好比是动物在听音乐,它听到了各种音符,可就是没有听到“音乐”。这个比喻也许又是过于尖刻了。然而,认真地“反思”一下,也许我们又会觉得这个比喻还是蛮深刻的。确实,我们记住了许多哲学名词,诸如物质、意识、实践、认识、规律、范畴、肯定、否定、道德、伦理等等,我们是否因此就形成了哲学的“爱智之忱”和“辩证智慧”呢?我们是否因此就形成了哲学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态度”呢?我们是否因此就形成了“向前提挑战”和“对假设质疑”的能力呢?哲学是一种教养。反思、体悟、品味、涵养,这才是形成哲学教养的“不二法门”。
又比如,我们读了许多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学了许多古往今来的文学理论,我们是否因此就懂得了文学呢?作家张炜说:“读书读得太花不是博览。那样只是‘薄览’。对一个作家,特别是大作家,不深入进去,只是翻翻看看,看一篇一部就算懂了,议论横生,这绝对不好。”“文学对于男性和女性,都是一次极大的考验和陶醉,都必须用生命的全部去拥抱。它能耗尽你的一切:才华、青春、激情。它绝不是绣花之类的软手工,不是细小的针线活儿。它需要你付出,而且不是一般的金币,而是生命之汁:一滴一滴地付出。”
【注释】
[1]恩斯特·卡西尔:《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20页。
[2]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60页。
[3]宋健主编:《现代科学技术基础知识》,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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