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的夜间如同白昼，天色深灰而阴沉，雪山一片白茫茫。
风虽然小了好多，但冰冷刺骨。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干粮，渴了就抓一把雪送进嘴里。
突然，玄奘看到对面的一个小伙子坐着一动不动，耷拉着脑袋，似乎在打盹。他急忙走过去，摇晃着小伙子，然而，小伙子脸色铁青，已经咽了气。“你醒醒！你醒醒！”玄奘着急地摇晃着。
欢信走过来，把小伙子的身体放平，头朝东，那是家乡的方向。“大家都站起来，活动活动。”
大家纷纷站了起来，看了同伴最后一眼，继续向前行进。
“你叫什么名字？”欢信一边走着，一边问身旁的一个年轻人。
“我叫克达尔。”年轻人显然在军营里训练有素，不仅身板硬朗，而且很少说话。
“在这之前在哪个官府当差？”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克达尔说，“以前我在您的辖地，两年前被您招募充军，您说我很机灵，特意向王宫卫队推荐，一年前我当上了百夫长。”
“哦，百夫长，也是朝廷命官了。”欢信笑了起来，“老夫记忆力衰退了，百夫长千万莫见怪。”
“不会的，千户大人！”
“万一我有不测，你代替我把弟兄们领好，一定要把玄奘大师送到目的地。”
“怎么可能呢！”克达尔一边上前搀扶欢信，一边说，“我们那儿的人都知道，您是一个好官，从不欺压百姓，巧取豪夺，佛祖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
“哈哈，但愿！但愿！”欢信显得很高兴，“但愿我能活着回去，再为朝廷和百姓做一点事。”他急走几步，来到玄奘身边。“大师，有一个问题一直搁在心里，挥之不去。想问你，又怕你笑我浅薄。”
“千户大人，只管说，也许贫僧能解答你的问题。”
“我能成佛吗？”
“这也是困扰着我的问题。我去印度探求佛法真谛，就是为了从佛祖的原著中找到答案。佛祖的原著是梵文，一部分传到中原之后，由于翻译不准确，理解上的偏差，一百个高僧能有一百个不同的说法。”
“我想，既然佛法普度众生，那么凡人修行也应该能成佛。”
“我也这么认为。”玄奘说，“等我从印度归来，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千户大人，又有一个士兵倒下了！”克达尔快步来到欢信身后，大声说。
大家停下脚步，围到冻死的士兵身旁。
欢信把冻死的士兵身子放平，让他的头朝东方。“但愿他的灵魂回归故里，和家人团聚。”
大家的心情都很阴沉，就像阴沉沉的天空，几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们，我们，还剩下多少人？”欢信一字一顿地问。
“来的时候有25个人，加上玄奘大师和他的弟子，一共30人。现在只剩下21个。”克达尔脸色阴沉地回答，“马匹和骆驼已经死亡过半。”
玄奘听了，心里特别难受。他捻着佛珠，默默祈祷，祈求死去的人灵魂安息。
当大家重新上路时，欢信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呼吸困难。
“道明，道净，你们赶快搀扶千户大人！”玄奘立刻吩咐，“搀扶着他，让他自己行走。”
道明和道净分别搀扶着欢信的两个臂膀。
走着，走着，欢信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
“千户大人！”克达尔失声叫着，“坚持啊！坚持！不能倒下！”
“千户大人！”士兵们也纷纷惊叫起来。
“大，师，”欢信一字一顿地说，“我可能，走，走，走不出去了。”
“你一定能走出去！”玄奘大声说，“佛陀会保佑你的！”
“克，达，尔，你，要带，带，带领大家，走出去！拜托了！回到高昌以后，告诉国王，告诉陛下，告诉他，我欢信，没有辱没使命，没有，没有，没有给高昌人丢脸。”欢信十分吃力地说。
“千户大人！”玄奘连声呼喊。
“大师，回来以后，别忘了，告诉我，我，我，能不能，成佛。”欢信说完最后一个字，垂下了脑袋。
道明和道净把欢信的身体平躺在雪地上，按照他的习惯，把他的头向着东方。
“千户大人！”士兵们纷纷跪下，哭成一片。
“他是一个好官！”一个士兵哀号着，“每年他都从自己的薪俸里拿出银子，给我的母亲治病！好人，好官啊！苍天为什么不长眼睛！苍天为什么不长眼睛？”
“他是好官啊！”
“他是好人啊！”
几个士兵几乎痛不欲生。
玄奘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诵经。
道明和两个师弟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把士兵们一个个扶起来。“我们不能长时间停留，赶快站起来。”
克达尔看着欢信的遗体，说：“千户大人，我回高昌以后一定禀报国王，您没有辱没使命，没有给高昌人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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