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竞风流，平凡见奇迹

施岳定

陈燮中是我在内蒙古哲里木盟金宝屯胜利农场时同住同吃同劳动的哥们，我的挚友和兄长。头两年我们同在农场二营的同一个大田连队劳动，后两年又同在一个机修连工作。大多时间同住一间土坯房。当年我刚到农场时，做什么都很胆小笨拙，而他则完全不同，虽只大我两岁，做事的能力可是比我大了去了，他做什么都能弄出不小的动静来，着实让我从心底里佩服。

艰苦历练

做事认真执着，做了就要出彩，是陈燮中一贯的风格和信条。

在二营大田连队时，我们从春播到秋收，从脱坯打墙到盖连队的大土坯房，样样农活燮中都能很快上手。这里除了他体力好外，更在于他善于观察和开动脑筋，各种农活的技巧他很快就能掌握，远远超过大多数人，常常使我们惊叹不已！例如刨玉米茬子、收割小麦、收割玉米这类农活多凭体力，割高粱、割豆子除了体力还有很多技巧，这些都是我最害怕干的，而燮中干起来可就显得那么自如，就是连那些贫下中农也十分佩服。在制作盖房的泥坯砖时，将和好的泥团甩入一个木框中，左右按两下抹平取出木框，他几秒钟就能做成一块，一会儿工夫，在他身后就会出现长长的一排泥坯砖。连队里的很多事情、各种活动、甚至宣传报道等等，他也样样参与，他的办法也总是最多，他解决问题的想法还常常出乎大家意料。很快，燮中被提拔为副排长。那时农场实行军管，副排长已经算是我们知青中差不多较高的领导职务了。连长一般由现役军官担任，指导员、副连长、排长一般都由复转军人担任，部分排长和副排长由贫下中农中的骨干担任。

陈燮中刚到内蒙古金宝屯胜利农场时的二营营部（1969年）

燮中作为大田连队的副排长，他的主要任务当然是带领指挥全排战士干好农活，完成连队分配的各项劳动任务。我们的排长是个老贫农，知识青年需要接受再教育，老贫农当然是老师了，他就主要是指挥，而陈燮中这位副排长就必须带头干了。燮中体壮力大，干什么活都特别卖力，技巧又好，无论铲地、割麦、收割玉米、高粱……总会冲在大家的前面。他的带头作用起得好，大伙儿都不甘落后。一垅地干到头，只见他对着落在后面的人瞭望一会，就回头往回干，那些瘦小体弱的战士常常受到他的特别关照。

在连队的各项工作中，我们排从不落后。除了大田的活儿要样样争先，宣传和娱乐活动更是全连第一。燮中生性活跃、思维敏捷，在我这个连队的文书配合之下，我们排的宣传工作有声有色，常常是连里的榜样，连里的黑板报常常成了我们排的黑板报。

受蒙古族兄弟的影响，在劳动间隙，摔跤是最常见的娱乐活动。一般说来，摔跤是北方人，特别是蒙古族兄弟的强项。一开始，我们浙江知青很少参与摔跤，但在大伙的鼓动之下，燮中也出手了，没想到不仅连里的天津知青不是燮中的对手，竟然连蒙古族兄弟也没人能摔得过他，大伙极为惊讶！燮中老兄真是天生的明星范！

侠骨柔肠

大田的各项劳作中，除了自己带头快干外，合理安排活计也是燮中常常要考虑的问题。被大家视为休息一般的值班烧炕那些活计，我们排从来不是大伙轮流，而是让那些瘦小体弱、身体欠佳的战士去承担，大家从心底感激和尊重自己的副排长。

连队里还有一些从以前劳改农场留下来的劳改刑满就业人员的子弟，在当年特殊的政治环境下，这些职工往往被派最脏最累的活计，但他们胆小自卑，总是默不作声地埋头苦干。记得有一年春天，正是刨玉米茬子的时候，活计很累，有个就业人员子弟生病，高烧不退，但仍硬撑着要出工，燮中见状要他在宿舍休息不要出工，这位职工表示没有病假条不敢休息，燮中立即表示如果连部批评了由他挡着，不能把身体搞垮了，并关照我仍给那位就业人员子弟记出工（当时我在连队做文书兼做出工统计），那位就业人员子弟当即感动落泪。我常为陈燮中同情弱小、侠骨柔肠、公正仗义的风骨所感动！

拜师学艺

1971年初，陈燮中被选调到场部机修连工作，同时被选调到机修连的有同在二营的通辽知青廖培杰，随后不久，我也到了机修连工作，差不多时间，被选调到机修连的还有来自三营的罗海军、来自四营的陈惠民等浙江知青。燮中被安排在车工班，拜车工班班长刘洪岭为师，廖培杰在汽车修理班，我在铸工班、罗海军和陈惠民分别安排在钳工班和电工班。

机修连的车工班是农场里的一个先进班组，燮中的师傅，车工班班长刘洪岭，是一位技术精湛、做事严谨、责任心极强的老师傅，是农场职工的先进代表。陈燮中到车工班不久，就发现自己的师傅非常了不起，不仅工作效率很高，凡是加工精度要求特别高的零件，刘师傅总是亲自动手，刘师傅精车的零件，简直可以与精磨媲美。燮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向刘师傅学习。

要掌握精湛的技术，以勤为径。工作从点滴做起，那时，机修连单身职工的宿舍就在机修连大院内，与车间近在咫尺。每天早上，燮中总是第一个到车间，做好每天的准备工作。冬天，当其他工友上班时，燮中已经生好了火炉。每天晚上，车工间还亮着灯光，准是燮中不是继续白天的工作，就是琢磨零件加工中的技术问题。宿舍里也多了几本当年很难得的《机械基础》、《车工手册》等书。

农场的机修连，是为全场农业机械和自制各种设备的制造加工和维修部门，每天需要加工的零件各种各样，不是单一产品，这对机修连工人的技术技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凭着燮中的刻苦钻研和领悟，不断观察、琢磨、操作和实践，很快掌握了车、铣削加工的各种技术要领，在比较短的时间内能够独立承担许多零件的加工任务。在刘洪岭等老师傅们的精心指导下，燮中通过自身的刻苦努力，很快成了车间里的一名技术骨干，他的技术技能让师兄师姐们也佩服不已。

敢于拼搏

敢接大任务，敢想敢干，是燮中一贯的风格。

20世纪70年代初，哲里木盟曾一度划归吉林省管辖，吉林省农机厅为推进农业机械化工作，给金宝屯胜利农场下达了大田喷灌试点项目。除了兴修配套的水渠外，数台大型移动式喷灌设备的研制生产任务就落在了机修连。每台大型移动式喷灌机，由履带式拖拉机牵引，七八十米长的大型支撑架支撑着横向喷水管道，数十个支撑轮，并带有电动机、抽水机等。一台大型喷灌设备，有上千个各种管接头、各种构件，大部分零件需要机械钳工和车削工种完成。时间短，任务重，研制和加工任务主要落在了钳工班和车工班。这么大型的喷灌机械，没有图纸、没有现成的样机，一切要从零开始。为了在大田灌溉期前完成项目任务，农场分管机电工作的领导白玉来同志亲自动员，由机修连指导员王锋同志和高级钳工、连长赵韩宝同志领衔，从钳工班、车工班和电工班抽调精干力量，组成喷灌机项目研制生产突击队，全力以赴，要求在两个月时间内，完成全套图纸设计、全部零部件加工，并完成安装和调试。指导员和连长对突击队全体成员做了详细分工。车工班人手紧张，再抽调人员会严重影响日常生产，燮中当即表示愿意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工作，承担大部分车削零件的加工任务。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除了吃饭睡觉，燮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间里，参与构思和构件定型，精心加工每一个零件。那段时间，他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还常常挑灯夜战到深夜。有时我们已经睡了一觉醒来，还能从窗户外看到车间里的灯仍然亮着，准是燮中还在忙碌着。指导员王锋在检查工作进度时关切地对陈燮中说：“你虽然立了军令状，但也要注意休息，不可拼命。”当完成全部零件的加工后，经过装配调试，燮中加工的所有零件全部合格，无一返工，真是又一个奇迹。燮中受到连里嘉奖。

技术精湛

随着农场农业机械化工作的推进，农场里拖拉机、康拜恩和各种农机具逐年增加，机修连的工作任务越来越重，原有机械加工设备明显不足，车工班急需增加车床以满足日常加工的需要。但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各种物资严重匮乏，农场多次派人外出采购车床，一次次空手而归。为了生产需要，连里决定根据现有的一台接近报废的C620旧车床，自行研发仿制C620型车床。由技术员王国湘同志牵头，由张炳林技术员、林技术员、刘洪岭、赵韩宝等分工负责，抽调铸、煅、车、钳、刨、铣各工种骨干一起上阵。车工班由陈夑中，还有刘明虎、钳工班的罗海军、铸工班的安博仁和我等共十余人，组成车床研制技术攻关小组。

研制车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农场的一个机修连，除了几个技术员是大学、中专毕业，攻关小组的其他成员，虽然有一定机械制造加工的实践经验，但没有系统学过机械制图、机械设计、材料力学、公差测量、金相热处理等理论知识。王国湘技术员精心设计了工作程序，在拆解C620旧机床进行原理结构分析的同时，由王国湘、林技术员等担任培训教师，从机械制图、机械设计基础、公差测量等课程开始进行理论培训。在那特殊年代，大家对有机会学习，可真是如饥似渴。很快，大家对机械图样的表达、零部件测绘、公差与配合、结构功能设计的基本方法等有了初步的认识，王国湘很惊讶大家对理论知识的快速掌握，对大家的进步大为赞赏。特别对燮中、我和海军等几位，大加称赞。

我们在比较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对废旧车床几百个零件的测绘，根据功能特性，修正了全部由于磨损而偏离的尺寸，重新设计确定了配合公差。由于当时我们没有加工齿轮的设备，所以只能对旧的变速系统重点加以修复利用。图纸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加工所有零件。车床的床身是大型铸件，任务落在我所在的铸工班，大部分零件需要车、铣加工，重点任务又落在车工班，特别是陈燮中等几位车、铣、刨的师傅身上。

内蒙古金宝屯胜利农场粮食连年喜获丰收

车床的技术性能优劣，主要体现在零件的加工精度上。王技术员等对车、铣、刨加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尺寸公差要严格控制，绝不允许出现偏离。当年我们没有精密机床，要在普通机床上加工高精度零件，有的零件甚至在皮带传动的旧式车床上加工，零件的精度质量完全取决于操作工人的技术水平。燮中和工友们仔细研究加工方案后，加工过程中全神贯注，通过高转速、慢进刀，提高零件表面精度；通过合理磨削刀头角度，提高切削效率；通过手动高精度匀速操控，提高零件几何精度……在车床的研制过程中，燮中的机床操控和零件加工的技术水平突飞猛进，除了班长刘洪岭师傅，燮中的技术能力已经超过车间里的所有工友，刘师傅欣喜地说，燮中的技术水平已经超过六级工，接近高级技师的水平。

半年多后，我们自行研制的车床生产出来了，新车床立即投入了使用，并发挥了新车床高效的生产效能。实践证明，我们没有专门的技术科室，没有现成的技术资料，没有精密的生产设备，但我们有不怕吃苦、勇于钻研、敢于拼搏的精神，通过技术员和操作工人紧密合作，我们的机修连完全可以研发生产机床。此项目完成后，机床研制攻关小组得到了农场的特别表彰。

一年多后，陈燮中和我分别离开农场，走上了求学之路。我们始终保持着联系，在各自岗位上继续奋进。

2016年8月7日，写于浙江大学

作者简介

施岳定，1952年1月出生于浙江慈溪，1969年6月支边到内蒙古金宝屯胜利农场，曾在农场二营和场部机修连工作。现为浙江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教授、浙江省省级教学名师、浙江大学工程及计算机图形学研究所副所长、中国图学会制图技术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全国普通理工高等院校成人教育工程图学学科委员会主任委员、浙江省工程图学学会副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