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物从做人开始

◎文/丁启阵

古往今来，能飞黄腾达、成就大事业、跻身杰出人物行列者，每每有异于常人之处。有如近代“厚黑学”创始人李宗吾先生所言，脸皮比较厚，心肠比较黑。但是，西方有谚语说，凡规律必有例外。历史上，就有一些不朽人物，说话，做事，都能够自始至终保持本色和人性，引用今天的一句糙话，就是:不装逼。

宋太祖赵匡胤，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陈桥兵变前夕，赵匡胤准备率军北征。出兵之前，京城人纷纷传言:“出军之日，当立点检为天子。”城里富人有挈家躲避的，只有后周皇宫里的人不知道此事。赵匡胤心里惧怕，悄悄跟家里人说:“外边传得沸沸扬扬的，可怎么办?”他一个姐姐闻言，面如铁色。当时正在厨房的这位姐姐，抄起擀面杖就奔赵匡胤去，她边打边说:“大丈夫做大事，决定要自己做，跑到家里让女人担惊受怕，这算什么!”赵匡胤听后，默然走出家门。

赵匡胤曾经在皇家宫苑中用弹弓打鸟雀。有个大臣说有急事求见，赵匡胤接见之后，发现他上奏的不过是平常之事，就很生气，质问原因。大臣回答说:“我认为比打鸟急迫。”赵匡胤听后更加来气，用水晶小斧(古时候类似如意的把玩之物)柄撞击他的嘴巴，打下他两颗牙齿。只见这位大臣俯身慢慢捡起牙齿，放入怀中。赵匡胤问:“你怀揣牙齿，准备跟我打官司?”大臣回答说:“我不能跟陛下打官司，但有史官会记载这事。”赵匡胤听后，觉得大臣所说有理，高兴地赏赐他不少黄金玉帛。

赵匡胤在位时，一个叫宋白的大臣做主考官。宋白接受了很多考生的金银财帛，取舍无法做到公平。他担心放榜之后，物议沸腾，于是先准备了名单给皇帝看，想要借皇帝圣旨给自己撑腰。不料，皇帝非常生气:“我委任你负责科举选人，取舍都由你决定，为什么要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他们哪个行哪个不行?放榜以后，如果民众有闲话，我要砍下你的脑袋向他们谢罪!”宋白听后，非常害怕，立即修改了录取名单，以免引起公众不满，最终害得自己脑袋搬家。

赵匡胤一次巡视朱雀门，赵韩王赵普陪同。赵匡胤指着门上匾额问:“为什么不只写‘朱雀门’，加个‘之’字有何用处?”赵普回答说:“之字是语助词。”赵匡胤笑道:“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南唐大臣徐铉奉命出使宋朝，见到皇帝赵匡胤时说:“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李煜如地，陛下如天；李煜如子，陛下如父。天乃盖地，父乃能庇子。”赵匡胤回答说:“既是父子，如何两处吃饭?”徐铉无言以对。

危难之际，矫情虚饰固然可以塑造一个人的高大形象，能够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但是，真情流露也可使一个人显得真实，可亲，可爱。兵变前夕，赵匡胤的慌乱，就是如此。镇定的姐姐，固然令人肃然起敬，但是，开创赵宋王朝三百余年基业的毕竟是一时间露出胆怯的弟弟。玩弹弓打鸟雀，大臣以奏事为借口劝谏其放弃这类游手好闲的勾当，他不但不听，反而粗暴对待。所有这些举止，固然足以说明他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皇帝。但是，当得知顽童行径将会被载入史册，能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仍然是一位称职的皇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古今中外皆可通用的用人规则。没想到，赵匡胤的一次遵守此规则的甩手掌柜行为，于无意之中，杜绝了一次科场舞弊，使众学子避免遭受不公平待遇。意外的喜剧效果，令人忍俊不禁。之乎者也，千古沿用，赵匡胤竟然以九五至尊的身份，不附庸风雅，儿童一般口无遮拦，指出“之乎者也”的无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说到统一大业，人们通常都只会义正词严一种腔调。只有宋太祖赵匡胤，才能用“如何两处吃饭”这样形象生动的大白话，反驳分疆裂土之论。

知道了这些故事，您是否觉得这位跟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等帝王齐名的宋太祖赵匡胤，顿时亲切了起来，有血肉了起来，3D (三维的，立体的)了起来呢?

鲁迅有诗曰:“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诚然，自古以来，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成功人士，不朽人物，未必都是只有厚黑没有恻隐、只有官架没有人样、只打官腔不说人话的。我以为，要成为人物，首先得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