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老的学问
〔英〕伯特兰·罗素/著 李思聪/译
尽管题目是这样,本文其实要讨论的是如何防止衰老:对于年事如我的人,这个话题尤为重要。关于防止衰老,我的第一个建议是仔细选择自己的祖辈。尽管我的父母早逝,我在选择其他长辈方面做得出色。的确,我的外祖父67岁时过世,而我其他三位祖父母都活过了80岁。在我先前的上祖中,我也只能想起一位没有高寿,然而他死于一种现已稀有的疾病——被砍头(被判死刑)。
我的一位祖母是爱德华·吉本的朋友,她活到了92岁,并且直到生命最后一天都让子孙后代感到惊奇。我这位外祖母曾经堕胎若干次,生育了10个孩子,有一个夭折,其他都活了下来。当她丈夫去世,她为寡不久就投身于女子高等教育事业。她是格腾学院的创始人之一,并且致力于将医学行业对妇女开放。她曾给我讲到,在意大利她遇到一位老先生,看起来十分伤心,当她问起这位老先生为何忧郁,老先生说明自己刚刚与两个孙子分开。“天哪”,我外祖母惊讶地说:“我孙子孙女有72个,如果每离别一个我就悲伤,我的生活岂不全是沮丧了。”“您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老先生回答说。但是,作为那72个中的一个,我倒更加喜欢外祖母的生活方式。80岁以后,她感到入睡有些困难,于是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夜里阅读科普读物直到凌晨3点。我不认为她这样还会有时间注意自己在变老。我想,这正是永葆青春的秘诀。如果你有广泛而浓厚的兴趣,在一些活动中还能发挥余热,你就没有理由单单顾忌自己年龄的数字化表达,更没有理由为即至的终期而焦虑。
由于几乎没怎么得过病,在保持健康方面,我没有什么可行的建议。我饮食随性,而且困倦了就睡。世界上百般有益健康的事,我从不有意做过一件;不过,事实上我喜欢做的事情大都是有益健康的。
老年人的心理层面上有两种危险因素,应该予以提防戒备。一种是过分沉湎于往事。人不能只活在记忆中,不能总为好日子既成以往而遗憾,也不能因思念已逝的朋友而被伤感吞噬。应该使自己的思想指向未来,指向那些未竟有余的事情,能够有所作为(应该多想想未来,多思考还有什么可以做)。这点却并非总是很容易就能做到:因为生命中过去的那部分是渐渐不断增加着重量的。人们很容易认为,在过去自己的情感曾比如今更生动,自己的思维曾比现在更灵敏。如果真是这样,就应该忘掉它;如果忘掉了这些,那这也许就不是真实的。
另外一种应当避免的心理是死缠住年轻人,并希望能从他们的生命中汲取活力。当你的子女长大,他们就会想过自己的生活了。如果你仍像他们小时候那样对他们关心备至,就会成为他们的负担,除非他们出奇麻木。当然我不是说对他们要漠不关心,而是对他们的关切要有所控制,要尽量善意而有助,而非源于感情冲动。在动物的世界里,当子女可以自食其力,父母便不再关心照料;但是人类由于婴儿期很长,很难做到这一点。
一些人对于合适的活动有浓厚的兴趣,而在其中不掺杂个人情感,我认为这些人最容易享有成功的晚年。只有像他们一样,长期积累的经验才能贡献出成果,智慧也才能被应用,而又不产生压迫感。告诫长大的孩子不要犯错误是没有用处的,不仅因为他们不会相信你,也因为犯错误是受教育中不可或缺的一步。但是如果你做不到不掺杂个人情感,那么若不投入到儿女子孙中,你的生命便会空虚。如果是这样,你一定要明白,尽管你可以给他们提供物质上的支持,比如给他们零花钱、织毛衣,可千万不能指望孩子们喜欢和你在一起
一些老年人因恐惧死亡而压抑不已。年轻人如果这样想还多少说得过去。一些年轻人害怕战死沙场,当想到自己无法享用生命中更加美好的部分,他们确有理由感到痛苦。但是对于一位通透人生悲喜、完成所有该做之事的老人,恐惧死亡就有些可耻了。克服这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使自己的兴趣逐渐宽广,超越个人的界限,直到自我的墙壁一点点后退,自己的生命与广博的生命愈加融为一体;至少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个体的人类生命应该像一条河那样,初始时候在两旁河岸包围中细流涓涓,或热烈地奔腾过岩石和瀑布。渐渐地,这条河变宽了,河岸消退,水流静淌。到最后,不加明显停顿,河流和大海融合,毫无痛苦地失去了个体的存在。能在老年如此看待生命的人,就不会遭受死亡恐惧的折磨,因为他们关心的事情都将继续。并且,如果随着生命力的衰减,老年人日渐疲倦,那么就此安息的想法也并非不讨人喜欢。我希望自己在工作中死去,这样我会知道会有别人继续我无法再继续的事情,这样我也会因为想到已尽全力而感到满意。
(作者伯特兰·罗素系英国哲学家、数学家、社会活动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译者李思聪系中国人民大学外语学院英语系学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