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利害”——谋略目标的优化选择
争得“全胜”对于谋略家来说当然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但是,世间的事物是复杂的。从谋略运筹的历史和现实来看,“全胜”的情况相对来说比较少见,而大量的例子则表现为: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达到一定的目标。这就有必要对谋略目标进行优化选择,即权衡“利害”关系,争取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古代谋略家们在权衡“利害”时往往遵循三条原则:
其一,“非利不动,非得不用”。也就是说只有在肯定能获得某种利益的前提下,才制定、实施相应的行动计划,绝不干无利可图的事情。
其二,“杂于利害”。即在确定目标时,既要考虑到有助于实现目标的各种有利因素,又要考虑到可能危害实现目标的不利因素。
其三,“谋万世”、“谋全局”。任何谋略都追求一定的利益,而利益有长远与眼前之分,全局与局部之别。高明的谋略家的超人之处就在于善于区分什么是长远利益,什么是眼前利益,什么是全局利益,什么是局部利益,而当他们面临着长久利益与眼前利益,全局利益与局部利益的不同选择时,总是能够着眼于前者而舍弃后者。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五十八章》
译:灾祸啊,是幸福的倚身之地;幸福啊,是灾祸的藏身之所。
子夏为莒父宰①,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论语·子路》
注:①莒父:鲁国的一个城邑。在今山东莒县境内。宰:县长。
译:子夏做了莒父县长,向孔子请教怎样管理政事。孔子说:“不要图快,不要贪小利。图快反而达不到目的,贪小利就办不成大事。”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论语·卫灵公》
译:孔子说:“一个人没有长远的考虑,一定会遭到眼前的忧患。”
吾闻之夫子①: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
《庄子·天地》
注:①夫子:指孔子。
译:我听孔夫子说:“做事讲究适当、合理,用功要讲求成效,用力少而成效多,这就是圣人的方针。”
欲恶,取舍之权:见其可欲,则必前后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必前后虑其可害也者;而兼权之,孰计之①,然后定其欲恶取舍,如是则常不失陷矣。凡人之患,偏伤之也:见其可欲也,则不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不顾其可害也者。是以动则必陷,为则必辱,是偏伤之患也。
《荀子·不苟》
注:①权:郑玄《礼记》注:“权,称也。称锤曰权。”孰:古“熟”字。
译:图谋和厌恶、取求和舍弃的衡量标准是:见到可以贪图的事物,就必须前前后后考虑一下它的令人厌恶的一方面;见到可以取利的事物,就必须前前后后考虑一下它的可能受害的一方面;要从两方面衡量一下,反复地去计算一下,然后再决定自己的贪图和厌恶、取求和舍弃。这样做,通常就不会遭到大的失败。凡人们遇到危难,就是由于失之于偏狭:见到可以贪图的事物,就不去考虑一下它令人厌恶的一方面;见到可以取利的事物,就不去考虑一下它可能受害的一方面;所以一举动就必然遭到失败,一施行就必然遭到耻辱,这便是失之于偏狭的危害。
人主欲为事,不通其端末①而以明其欲②,有为之者,其为不得利,必以害反。知此者,任理③去欲,举事有道,计其入多,其出少者,可为也。惑主不然,计其入不计其出,出虽倍其入,不知其害,则是名得而实亡,如是者,功小而害大矣。凡功者,其入多,其出少,乃可谓功。
《韩非子·南面》
注:①端末:事物的细枝末节。②明其欲:使自己的欲望让天下明晓。指实现主观愿望。“欲”,愿望,要求。③任理:顺从物理。
译:君主希望有所作为,不通晓事物的方方面面,而只凭主观愿望行事,有这样干的,他的行为不会得到利,相反必然会得到害。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就会顺从事物的发展规律,去除主观想象,办事得法。对于事情,算到了收获多、付出少的,才去干。昏惑的君主不是这样:只算收获,不算付出,付出即使比收获多一倍也不知道它的害处,那么只是得到了“获利”的名声,而损失了实际利益,像这样的事情,是功效小而害处大。凡是有功,其收获多、付出少,这才可以叫做有功。
智者之虑必杂①于利害,杂于利而务②可信③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
《孙子·九变》
注:①杂:错杂,聚集。此处指兼顾。②务:事务,事情。③信:通“伸”,此处指顺利。
译:有智谋的人考虑问题必须兼顾到“利”与“害”两个方面。在有利的形势下能看出不利因素,事情就可以顺利进行,在形势不利时能看到有利因素,祸患就得以解除。
非利不动,非得①不用②,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③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曰:明主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孙子·火攻》
注:①得:有所收益。此处指胜利。②用:使用力量。此处指用兵。③愠:恼怒。
译:不能获得利益不要轻举妄动,不能取得胜利不要随便用兵,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率交战。国君不能因为愤怒而兴师,将帅不能因为恼恨而与敌开战。符合自己的利益就采取行动,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就不要盲动。愤怒可以转变为喜悦,烦恼可以转变为愉快,(但)国家灭亡了却不能再兴,人死了却不能复生。因此说:明智的国君对于用兵打仗总是慎之又慎,优秀的将帅总是用轻率开战可能带来的恶果来警告自己。这是安定国家、保全军队的根本道理。
吴子①曰:夫道②者,所以反本复始;义者,所以行事立功;谋者,所以违害就利,要者③,所以保业守成。
《吴子·图国》
注:①吴子:即吴起,战国初期的著名军事家,政治家。②道:事物发展的规律。③要:以礼法约束百姓。
译:吴起说:“道,是事物必然返其本元,回复到最初状态时的发展规律;义,是能使办事顺利,建功立业的因素;谋,是避免祸害获得利益的智慧;要,是约束百姓以便保护事业和巩固成果的方法。
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①与其所以为。今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②,弹千仞③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轻也。
《吕氏春秋·贵生》
注:①之:指希望达到的目的。②随侯之珠:相传随侯见一大蛇受伤,即以药疗之,后来大蛇从江中衔来一颗明珠报答他。③仞:古长度单位名。三十丈为一仞。
译:大凡圣人行事,必定审察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和采用的措施是否相宜。现在,有一个人在这里用极珍贵的明珠,弹射飞得极高的鸟雀,世人必定会嘲笑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所使用的东西太珍贵而所要获得的东西太轻贱了。
圣王御世,观盛衰,度得失,而为之制。
《黄石公三略·中略》
译:圣明君王治理世务,观察世道的盛衰形势,度量利害得失,然后制定相应的制度。
凡兵之用也,用于利,用于义。攻乱则脆①,脆则攻者利,攻乱则义,义则攻者荣。荣且利,中主犹且为之,况于贤主乎!故割地宝器,卑辞屈服,不足以止攻,惟治为足。治则为利者不攻矣,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为利则因(固)为名也。名实不得,国虽强大,曷②为攻矣?
《吕氏春秋·应同》
注:①脆:指乱者脆弱易断。②曷:何。
译:凡是用兵作战,都是用于有利的地方,用于符合道义的地方。攻打混乱的国家就容易使之屈服,敌国屈服进攻者就得利,攻打混乱的国家就符合道义,符合道义进攻者就荣耀。既荣耀又得利,具有中等才能的君主尚且这样做,何况贤明的君主呢?所以,割让土地,献纳珠宝玉器,言辞谦卑屈服于人,不足以制止别国的进攻,只有治理好国家才足以制止进攻。国家治理好了,图谋利益的就不会进攻了,图谋名声的就不会讨伐了。大凡人们进攻讨伐,不是为了利,就是为了名。名声与利益都得不到,即使国家强大,怎么会发动进攻呢?
天下之士也者,虑天下之长利,而固处之以身若也。利虽倍于今,而不便于后,弗为也;安虽长久,而以私其子孙,弗行也。《吕氏春秋·长利》
译:天下杰出的人士,考虑的是天下长远的利益,而自己必定要身体力行。即使对现在有加倍的利益,只要对后世不利,也不去做;即使能长久安定,只要这些仅仅是为自己的子孙谋利,也不去做。
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城。
(三国·蜀)诸葛亮:《便宜十六策·思虑》
译:自古以来,不能用长远眼光思谋问题的人,也就不足以谋划好眼前的问题;不能从全局上思考谋划,也就不足以谋划好局部问题。
汉武帝穷兵黩武,以事夷狄①,汉家全盛之力,遂至凋耗,当时虽得善马②,岂足偿中国万一之费。朕③今休息天下,唯望时和岁丰,百姓安宁。
《明太宗实录》卷二三,永乐元年十月戊辰
注:①夷狄:古代汉族对少数民族的通称。此处指匈奴。②善马:好马。匈奴盛产良马。③朕:古代帝王的自称称谓。此指明太宗朱棣。
译:汉武帝穷兵黩武,对付夷狄之民,汉朝全盛时期的国力,终于被消耗殆尽,当时虽然得到好马,又怎能抵偿中国万分之一的花费。我现在让老百姓休养生息,只希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宁。
圣人作《易》,恐人以退为怯①,故明当退而退,退而无所失②,虽无功亦无咎也③。后世一切以文法从事,而有行师逗遛之罚④。坐于庙堂之中,逆料境外之事⑤,惟欲其功之成,而不计其势之可否,臣窃以为帝王之师⑥,当出万全⑦,有行师左次⑧者,当计其得失成败,而不论其进退迟速可也。
(明)邱濬:《大学衍义补》卷一三二《出师之律》
注:①恐:恐怕。退:退却,后退。怯:胆小、畏缩不前。②失:过失;过错。③咎:罪责。④逗遛:沿途停顿,停滞不前。⑤逆料:预料、预测。⑥窃:私下。⑦万全:绝对安全,万无一失。⑧左次:指军队未按原定计划行动而撤退。
译:圣人写的《周易》上说,恐怕人们会把退却看做是胆小、畏缩不前的表现,其实这要看情况而论。贤明的人是在应该撤退的情况下而退却,这是战略上的需要,撤退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的话,即使没有功劳也没有很大的罪责。后世的人一切都按照教条办事,并且有对行军中沿途停顿进行处罚的情况。君王坐在朝廷中,很难预料朝廷以外的事情,只想到他们成功,却不估计当时的具体形势能否成功,这是脱离实际的想法。我私下认为,帝王的军队应该有一个绝对安全、万无一失的措施,如果有行军途中撤退的情况,应该重在看他们的得失与成败,而不应该单纯地看他们是进还是退,是快还是慢,这样根据实际情况而定才能行得通。
昔者晋献公欲假①于虞②以伐虢③。荀息曰:“君其以垂棘④之壁与屈⑤产之乘⑥赂虞公,求假道焉,必假我道。”君曰:“垂棘之壁,吾先君之宝也;屈产之乘,寡人⑦之骏马也。若受吾币⑧,不假之道,将奈何?”荀息曰:“彼不假我道,必不敢受我币,若受我币而假我道,则是宝犹取之内府⑨而藏之外府⑩也,马犹取之内厩而著之外厩也,君无忧。”君曰“诺。”乃使荀息以垂棘之壁与屈产之乘赂虞公而求假道焉。虞公贪,利其壁与马而欲许之。宫之奇谏曰:“不可许。夫虞之有虢也,如车之有辅。辅依车,车依辅,虞虢之势正是也。若假之道,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不可,愿勿许。”虞公弗听,遂假之道。荀息伐虢〔克〕之,还反处三年,兴兵伐虞,又克之。荀息牵马操壁而报献公,献公说曰:“壁则犹是也,虽然,马齿亦益长矣。”故虞公之兵殆而地削者何也?爱小利而不虑其害。故曰:顾小利则大利之残也。
《韩非子·十过》
注:①假:借。指假道。②虞:周代的诸侯国名。在今山西平陆东北。③虢:音国,周代的诸侯国名。在今河南陕县东南。④垂棘:地名。以出产美玉著名。⑤屈:地名。以出产良马著名。⑥乘:马。⑦寡人:古代君主的自称。⑧币:本义为缯帛,后来把赠享的礼物,如车马玉帛等统称为“币”。⑨内府:皇家仓库。⑩外府:国家仓库。利:贪求。辅:车厢两旁的挡木。弗:不。马齿:马的岁数。马的年岁可用牙齿的多少来确定。
译:从前,晋献公准备向虞国借道,以便攻打虢国。大臣荀息说:“您用垂棘出产的美玉和屈地出产的良马去收买虞国公,请求借道,他必然会答应。”献公说:“垂棘出产的美玉是我祖先留下的宝物,屈地出产的良马是我的骏马。假如虞国公接受了我的礼物,却不借道给我,怎么办呢?”荀息说:“他不借道给我们,必然不敢接受我们的礼物;假如接受了礼物而借道给我们,那么,这个美玉就像从内府取出放到外府收藏一样安全,马匹就像从皇室马厩牵出,放在朝廷马厩收养一样放心,请您不要担忧。”献公说:“好。”就派荀息带着美玉宝马去收买虞国公,请求借道。虞国公贪婪,看中了美玉和宝马准备答应,大臣宫之奇进谏说:“虞国有虢国为邻,就像车厢有挡木一样。挡木靠着车厢,车厢也靠着挡木,虞国与虢国的关系就像车厢与挡木的关系一样。假如借道给晋国,那么虢国早上灭亡,虞国在晚上就会跟着灭亡。不可以那样干,希望不要答应。”虞国公不听,终于借道给晋国。荀息带兵征伐虢国,攻克了它。回师后,过了三年,出兵征伐虞国,又灭了它。荀息牵着马带着璧玉,回见献公。献公说:“璧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马却变老了。”虞国公兵败而国亡的原因何在呢?在于贪图小利而没有考虑到危害。所以说:贪图小利益就会损害大利益。
智伯索地于魏宣子,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无故请①也,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彼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智伯必骄而轻敌,邻帮必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则智伯之命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骄智伯,且君何释以天下图智氏,而独以吾国为智氏质②乎?”君曰:“善。”乃与之以万户之邑。智伯大悦,因索地于赵,弗与,因围晋阳。韩魏反之外,赵氏应之内,智氏自③亡。
《韩非子·说林上》
注:①请:与上文的“索”同义。②质:箭靶。③自:遂。
译:智伯向魏宣子索要土地,魏宣子不同意。任章问魏宣子说:“为什么不给土地给他呢?”魏宣子说:“无缘无故索要土地,所以不给他。”任章说:“无缘无故索要土地,邻近的国家一定害怕他。他不停地向别国索要土地,天下所有的国家都害怕他。你给他土地,智伯一定骄傲自大而轻视你,邻国一定因害怕而与你亲近。以亲近团结的军队对付骄傲轻敌的国家,那智伯的命不会长久了。《周书》上说:‘想要打败他,一定要暂且帮助他,想要得到他的东西,一定要暂且给他东西。’你不如给智伯土地,以便他骄傲轻敌。况且你为什么放弃利用全天下来图谋智氏的机会,反而单独地使我们一国成为智氏的箭靶呢?”魏宣子说:“好方法。”就给智伯有一万户的城邑。智伯非常高兴,因此又向赵国索要土地,赵国不给,因而将晋阳围住攻打。韩国、魏国从外面反击智伯,赵国在内部策应,智伯于是被消灭。
张仪欲以秦韩与魏之势代齐荆,而惠施欲以齐荆偃兵,二人争之。君臣左右皆为张子言,而以攻齐荆为利,而莫为惠子言,王果听张子,而以惠子言不可,攻齐荆事已定,惠子入见。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齐荆之事果利矣。一国尽以为然。”惠子说:“不可不察也。夫齐荆之事也诚利,一国尽以为利,是何智者众也?攻齐荆之事诚不利,一国尽以为利,何愚者之众也?凡谋曰疑也。疑也者,诚疑以为可者半,以为不可者半。今一国尽以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
《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
译:张仪主张魏国和秦国、韩国一起进攻齐国、楚国,而惠施主张魏国和齐国、楚国团结起来按兵不动,两人为这件事争论起来。群臣都替张仪辩论,认为攻齐国、楚国有利,没有人为惠施说话。魏王果然听了张仪的话,而认为惠施的建议不对。攻打齐国、楚国的事已定了下来,惠施进宫见魏王。魏王说:“先生不必说了,攻打齐国、楚国的事真的是有利,全国都这样认为。”惠施说:“不能不明察,攻打齐国楚国的事果真有利,全国的人都认为有利,为什么聪明的人这样多呢?攻打齐国、楚国的事果真不利,全国的人都认为有利,为什么愚蠢的人这样多?凡是要谋划的事,是因为有疑难的地方。真是疑难的问题,就应该是半可半不可。现在全国都说可以,这是魏王失去了一半,威胁你的,是固执而看不到另一半可能性。”
蔡女为桓公①妻,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乃且②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③谏曰:“夫以寝席之戏④,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⑤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⑥於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因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仇之实。”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注:①桓公:即齐桓公姜小白〈?—前643〉。②乃且:“乃”,然后,“且”,又。③仲父:即管仲〈?—前645〉助齐桓公成就霸业,故被桓公尊称为“仲父”。④寝席之戏:指夫妻间的相互戏弄。⑤稽:计。⑥菁茅不贡:指不朝贡。“菁茅”,原为酿酒的原料。
译:有一蔡国女子嫁给齐桓公作妻子。桓公与夫人一起乘船,夫人摇晃船,桓公极为恐惧,再三阻止,但不听。桓公恼怒,就把她赶走了。后来又召她回来,她却改嫁了。桓公大怒,准备征伐蔡国。管仲劝说道:“以夫妻间的戏弄为理由,不足以征伐他人的国家,不能指望建立功业,请不要使用这种计谋。”桓公不听。管仲说:“如果一定要用兵,楚国已经有三年没有向天子朝贡了,你不如出兵替天子征伐楚国。楚国降服后,顺势回师袭击蔡国,理由是‘我替天子征伐楚国,但蔡国不派军队听从调遣。因此就灭了它。’这就既能获得义名,又能获得实际利益。这样,肯定既能拥有替天子诛除邪恶的名声,又能得到报仇的实利。”
晋文公将与楚人战,召舅犯①问之,曰:“吾将与楚人战,彼众我寡,为之奈何?”舅犯曰:“臣闻之:繁礼君子不厌②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文公辞舅犯,因召雍季而问之曰:“我将与楚人将,彼众我寡,为之奈何?”雍季对曰:“焚林而田③,偷取多兽,后必无兽;以诈遇民,偷取一时,后必无复。”文公曰:“善。”辞雍季,以舅犯之谋与楚人战以败之。归而行④爵,先雍季而后舅犯。群臣曰:“城濮之事⑤,舅犯谋也,夫用其言而后其身,可乎?”文公曰:“此非君所知也。夫舅犯言,一时之权也,雍季言,万世之利也。”仲尼闻之曰:“文公之霸也宜哉!既知一时之权,又知万世之利。”
《韩非子·说难一》
注:①舅犯:即晋文公的舅舅子犯,名狐偃。②厌:饱足。③田:借代为“畋”,猎也。④行:颁赐。⑤城濮之事:指晋楚城濮之战。
译:晋文公将要与楚人作战,召见舅犯问他说:“我将要与楚人作战,敌众我寡,有什么办法吗?”舅犯说:“我听说‘讲究繁礼的君子不嫌忠信的言行太多。两军对阵的时候不嫌欺诈蒙骗的计谋太多。’你用计欺诈楚人就行了。”文公辞别舅犯,又召见雍季问他说:“我将与楚人作战,敌众我寡,有什么办法吗?”雍季回答说:“用焚烧森林的办法来猎取,虽然能巧妙地得到很多野兽,但以后就不会有野兽了。以诈术对待民众,虽然能取得一时成功,但再次使用就不会有成效了。”文公说:“很对。”辞别雍季,使用舅犯的谋略与楚人交战并打败了他们。回师后颁赐爵位俸禄,把雍季放在前面而把舅犯放在后面。群臣说:“城濮之战,用的是舅犯的计谋。用他的计谋而论功行赏却把他放在后面,可以这样办吗?”文公说:“这你们就不懂得了。舅犯所说的,只是暂时可以运用的权变之术,雍季所说的,却是有利于世世代代的。”孔子听到这件事后说:“文公成为霸主很合适啊!因为他既懂得暂时的权变,又能懂得长久的利益所在。”
秦欲攻周①,周最②对秦王曰:“为王之国计③者,不攻周。攻周,实不足以利国,而声④畏天下。天下以声畏秦,必东合于齐。兵弊于周⑤,而合天下于齐,则秦孤而不王矣。是天下欲罢秦,故劝王攻周。秦与天下俱罢⑥,则令不横行⑦,于周矣。”
《战国策·秦欲攻周》
注:①周:周天子。②周最:人名。③计:考虑。④声:名声。⑤兵弊于周:攻打周天子虽可以取胜,但是兵马还是会受到损失。⑥罢:同“疲”。⑦横行:无所畏惧。
译:秦王想攻打周天子,周最对秦王说:“从您的国家利益来考虑,我认为不应该攻打周天子。攻打周天子,确实对国家不利,而且好战的恶名会传扬天下。天下诸侯因为害怕秦国好战,一定会在秦国东面与齐国结盟。况且,在攻打周天子的战斗中,部队一定会受到损失,而诸侯各国与齐国结盟,秦国就一定会受到孤立,不能称王天下。因此,天下诸侯为了使秦国国力军力趋于疲惫,所以都希望您攻打周。若秦国与天下诸侯作战,势必引起双方军队疲惫,这样,秦王的话在周天子眼里就没有力量了。”
雎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①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为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②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③千里,夫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④露,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齐⑤盗食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⑥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
《战国策·范雎至秦》
注:①非计:(这)不是好主意。②义:宜,恰当。③辟:拓地,拓展土地。④罢:同“疲”。⑤齐:同“济”。帮助、接济。⑥中国:中原。
译:范雎说:“大王您越过韩、魏去攻打强大的齐国,这不是很好的主意。因为兵出少了,就不足以损伤齐国;兵出多了,又对秦国有害。我猜测,您的计谋是,自己少出兵,而让韩国和魏国全力以赴去对付齐国,这样是不恰当的。现在的情况很清楚,盟国是不可信赖的,越过别国去进攻敌国,难道可以吗?这样实在是大大地失算了。从前齐国越过别人的国家去攻打楚国,取得了很大的胜利,既打败了楚军,又杀死了楚将,纵横千里,结果是连一寸土地都没有得到。这难道是齐国不想扩充土地吗?不是的。这是因为形势不可能让齐国得到土地。诸侯见到齐国疲弱,君臣之间又互不信任,于是出兵进攻,结果齐国兵败,齐王逃跑,成为诸侯的笑料。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攻打楚国,得利的是韩国和魏国。这就是常言所说的‘把武器借给贼寇,把粮食送给强盗’。大王您不如实行远交近攻的策略,得到一寸土地就是您的一寸土地,得到一尺土地就是您的一尺土地。现在您不这样做,却想攻打远处的国家,不是太错了吗?而且,从前中山国方圆五百里的土地,被赵国独吞了,既成了功业,又扬了威名,还得到了好处,这样,诸侯就不能伤害赵国了。现在的韩、魏二国,地处中原,是天下的中枢。大王您如果想成就霸业,一定要使地处中原的韩、魏亲附秦国,而让秦国掌握天下的中枢,这样,可以威胁楚国、赵国。赵国强大,就可以使楚国亲附秦国,楚国强则可以使赵国亲附秦国。如果楚国、赵国亲附秦国,齐国一定会害怕秦国,如果害怕秦国,一定会言语谦恭,用大量的钱财讨好秦国。齐国亲附秦国之后,韩、魏二国就没有力量,可趁虚而灭了。”
三国①攻秦、入函谷。秦王谓楼缓曰:“三国之兵深②矣,寡人欲割河东而讲③。”对曰:“割河东,大费④也;免于国患,大利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池而问焉。”
王召公子池而问焉,对曰:“讲亦悔,不讲亦悔。”王曰:“何也?”对曰:“王割河东而讲,三国虽去,王必曰:‘惜矣!三国且⑤去,吾特⑥以三城从之。’此讲之悔也。王不讲,三国入函谷,咸阳必危,王又曰:‘惜矣!吾爱三城而不讲。’此又不讲之悔也。”王曰:“钧吾悔也⑦,宁亡三城而悔,无危咸阳而悔也。寡人决讲矣。”卒使公子池以三城讲于三国,之兵乃退。
《战国策·三国攻秦入函谷》
注:①三国:指齐、韩、魏三国。②深:盛大,强盛。③讲:通“媾”,讲和。④大费:代价太大。⑤且:将。⑥特:独。⑦钧:同“均”。
译:齐、韩、魏三国一起用兵攻打秦国,并攻进了函谷关。秦王对楼缓说:“三国军力很强大,我想把黄河东边的土地割让给他们,同他们讲和。”楼缓回答说:“把黄河以东的地方割让给他们,这个代价太沉重了。但由此可以避免更大的灾难,这也是很有利的。这样的大事,应该召集宗室贵族来商议,大王您何不召见公子池,问问他的看法呢?”
秦王就召见公子池,问他怎么看这件事。他回答说:“讲和会后悔,不讲和也会后悔。”秦王说:“为什么呢?”公子池回答道:“大王割让黄河东边的地方同这三个国家讲和,三国即使撤兵,您一定会说:‘可惜啊,三国要撤兵了,我独独还送给他们三座城。’这是同他们讲和的后悔。您不同他们讲和,三国的军队进入函谷关后,咸阳一定受到威胁,您又会说:‘可惜啊!我为了爱惜三座城,而没有同他们讲和(以致首都咸阳也受到了威胁)。’这是不同他们讲和而后悔。”秦王说:“既然同不同他们讲和都会后悔,我就宁可失去三座城而后悔,也不愿咸阳受到威胁而后悔。我决定同他们讲和了。”最后,他派公子池为使者、用割让黄河以东三座城池为代价同三国讲和了,三国这才撤兵。
梁王伐邯郸①,而征师于宋。宋君使使者请于赵王曰:“夫梁兵劲而权重②,今征师于弊邑,弊邑不从③,则恐危社稷;若扶梁伐赵④,以害赵国,则寡人不忍也。愿王之有以命弊邑。”
赵王曰:“然。夫宋之不足如梁也,寡人知之矣。弱赵以强梁,宋必不利也。则吾何以告子而可乎?”使者曰:“臣请受边城,徐其攻而留其日⑤,以待下吏之有城而已。”赵王曰:“善。”
宋人因遂举兵入赵境,而围一城焉。梁王甚说,曰:“宋人助我攻矣。”赵王亦说,曰:“宋人止于此矣。”故兵退难解,德施于梁而无怨于赵。故名有所加而实有归。
《战国策·卷三十二》
注:①梁:即魏,公元前361年魏惠王迁都大梁。②劲:强的意思。③弊邑:指宋国。④扶:扶助。⑤留:拖延,滞留。日:时间。
译:魏王攻打赵国都城邯郸,而到宋国去征兵。宋国的国君派使臣对赵王请求说:“魏军强劲而又有权威,现在到敝国来征兵。敝国不同意则担心国家遭到危险;如果帮助魏国攻打赵国,就会危害赵国,我们不忍心这样做。希望大王能对敝国有所教导。”
赵王说:“当然,宋国不能抵挡魏国,这我了解。但削弱赵国来加强魏国,对宋国必定不利。那么我又能告诉您什么呢?”使臣说:“(宋国不与魏国一道攻打赵国,)请赵国让出一个边境城邑,让宋国慢慢进攻,来拖延时间,这对大王来说,等于没丢失城邑一样。”赵王说:“好。”
宋国于是出兵进入赵国边境,围攻赵国一个城邑。魏王很高兴,说:“宋国帮助我们攻打赵国了。”赵王也高兴,说:“宋国仅只攻打我们的一个边城。”因此魏军撤走,攻打邯郸的战争便解除了,魏国感激宋国帮助他攻打邯郸,而宋国又没有遭到赵国的怨恨。所以,宋国有“助魏”、“救赵”之名,又有魏、赵都与宋国友好之实。
上①将命诸将北伐,谓信国公徐达等曰:“……今欲诸公北伐,计将如何?”鄂国公常遇春对曰:“今南方已定、兵力有余,直捣元都,以我百战之师,敌②彼久逸之卒③,挺竿而可以胜也④。都城既克,有破竹之势,乘胜长驱,余可建瓴⑤而下矣。”
上曰:“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如卿言,悬师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城下,馈响⑥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⑦,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
诸将皆曰:“善。”
《明太祖实录》卷二一吴元年冬十月庚中
注:①上:古代对帝王的尊称。此处指明太祖朱元璋。②敌:对抗。③久逸之卒:长期没有经历战阵的队伍。④挺竿而可以胜也:以木竿为武器去攻打敌人就能获得胜利。比喻胜利唾手可得。⑤建瓴:高屋建瓴的省略语。比喻居高临下,势不可挡,进展神速。⑥馈饷:馈,输送。饷,粮饷。⑦鼓行而西:古代以击鼓为进攻号令。意思是向西进攻。
译:太祖准备命令众将领北伐,对信国公徐达等人说:“……如今打算让诸位北伐,你们有何计策?”鄂国公常遇春回答道:“如今南方已平定,兵力绰绰有余,直捣元朝都城,依靠我信经战阵的军队,对付久疏战阵的敌人,胜利唾手可得。攻占了元朝都城,就形成了破竹之势,乘胜长驱直入,剩余的地方自然不在话下。
太祖说:元朝建都百年,城防肯定坚固。果如你言,孤军深入,不能马上攻克,固顿于城下,粮饷接济不上,敌援兵从四面赶来,我军前进无法进行战斗,后退无所依凭,这对我不利。我打算先占山东,打掉元都屏障,随后进军河南,斩断其羽翼,攻克潼关并坚守它,占据了这个战略要地,战争主动权便被我们掌握了。然后再进攻元都,元军力量孤单,后援不济,不用战斗就可攻克。占领元都后,顺势西进,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地区可轻松拿下。”
众将领都说:“高明。”
(元朝末年,朱元璋统率的军队先后击败张士诚、陈友谅的军队后,便着手筹划推翻元朝统治,统一中国的战略布署。在确定战略主攻方向的问题上,常遇春主张“直捣元都”。这一谋略,只看到了己方兵力强大,士兵久经战阵的有利条件,而忽视了“元建都百年,城守固”,倘若顿兵子坚城之下,很可能陷入进退失据的危险局面。而朱元璋以其雄才大略,全面权衡利弊得失后,提出首先次第扫除元都屏障,然后攻占元都,进而统一天下的战略主张。实践证明,朱元璋的谋略是切实可行的。这一事例告诉人们,在权衡利弊时,应当全面分析各种有利和不利因素再决定取舍,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既定的战略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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