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如瀚海,把人淹没。坐在图书馆,四顾茫茫,永无涯际。
很小的时候,我爱乡村的四季,感觉世界是美好的,人间是快乐的。那里没有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有清澈的绿水和新鲜的空气,给人带来自由和安详。
还记得江南读书时候,两个学生为了慧能大师那个偈子“菩提树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中的“菩提树”而争论时的情景。因为他们都不懂得佛法,所以谁也说服不了谁。
中学时我又迷上了朦胧诗人的作品。那本最早买到的《现代抒情诗300首》,至今还在我的书架上。喜欢看顾城的诗,是因为先喜欢了他这个人。是因为他的真纯和童心,还有他唯美缺憾的爱情。只要遇上他的书,我是从不放过的。后来,听说他自杀了,我愣了好半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读他的诗了。
大学时期,除了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和现当代文学作品以外,外国文学名著看得也多。读着读着,天就亮了。这感觉真好!
可是,书读多了,不接地气,脱离生活,与生命脱节,就容易变成“书橱”。著名企业家马云说:“读书像给汽车加油,得知道去哪里,装得太多就成了油罐车。不读书和读书太多的人,都不太会成功,所以别读太多书。”这样的话并不偏激,说出了一个事实。一个人能否成功可能由情商和人脉决定,但人生质量和生活品位却往往由一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比如文化、艺术和信仰来决定。这里,也提出了一个问题,读书有三忌:一忌先存警戒心,二忌先存敬畏心,三忌先存功利心。总结一句,读书可以改变气质,但只会读书的孩子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曾国藩说过一句极精到的话:“书味深者,面自粹润。”意思是说,读书体味得深的人,面色自然荣粹而滋润。在物欲羁绊下,他合了儒、道、佛等各家学说,把“静”字功夫看得十分重要。
北大的诸位教授,对读书也都有各自的体会。
李零先生提醒,读书最忌“活学活用”,他不喜欢正襟危坐地读书,喜欢以读者身份说话——不是居高临下而是自娱自乐。他一直对各种“热”特别是各种读书“热”保持怀疑和警惕,他说:“这个时代太‘热’了。回首过去,发现‘热’的特点是反复碾来碾去。30年前有启蒙运动,它和‘文革’反着来。以前是骂祖宗,现在是卖祖宗,我一直纳闷怎么转过来的。”“所以我对各种热闹一直怀疑,我见过的‘热’都是荒唐的。”正因为对各种“热”有怀疑,所以对各种事情都害怕。
说到读书的策略,陈平原先生的意见很简单:第一,读读没有实际功用的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等;第二,关注跟今人的生活血肉相连的现当代文学;第三,所有的阅读,都必须有自家的生活体验做底色,这样,才不至于读死书,读书死。他说,读书有三种境界:一、好读书,求甚解——这是学者的作风;二、不好读书,求甚解——不看书也能说,这是豪杰;三、好读书,不求甚解——这是文人,文士。
汤一介先生谈及读书观,说:“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他说,一个学者一生要读各种各样的书,不是读什么书都要做到甚解。很多书不能要求都“甚解”的,知道一点就行了。它可以帮助你开阔眼界,拓宽思路。读你自己专业的书,当然要求了解得深入一些,但也只能要求“深入一些”,也不可能字字句句都有所谓“正确了解”,而“会意”则是更为重要的。哲学家要求的是“六经注我”,而非“我注六经”。“会意”实际上是加上你自己的“创造”,这样才真的把学问深入下去了。
何怀宏先生读书的时候,正处在一个知识禁锢和读者饥渴的年代。不过,尽管如此,他读过的书显得相当庞杂,包括自然科学、哲学、历史等方面的,旁听他的课程,深感他知识庞杂。何先生主张,知识分子,以独立为第一义。他提倡,让温和成为主流态度。在我看来,他是北大教授中最具思想能力的一个人。何怀宏用4年多时间,走了别人可能10年才能走完的路:分别用两年时间完成了硕士、博士学习。尤其可贵的是,无论是读书、翻译,还是出书,在何先生看来,都是思考人生、社会的一种方式。何先生说:“在我的词典里:思,丝也,思乃我生命的游丝或触须,在风中试探,试试看能抓住什么。思,乃对生命的执着和对死亡的抗拒。活着,就意味着思考。也可以说,思考的人才是有尊严的人,人在思考时最能表现出他的特性。”
对于我而言,我觉得自己的读书存在“偏食”现象。就是过于偏爱文学,轻视哲学、宗教和历史,导致自己看问题爱较真不圆融。在这方面,最佩服的是鲁迅先生。他对科学理性和民俗宗教有着深切的理解。当人们耽于玄学的时候,他却强调科学的理性。当唯科学论占上风时,他又注重心灵的漫游。选择了什么的时候,就又警惕着什么,不被俗谛所扰。鲁迅看似一个偏激的人,其实更带有合理性的一面。
最近,又有读者想让我给他开个书单。我没有答应。
关于读书,不好给人胡乱开书单的。这很忌讳。我觉得读书的目的之一,除了欣赏以外,在于能变化气质。果能此道也,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我主张为人生而读书。要将读书与变化气质和研究人生问题结合起来,要结合生活来体会。如果您要尝试独立思考,我的建议是,要谨慎。因为,人都有一种非常强的自觉意识。这样的人我在网络中见得很多,动辄就“我认为”“我觉得”,自我非常强大,这种强大不是真正的强大,真正的强大必须经过思辨。但是,一般人没有思辨能力,尤其是刚入大学校门的学生。所以,我建议从经典入手。北大的本科生刚开始都要开设经典导读,中西的经典是源头,必须要返回源头开始。要带着尊重和敬畏去阅读,倒空自己,消融“我”。举个例子,一提庄子,就有人说消极,什么是消极?什么又是积极?消极的就一定不好?积极的就一定好吗?有人用“辩证法”来观庄子,基本上是以前教科书上很害人的概念。庄子是在论形而上学之“道”,所以我们也应在同样的层次,而不应在经验的层面理解庄子的“不谴是非”,他不至于糊涂地认为在经验生活中没有是非、好坏之分,比如用洗脚水来煮饭。经验生活中的对立面统一与转化之类,不是了不得的贡献。大众只是在这个层面讲老庄,是末流,是未闻大道。训练这个眼光很难,因为我们在长期的洞穴中,习惯了经验眼光。得道者寥寥即为此。我感觉自己的思维方式被模式化和经验化了,应该用用佛教的方法理解佛教和庄子。
再举个例子,一提鲁迅,就说他是一个也不宽恕的“斗士”,似乎鲁迅成了刀枪不入的蜘蛛侠,很有问题。北大教授杨立华对这个问题就特别指出,“会思考”跟“不会思考”,根本区别就是在于是否有节制性,能不能把自己的思想约束在适度的范围内。真正的学者,“学”和“思”之间是有一个过渡的。我们首先是学,教育实际上传承的是“学”,而不是创造性的“思”。所以教学方面,他注重的是“学”,尤其是对本科生。2005年他就说过:基本上不鼓励学生自由思考。如果连知识基础都没有掌握,凭什么思考?最多也就是胡思乱想。这个世界杀人最多的是思想,思想一旦错了杀起人来不得了。所以孟子讲“正人心,息邪说”,讲得多郑重啊,言论思想发生错误,那可不是一个小事!对一个小孩子一上来就先鼓励他自由思想,他有什么资格自由思想啊?现在这个时代有很多荒谬的、完全未经推敲或者经不起任何推敲的观点充斥其中。所以杨先生在课堂上的一个基本思路就是,告诉学生真正的大哲学家在面对他的时代困境的时候、面对人生基本问题的时候,他是怎么思考的?他调动哪些资源来思考?他思考以后的结果是什么?把所有的学养调动起来的时候其实就是思考,而思考的前提往往就是“审慎”。
杨先生提议,我十分认同。目下这个时代,歧说遍地,连许多学者也打着思想的名义胡说八道,贻害社会。特别是有知识的人,你的思考是建立在你的知识背景上的,不是游谈无根。大学生的特点就是特别自我,要注意先建立一个基本的知识结构,需要从“学”再过渡到“思”。很多人最终论述的观点可能是我们不能接受的,但是整个论证过程中他所调动的思想资源,他的思考能力,他解决问题的方式,这些东西都能给我们带来丰富的启发。这个要注意。
关于读书,就要从经典读起,比如儒、释、道、基督教的经典。如果是文学青年还喜欢思想,又实在觉得经典难以进入,就应该从有思想的作家的东西开始读。如:托尔斯泰、罗曼·罗兰、茨威格、卢梭、罗素、萨特这些人。国内的作家鲁迅、沈从文、诗人海子、北岛、顾城、穆旦、昌耀等。刚开始进入文学的,唯美的东西不能少读,少了下笔会显得文字生涩,太学院化就很糟糕。因此,最好读读川端康成、莎士比亚、屠格涅夫、契诃夫、泰戈尔、郁达夫、梭罗、歌德等,这些语言大家的东西尽量多读。基本经典当然不可缺少,比如《论语》《道德经》《庄子》《心经》和《圣经》,不一定有精力,但必须明白这些是根源性代表经典,能帮助建立个人世界观和方法论。古希腊、罗马、中国先秦诸子百家、当代西方思潮代表作不可不下工夫读。读书有三个注意:
名人传记。这种东西翻得越多越好。
选好版本。傅雷翻译的书最好都读,同题的别人翻译的就算了。
文学性。一部好的小说,首先不是体现在思想性上,而是文学性。文笔不美,语言拖沓,让人没法读下去。故事技巧是叙述的最大关口。练描写文字不难,中学生都能写得很有模样,但好的叙述文字连起来就困难了。但叙述文字是语言表达准确度的关键。故事技巧有助于练习叙述语言。关于语言,也是个重要问题。初学者最好读读《古文观止》和古代诗词。总之,既要注意文学性,也要兼顾思想。下面顺便提提我喜欢的书:
《论语》——中国人做人处世的经典著作。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他的思维、认知一定与环境、阅历有关。如有可能,最好读读《曾国藩全集》,人要进入社会,首先要做的就是自我修炼。
《鲁迅全集》——鲁迅是中国唯一具有深刻思想的大作家。他对于中国传统和国民性的认识,十分深刻。鲁迅主要是启发“自性”的灵性,以独立个体的方式存在。
《圣经》——滋养灵魂拯救苦难的智慧宝典。
《庄子》——中国文人的心灵圣经。
《坛经》——佛学是人类的高级智慧,能有慧根的话,大乘佛学类经典都可以读。
《卡拉玛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有小说,其实都可以读。具有思想深度和天才的大作家。
《李泽厚十年集》——李泽厚建立了主体性哲学,同时推崇鲁迅,近年仍然建构自己的哲学。
《拯救与逍遥》《走向十字架上的真》——刘小枫不是思想家,更不要把他看作“公共知识分子”,虽文笔华贵,然对鲁迅的认识有误,但其可贵之处在于引入了基督信仰资源。
此外,荐阅文史类刊物:《书屋》《书城》《天涯》《读书》《万象》《东方》《随笔》《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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