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 康
二战结束后,世界上的工业化国家经历三十年黄金发展岁月后,所面临的社会问题终于不可调和。1968年5月,法国巴黎爆发学生运动,由此引出更强烈的社会运动,继而演变成整个社会的危机,最后甚至导致政治危机,被称为“五月风暴”。
三十年后,为纪念“五月风暴”,参加过这场运动的一些法国左派知识分子聚在一起反思这场运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曾在三十年前冲上街头为自由流血呐喊,但现在他们成为著名教授、银行经理、政界要人、跨国公司CEO;蓦然回首,他们发现自己现在正过着当年反对的生活,并利用已得到的金钱与权力,尽力维护着他们年轻时不可能同意的生活方式。梦想穿越三十年,尴尬地与他们的现实对视。
这是一个较为完整的历史波形图,它给当代中国两个重要的启示:我们的成功在于三十年改革后没有造成社会动荡,但改革的受益者,那些成功的富人却有可能被他们三十年前的梦想所注视,这是他们曾经追求的吗?
也许中国近三十年的发展远超所有中国人的想象,我们的梦想恨不得不出三年便被超越一次,我们甚至已记不起三十年前的梦想,而现实的发展已与梦想失去联系。我今天收拾书房,用一块湿布擦拭书架上的书,哲学书、文学书与数学书蒙上厚厚的灰尘,已有四年未看,政治、经济学书籍已被放到书架的更高处,书桌周围堆的是又厚又重的广告书。
是的,我已还清我五年前买房欠下的房贷,卖掉捷达,买下奔驰,我的目光开始注视别墅,上网搜索花园里种什么树最令人放松。我花大量时间研究广告,认为拉斯克尔说的“广告就是要给出消费理由”极有力量,甚至认为,他最感兴趣的事情是“如何使用他的大脑”,使得他在我眼里显得很有性格——事实上,这只是因为我想要的别墅需要他的大脑帮忙寻找。
但是,我不记得我年轻时曾对别墅有过什么想法。二十多年前我与老狼曾在大学校园很认真地讨论,如果这一生能挣到足够的钱,有机会骑着自行车把中国转一遍我们就能心满意足地了此残生了——但大学毕业十年后,我们俩曾整月地开着捷达在中国的省际公路上荡来荡去,也没感到过有什么意思。
想买别墅基于一种想法,即在别墅里写作一定很不寻常,就如同当年梦想骑自行车游遍全中国会很不寻常一样,我定下一个目标,即全力赶去,却没有花时间再去想一想,那“不寻常”究竟是何物?更关键的是,我在考虑“完成梦想的代价”时干脆一笔带过,理由只是“大家都这样”。
最近网上有一个广告很吸引我,它讲的是一个成功的画商被“年轻时的自我”所困扰,他听到一个来自过去的破碎的声音,他遇到他当年追逐梦想时的身影,他所住的豪宅是他目前心灵的写照,冰冷、幽暗却闪亮,其中有一个房间是他从未进入的,那里面放着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着他年轻时的现实,那时他像现在的穷画家一样,只是为了画出心中的图画努力工作,付不起房租,女友也离去了。现在,他可以用轻慢的态度对待年轻画家,其实只是在用很低的价钱买来“年轻时的自我”画的画,再高价卖出去,以此得到成功。但他的生活是那么荒芜孤独,他慢待并欺骗年轻画家,实际上只是慢待并欺骗年轻时的自我。他蔑视自己的过去,认为年轻梦想一无价值,只是被成功者用来获利的工具——我认为故事中的主人公在本质上有点像我及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他们用此刻的现实来攻击他们年轻时的梦想,他们没有成为他们曾经那么热切地想成为的那一种人,他们变成他们梦想的对立面——他们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
“成功究竟是何物?”当这个问题在我们耳边响起,我们会再一次进入惯性思维,“成功多半很不寻常”,而成功的代价当然也被我们惯性地一笔带过,我们只是追求成功,理由同样是社会性的“大家都这样”。
但我们的社会现实告诉我们,成功的样子就放在那里,但为何那样子看起来那么邪恶?
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像广告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进入他内心不敢进入的一个角落,翻开一个我们年轻时曾在上面写写画画的旧笔记本,看一看我们的过去,然后鼓起勇气来问一问:“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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