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四年(1898)正月。广州。圣心大教堂。深夜。
奥斯维拉神父提着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煤气灯走了进来。
“你应该歇息一下了,帕斯顿先生,已经十二点半了。”他说道。
“呃,神父,你还没有睡啊。”大卫·帕斯顿回头朝神父笑了笑,露出迷人的洁白牙齿,那两个令女士们神魂颠倒的酒窝也展露无遗。
“我是看到楼下的灯光,来看看的。帕斯顿先生,你习惯工作这么晚吗?”
“工作?噢,不,神父,我不是在工作,我是在给我妻子写信。明天‘玛丽·伍德夫人号’就要回国了,我让比利给我捎回去。”
“你知道,呃……你可以拍电报的,我是指,给你的妻子拍电报,这样她收到得更快。”神父说道。
“哈哈,”帕斯顿先生笑了起来,“我是一个老派的人,神父,甚至比你都老派。我喜欢我妻子拿着我亲手写的字迹,读到我的心声,而不是通过电波什么的玩意儿来传达我对她的思念。”
“真的,”神父不解地望着这位绅士,“你是我在这儿见到的最传统的人,帕斯顿先生。我不是说传统不好,我的意思是……”
“没错,我是个传统的人,”帕斯顿先生一边与神父说话,一边依然奋笔疾书,“出生在一个传统的家庭。你知道吗,神父,我的家族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我不是开玩笑,我们家有家谱。现在还有一些学者在研究我们家族的事迹。他们是商人,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们有着很大的势力范围,就当时的形势而言。但是——”帕斯顿先生停下笔,笑了笑说道,“即使在我的祖先最辉煌的时刻,他们也没有机会来到过这里,我想他们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而我,现在却要帮助我们的国家在这个国家开拓最大的商业利益——铁路,你知道吗,神父,中国人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没有我们的资金,他们没有办法修建铁路。只有我们才能帮助他们,而我们投资的铁路,对于英国而言,是最近一个世纪可能争取到的最大的利益,你说对吗,神父?”
“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你们的铁路事业到底是为了什么。希望它对这个可怜的国度的人有所造福。上帝派我们来不只是为了攫取利益。我们有自己的使命。”
“嗯,你说得不错,神父,”帕斯顿先生心不在焉地听着,继续边写边说道,“我们对这个国家是存有敬意的,我甚至被他们贯彻传统的精神所感动,也许这是因为我也是一个传统的人吧。不管怎么说,修建铁路是件好事。我是说,对大家都好。”
“那最好了,帕斯顿先生,另一件对大家都好的事,就是你赶快休息吧。你的妻子,我相信,她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谢谢你,亲爱的神父,”帕斯顿先生笑道,“她的确是一个爱唠叨的女人,这不是说我不爱她。我爱她,真的,虽然已经结婚了十一年了,我心目中的她依旧是那个完美的新娘。只是……”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好的,神父,我听你的话,我马上就写完了,写完就睡。”
“那我就放心了,晚安,帕斯顿先生。”说着,神父就合上门出去了。
“晚安,神父。”帕斯顿先生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完成他情感炽热的信的最后一段:
亲爱的丽莎,这次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这里已经十二点了。你想象不到我现在的心情有多激动,这是我到这儿来之后最令人振奋的事了。能在这个古老的国度上修建属于英国的铁路,这是我多年来的梦想啊。等你明年来看望我的时候,没准儿能够坐上火车到这个国家的内地去旅行了。好了,我得睡觉了,我的妻子,给你写信是我今天第二次享受那无与伦比的快乐。期待你的回信。替我吻我们的小保罗。再见了,我的爱。
你永远的,大卫
把信放进信封里后,帕斯顿先生就脱下了自己的马甲,整齐地将它叠好。他一边叠,还一边吹着口哨。
当他准备钻进被窝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不会还是那个啰嗦的神父吧。”他自言自语地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中国人。
“杨,”帕斯顿先生一愣,“这么晚了,你……”
“不好了,帕斯顿先生,”杨用蹩脚的英语说道,“不好了……”
“什么事,杨,出了什么事?”帕斯顿先生急忙让杨进了屋。杨着急的模样也感染了他。
“他,他们,拒,拒绝把粤汉铁路的建筑权交给你们。”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什么!”帕斯顿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不是没钱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听说朝廷来了个大官,把以前定下来要将粤汉铁路交给你们修建的方案全部推翻了。据说,这个大官带来了足够的钱,让中国自己修铁路。”
“这,这是真的?”帕斯顿感到自己的血直往脑袋上钻,“怎么会这样
……”
“我就是和你来说这个消息的,帕斯顿先生,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我走了。”说完,杨就转身要走。
“是谁?”帕斯顿有气无力地说道,“是谁阻止了这个计划,那个大官,是谁?”
“听说是从直隶调来督办铁路总公司事务的盛宣怀。”说完,杨就走了。
“盛……”帕斯顿先生缓缓地坐了下来。双目直视前方,良久没有动弹。
最后,他清醒过来,伸手拿过那封刚不久前写完的信,抚摸了又抚摸,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壁炉前,把它投了进去。
他突然发现,今晚,壁炉里的火,特别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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