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冀
勃朗峰是欧洲的最高峰之一，在她的山脚下，有两个美丽的小镇，西北面是法国的莎木尼，每年的8月底都会举办一场168公里的超级越野赛，迄今已经十年。这项横跨法国、意大利、瑞士的环勃朗峰越野跑比赛（简称UTMB），被誉为跑者的终极梦想。时隔一周之后，在勃朗峰东南面的意大利小镇库玛约，就紧接着举办一场332公里的环奥斯塔山谷超级越野赛——巨人之旅。
阿尔卑斯山景色迷人，但令我印象更深刻的是在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中，当地人告诉我的一个段子：一位中国游客抽着烟走进一家当地的奢侈品店，导购小姐礼貌地提醒他店里禁止吸烟，但这位中国土豪环顾了一下四周，对导购小姐说，我买你三十个包，可以抽烟吗？导购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找来了一个烟灰缸。
我不知道意大利人跟我讲这个故事时是什么感受，但我想就算你把全世界的LV买光，你也难以获得当地人的尊重。当中国的土豪试图用金钱去改变世界的文明规则时，另一群人则以一种体面有尊严的生活方式融入世界，他们是一群跑者，正以跑步的名义去全世界旅行。
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是源于拍摄《极致玩家》纪录片《跑出我人生》，一位花甲老人要在有生之年完成一百个马拉松。此时，我对跑步的所有认识还定格在中学800米达标的痛苦记忆中，直到拍摄柏林马拉松才彻底毁了我的三观。我看到这样一群中国人，他们带着家人住着公寓酒店，可能还去超市自己买菜做饭，像当地人一样租车在城市周边游览。而在马拉松这一天，他们与来自世界的各地跑者一起奋力奔跑，用脚步丈量城市，柏林则把最好最美的一面展示给跑者。这一天几万跑者超越种族，超越肤色，超越语言和信仰，一路尽情狂欢，而他们的亲友或在路边加油鼓劲，或在终点等候，分享成功的喜悦，更有两百多个形形色色的乐队沿途助兴，这完全是一个全世界跑者的大聚会。从那时开始，马拉松在我心里不再是竞技比赛，而是另一个维度的旅行。
于是，极致玩家开启了全球马拉松之旅系列纪录片的拍摄，从柏林到波士顿，从芝加哥到纽约，从法国的环勃朗峰一直拍到意大利的环奥斯塔山谷。而作为旅行不同于旅游的一个重要特点在于一种体验和感悟的过程，体验城市，体验自然，感悟人生，不惧怕风霜雨雪和艰难险阻，而每一次的奔跑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充满了挑战，让你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在跑步圈子里有这样一句话：马拉松是跑步的开始，越野跑是跑者的归宿！越来越多的跑者不满足于在城市奔跑，他们希望享受户外，体验到融入大自然的巨大乐趣。
巨人之旅332公里的距离，24000米的爬升，150个小时内连续穿越25座海拔2500米以上的山峰，比赛不设奖金，选手随时可以放弃，这样的魔鬼之旅，对阿尔卑斯山脉的居民来说，就像是冬季来临前的一次欢聚，而不仅仅是一场比赛。当问及为什么要举办如此疯狂的比赛时，当地人以非常平和的心境告诉我们，这种在自然环境中举行的越野跑目的在于展示人类力量的价值和对自然的尊重。
如果你不去参加一次巨人之旅，恐怕你永远都无法理解这样的回答，甚至为这样的答案感到匪夷所思。但作为一个中国人，更为匪夷所思的是在332公里的巨人之旅，在风景壮丽的阿尔卑斯山脉，你见不到一座山门，见不到一道围栏，更没有人会向你收费。遍布其间的只有各种自然形成的徒步路线，这些路线统一用数字和英文字母标注在路边的石头上。巨人之旅比赛线路就是由奥斯塔山谷1号和2号徒步路线组成。在整条线路上，除了深谷溪涧的小木桥，几乎没有人工的痕迹，巨木倒在路上也只是锯断了堆放在路边，任其腐烂。路上除了牛粪，几乎见不到一个塑料盒，一个矿泉水瓶，甚至连一张卫生纸都没有。这已经超越了环保的概念，而完全是出于对自然的尊重。
在勃朗峰面前人类极其渺小，但是阿尔卑斯的山民并不因此而跪倒在巨人面前，正是面对自然的艰难险阻，人类不断地去挑战自己的极限，从而展示出人类力量的价值和尊严。对巨人之旅来说，挑战不只是超长距离和超高爬升，在壮美卓绝的赛道上，挑战来自身心两个方面。这些挑战和挫折，交织在一起，令每个参赛选手经历一重又一重的“痛苦和磨练”之门。第一个全程完成巨人之旅的中国跑者荒城在完赛后说：“六天六夜的赛程，我好像吃尽了一生的苦，一次次陷入绝望，又一次次绝处逢生。那些悲观的、心悸的、温暖的、激动的时刻，在我生命里留下深深的印记。”这种深刻的人生体验是任何腐败游都体验不到的。
在巨人之旅的冲线终点，我看到有妈妈领着三个女儿跑向终点的，有父亲抱着孩子挽着妻子一家人冲向终点的，有妻子跑上去与丈夫紧紧拥抱的，也有一位又一位的年迈跑者一瘸一拐走过红地毯的，一幕幕的感人场景催人泪下。
而更为印象深刻的是关门前的“日本时间”，所谓日本时间，就是许多日本选手会选择在关门前的一至二小时抵达终点，对于他们来说，在阿尔卑斯山脉奔跑就是一次极致旅程，一次刻意的修行，如果没有充分享受够这150小时的过程，反而是一种损失。而这群日本跑者中，一位六十岁的老太太和一位左眼失明的日本女郎格外令人注目，抵达终点前，她们洗去一路风尘，再戴上首饰，打上领结，经过一番精心打扮才走向红地毯，冲过终点线，这似乎不是一场比赛，穿越几百公里的崎岖山路，只为奔赴一场华丽的盛宴。经过330公里没日没夜的长途奔袭，是什么给了她们如此坚强的意志和神奇的力量？
精神的力量不会凭空而来，也许它源自内心完善自己的强大需求，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们喜欢奔跑，将奔跑视为生命的一部分，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内心的信仰！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新的马拉松季又开始了，人们在世界各地响起的马拉松脚步声里，听到了自我的归属与赞美，这或许就是奔跑的魅力。
（作者简介：冯冀，北京市，现居北京，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极致玩家》制片人、总导演。参加过雅典、台北等全程马拉松十个，拍摄过波士顿、柏林马拉松及UTMB环勃朗峰、TDG巨人之旅超级越野赛等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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