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到安化途中
在沩山山脚下与小和尚法一作别之后,走了百码左右,我回过头来看他时,他细小的身影正在慢慢向着山上的古庙爬去。当时他距离我们很远,然而他还是一样显得寂寞和可怜。他是多么的忧伤,我为他感到难过。
我们朝安化县城走下去。安化是湖南重要的产米区之一,走到安化县城需要两天的时间。但我们却无须赶路,因为沿途风景优美,我们又有许多话题来消磨时间。
我们对沩山寺的僧人生活留下很多有趣的印象,因此,我们行经路旁的一家茶馆之时,便决定停下来休息,写我们的日记。可是只写了两三行,我们就把笔放下,开始谈论起来。
“佛教在中国的影响真是太大了。”我说,“甚至儒家也受它的影响,在唐、宋两代尤其如此。”
“佛教为什么发展到这样大的势力呢?”毛泽东问道。
我解释说:“第一,因为它对普遍的真理有重要的阐扬,并提供了一种完满的人生哲学。第二,历史上的中国帝王都有宗教的天性或哲学的倾向。”
“帝王有宗教的天性?”毛泽东问道。
“是的,”我答道,“特别是唐代的帝王。你知道他们曾封孔子以‘王’的尊号,并勒令全国各州府县一律修建孔庙。这个运动始自唐代,差不多同时,他们又把类似的荣誉赠给老子,因为老子姓李,和皇帝同宗之故。他们宣称老子是道家的始祖。道教道观的建立也是在唐代开始的,由官方发动而遍及全国。佛教虽然是外来的宗教,但也受到欢迎,当时佛教的寺院也遍及全国各地。于是,在唐代,中国便有了三个由官方承认的宗教:儒教、道教和佛教,共存于一种和谐的状态之下……”
“是的,我知道。”毛泽东说,“我记得,唐代有一个皇帝,曾有意把佛骨搬到中国来。”
“当时有一个著名的学者和尚玄奘,在印度住了十多年,研究佛教理论。”我接下去说,“他带回中国来的佛经,超过六百五十卷,他和他的弟子翻译了其中的七十五卷。玄奘是家传户晓的人物——他也是唐朝人。”
“太奇异了!”毛泽东评论说,“三个大宗教仿佛都是在唐代开始传播的。不过孔子只能算是哲学家而非教主。”
“是的。”我表示同意,“虽然老子后来被道教徒尊为始祖,但他也只能算是哲学家。中国人现实主义的性格,我们加以研究,就会发现这是很有趣的事情。中国人可能有宗教信仰以指引生活,但绝少发展到宗教狂热的地步。那就是为什么三个宗教能够和平共存的原因。”
“是的,几个宗教能够和谐地共存,对国家来说,是很好的事情。”毛泽东说道,“那就是说,我们没有像其他国家那样的宗教战争。历史上有些宗教战争竟持续百年之久!在中国历史上,我们从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的,那确是真的。”我同意说,“但还不止此。在中国,几个宗教不仅可以在社会中和平共存,并且也和谐地存在于每个人的心灵之中;这和唐代的皇帝是没有什么相干的。在我自己的家庭中,就有这种现象,便是很好的例子:像其他任何家庭一样,我们有一个刻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但我祖母希望我们对圣人怀有特别的敬意,于是又加上了一个孔夫子的牌位。后来她对佛教也有好感,于是又悬挂了一幅释迦牟尼佛的画像。最有趣的是,当她听过欧美的基督教传教士讲过道之后,她认为那些人既然从很远的地方跑来传教,那么,他们的宗教必然也有利于人生之处。于是,她在佛祖的旁边又挂上了一幅背着十字架的耶稣画像。我常常把我祖母所设的神坛称为‘宗教共和国’。这是很多中国人宗教信仰的典型事例。”
“这不仅是我们宗教自由的一个好例证,并且,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也显示我们中国人宗教本性的薄弱。”毛泽东说,“还有一个事实是,儒家思想在中国的影响比佛教和道教都更广泛和巨大,佛道二家仅被认为单纯的宗教。但孔子的思想为什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力量呢?在两千多年之后的今天,它的影响力依然不衰。那些帝王为什么会对孔子的估价这样高呢?是不是由于孔子坚强的人格呢?”
“儒家影响力之所以能够持续不衰,系由于两个原因。”我解释说,“碰巧那些帝王们和所有的高级官吏,都对孔子特别崇敬,于是他们规定在高等考试中,孔子哲理是与试者必须通过的要目。在这种情形之下,假定你不研究孔子的哲理,那么,在你一生中,你便不可能获得好的职位!还有,他的哲理也的确可以作为处理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的指南。他非常恰当地告诉世人,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应该的。在另一方面,老子和佛家的理论则没有这些。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孔子给我们一些实际而具体的训示。”
“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停止讨论,把这些都写在我们的日记上。”毛泽东道,“这是很重要的。”
于是我们便停止讨论,开始写日记。我们写完之后,时间已近正午。我们也感到饿了。访问过沩山之后,我们有很多问题要谈,也有很多东西要记下来,因此,我们已经错了我们长途步行的节奏,现在我们既然仍坐在那里继续谈下去,便决定在那家茶馆吃中饭,吃过饭之后再行上路。
毛泽东问女店主是否有米饭。她说有,但却没有什么菜:没有鱼,没有肉,甚至连一个鸡蛋也没有,只有一些蔬菜。我们认为有蔬菜便已经很够了,我们的消化系统已习惯于素食。然而我们是否还有钱呢?
毛泽东说,他知道我们的包袱里还有些钱,他提议我们好好地吃上一顿米饭和蔬菜,把所有的钱用光。“然后看看我们前途的遭遇将会如何。”他说。我表示同意,并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吃过中饭之后,由于天气太热,难以行路,于是我们便在茶馆的阴凉下睡了一个午觉。当我们缓缓地再上路之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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