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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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场中，无论你的财力多雄厚，靠山有多硬，都无法做到，也不可能做到独自垄断整个行业。只有“大家有钱赚”，生意才能顺顺当当地做下去。胡雪岩坚持“有钱大家赚”的经商原则，赢得了商界同行的赞誉，大家都乐意与他交往、合作。因此胡雪岩生意越做越大，不断巩固了自己在商界的领袖地位。

王有龄在湖州府衙大堂刚刚坐定，胡雪岩的丝行就在湖州城热热闹闹地开张了。胡雪岩原本以为凭借知府大人在当地的权势，湖州百姓便会主动地源源不断将生丝送到丝行来。但开张好长时间，门可罗雀，眼见同业丝行生意红红火火，自己却无丝可收。胡雪岩猜测其中必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便派了一个贴心伙计在丝业同行中四处打听，到底是谁在从中作祟？没过几日，小伙计找到了根结，把打探的消息告诉胡雪岩。

当时，湖州的丝行一向统归“顺生堂”调遣。“顺生堂”虽是民间团体，却颇有来历，在民间影响很大。早在明朝崇祯四年，燕人洪盛英中进士，官拜翰林，由于在社会交往中，他为人精明练达，行侠仗义，豪侠之士纷纷慕名而来，投拜在他门下，人送外号“小孟尝”。后来清军入主中原，洪盛英组织一部分明朝遗民进行反清复明活动，后战败阵亡。洪盛英的残余部队撤至台湾，在郑成功指挥下，创立“运论堂”，此为江湖“洪门”最早的秘密团体。

雍正九年，清兵火烧少林寺，洪门子弟分散到各地。翰林学士陈近南力谏朝廷停止摧残少林寺，未能如愿。陈近南遂回湖北故乡，组织那些剩余的洪门弟兄，以“洪”字为结盟之姓，创“三合会”组织，各地纷纷响应，借洪门为招牌，创立“天地会”、“哥老会”和“义兴党”等洪门团体。从此“洪门”在江湖上形成声势浩大的民间组织。湖州“顺生堂”便是“洪门”在湖州的一个办事机构，以“洪门”为正宗，信奉“明大复兴一”的五字真言。本来，洪门与清朝对峙，屡遭朝廷剿围取缔，一直是秘密活动。但洪门人多势众，深受百姓拥戴，清兵不但没有彻底剿灭，反而愈剿愈多，呈燎原之势。同时，从洪门分离出的青帮也与洪门互相支持，形成犄角之势。在无法剿灭的情况下，朝廷对洪门的态度渐渐改变，改剿为抚，以收买笼络人心为主要手段。

当时湖州顺生堂顺应国内大形势，打出“安清顺民”的旗号，保境安民，排解社会中的民间纠纷。官府对它并不进行镇压，时时还要借重它安抚民心，防止变乱。顺生堂在湖州的主要经济来源，便是垄断生丝收购。湖州盛产生丝，每到收丝季节，顺生堂便派出大批人马，保护过往客商的安全，维护丝行秩序。丝行同业商人为了取得顺生堂的保护，按一定比例缴纳保护费，大家相安无事，各不侵犯。胡雪岩贸然开设丝行，必然会触犯顺生堂的利益，虽然顺生堂慑于知府权势，没有公开同他作对，但却在暗地里做了手脚，通知养蚕人家，不得卖丝给胡雪岩。顺生堂一声令下，在湖州百姓心目中有如圣旨，违抗不得，如果有人不从，便是违犯了洪门家法，必然遭到惩罚，轻则棍打、挂铁牌，重则活埋、凌迟、三刀六洞。

胡雪岩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暗暗责备自己粗心大意，竟忘了江湖势力的存在。强龙难压地头蛇。有道是到了乡门，先拜土地，顺生堂便是湖州的土地神。没有它的首肯，胡雪岩纵有一身本事，从丝业生意中一个子儿也甭想拿走。于是，胡雪岩备下厚礼，前去顺生堂拜见堂主尹大麻子。

尹大麻子在洪门中很有声望，影响力很大。他的祖父是洪门盟主朱洪竹的关门弟子，惠及子孙，尹大麻子便做了湖州洪门的首领。尹大麻子好勇斗狠，武艺高强，为人侠义，性情暴烈倔强。一次，顺生堂弟子因械斗犯案，十五人被官府缉拿入狱，尹大麻子挺身而出，解救手下弟兄。知府本意不准，故而冷笑道：“你若能将身上的肉剜下来作保，可不予追究。”目的是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那尹大麻子一听，马上手持牛耳尖刀，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他不动声色地用刀尖从自己的两颊剜起，一共剜下十五块蚕豆粒大小的肉块，顿时鲜血淋漓，恰恰符合被押的十五个弟子之数。知府大惊失色，念及尹大麻子是一个硬汉，不仅放了洪门弟子，还赐酒为尹大麻子嘉勉。此后，虽然尹大麻子脸上布满了十五个疤痕，成了名副其实的“麻子”，但他却成了顺生堂的英雄，为江湖人士称道。

此人如此侠义剽悍，只可为友，不可成仇。与之能结为朋友，日后对自己必有好处。胡雪岩暗暗告诫自己。

顺生堂位于湖州郊外的一处僻静园林。古柏围绕，环境幽静，白鹤飞翔，树木葱茏处挑出飞檐翘角，建筑古香古色，原是道观改造而成。

胡雪岩一行来到顺生堂门前时，见门前有一身材伟岸，满脸黑肉，脸上十五块疤痕清晰可见的彪形大汉站在台前迎接。胡雪岩见尹大麻子亲自出门迎客，赶紧上前拱手为礼，热情地说：“久闻堂主大名，前来打扰。”哪知尹大麻子面色冷峻，无动于衷，逼视良久，才突然开口道：“客从何山来？”

“锦华山。”

“山上有甚么堂？”

“仁义堂。”

“堂后有何水？”

“四海水。”

“水边有何香？”

“万福香。”

见胡雪岩熟知江湖规矩，对答如流，山名、堂名、水名、香名，丝毫不差。尹大麻子知道来人也是一位老江湖了，这才略一停顿，又道：

“三子结拜？”

“义重桃园。”

“天下大乱？”

“英雄志立。”

“嗯，”尹大麻子此时神色缓解，对方竟然懂得顺生堂的内外堂口，说明此行并无恶意。他又问道：“来客知书识礼，听说会做诗？”

胡雪岩从容地答道：“诗不会做，却会吟，锦华山上一把香，五祖名儿到处扬；天下英雄齐结义，三山五岳定家邦。”

听到此，尹大麻子脸上绽开笑容，极为热忱地拍拍胡雪岩的肩膀道：“失敬，失敬，堂规如此，不得不防，不要放在心上。”原来，洪门为了防止清朝官兵偷袭，制定了见面的许多暗号，这些堂口局外人浑然不知。来客若是对答不上来，必怀异心，那么兵刃相见，一场恶斗便不可避免。幸亏胡雪岩预先请教了自己在洪门弟子中的一些熟人，才顺利通过盘查。

顺生堂的香堂上，正中设天帝位，高高悬挂着“忠义堂”匾额，置三层供桌：第一层设羊角哀、左伯桃二人位，第二层设梁山宋江位，第三层设始祖、五宗、前五祖、中五祖、后五祖、五义、男女军师和先圣贤哲等位，各用红纸、黄纸书写。与青帮香堂有区别的地方是，洪门讲究一个“义”字，并特别突出。义薄云天，做生意亦要讲义气，看来洪门与我有缘。胡雪岩边观察室内摆设边想着与洪门怎样结交。

香堂上的每一件用物，都非摆设，都有着一定的象征意义。如香炉寓有“反清复明”之意，烛台、七星剑象征着“满覆明兴”之意，尺和镜用来规范门下弟子的行为。这一切外来人很难理解。堂上高挂着许多红灯，其中外层三盏、中层八盏，内层二十一盏，正合“洪”字拆开为“三八二十一”的笔画。

尹大麻子带领胡雪岩参观了香堂，手下人在堂下已经准备好了茶具，招呼客人入座。一套宜兴紫砂茶具，古朴大方，上等的碧螺春茶芬芳宜人。尹大麻子对手下严厉地吩咐：“走开！”然后，尹大麻子亲自操起茶壶为客人斟茶水。胡雪岩正被他的殷勤好客所感动，堂主亲自斟茶，面子够大了。但仔细一看却发现这是事出有因的，原来尹大麻子倒茶水时将茶壶嘴正好对着茶杯把儿。胡雪岩猛然间省悟过来，这是江湖上人们常用的茶壶阵的一个问句：你到底是门内还是门外？

胡雪岩想到这里，从容地将茶杯嘴对着茶壶嘴，重新摆好，意即：嘴对嘴，亲对亲，都是一家人。

尹大麻子仍然没有说话，将左手向上并拢三指，右手向下握紧四指，捧一杯茶水递给胡雪岩。胡雪岩知道他用“左三老右四少”的帮规考查自己，便以左手掌向下搭在杯口、右手掌朝上的方式托住杯底，将茶杯轻轻接过，此为“上三老、下四少”的手势，意为帮中自谦者。尹大麻子这时又将两个衣袖头的上边翻开，用大拇指挡住。胡雪岩则顺便解开衣襟第二、三个钮褡，意思是说胸怀坦荡，无所顾忌之意。做完这些江湖中的应对暗语，尹大麻子才彻底地放心，胡雪岩是来结友，并非刺探。但他仍然没有开口说话，继续在茶桌上摆弄茶杯。只见他八个茶杯围成一个大圈，开口处置放茶壶，意思是告诉胡雪岩他仗着官府，“虎口夺食，欺人太甚。”胡雪岩马上将茶杯摆成双雁行，茶壶放在领头，回答他此行并无恶意，意在结交朋友：兄弟同行，有福同享。

尹大麻子把五个杯子摆成半弧形，将三个杯子倒扣在弧内，告诉胡雪岩，如果他仗势压顶，鱼死网破，后果将不堪设想。胡雪岩明白他指责自己倚仗王有龄这个湖州知府的势力强行收丝，表明心中不服的意思。胡雪岩便随手将一张银票压在三个杯子下，说明自己真心实意，以票致歉，多有得罪。尹大麻子又将两个杯子一个朝上，一个朝下，表示湖州地界不大，一山难容二虎，双方难以共处。胡雪岩则笑笑，将八个杯子合在一起，又用茶壶在另一边倒一摊茶水，明白地向尹大麻子提出联手做丝业生意的建议：我们一块儿合作，共同对付洋人。

尹大麻子见胡雪岩并无恶意，而是要联手做生意，眼睛一亮，起身向胡雪岩拱手道：“幸得先生指点，几乎坏了大事！”

局外人当然无法明白他俩刚才摆的茶碗阵到底是什么含义，都对尹大麻子突然拜服感到十分地惊奇。惟有胡雪岩颔首微笑，端起茶杯吹拂茶末儿，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胡雪岩在来之前，早已把当地收丝行情了解得十分详细。按时价，当地每担上好生丝也只能卖到二两银子，而据他掌握的生丝出口情况，上海洋商出口到英伦三岛的生丝启运价每担超过十两银子，两地相差五倍之多，二者物价悬殊很大。胡雪岩既为洋商利润之高而咋舌，他发现洋商在湖州故意压价收丝，就是因为湖州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被洋人钻了空子，更因为顺生堂为维护当地的丝业价格秩序，获得稳定财源而听任洋人压价。因此，胡雪岩打算同尹大麻子一起联手，垄断生丝收购，把洋人挤出湖州丝业市场，便可同洋人讨价还价，提高生丝价码。

尹大麻子心中也明白洋人收丝压价，只是苦于没有强有力的搭档合作，没有办法彻底控制生丝市场。所以当胡雪岩十分主动地提出双方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洋人时，尹大麻子犹如遇到知音，脑中一亮，以胡雪岩的雄厚财力，加上知府这一方大员为后台，顺生堂若和他携手，自然是极为理想。一旦控制了湖州整个丝业市场，顺生堂的财源将如滚滚巨流，前景极是诱人。于是，刚才冷冰冰的尹大麻子立刻放下架子，向胡雪岩致歉认输。

胡雪岩十分地开心，茶壶阵中，他又胜了对方一着。此后，两人彼此不再打哑谜，摆上酒席，觥筹交错，推杯把盏，交谈十分热情。席间，胡雪岩与尹大麻子约定，双方齐心合作做蚕丝生意，垄断湖州市场，把洋人挤出湖州。而且在此后的许多年间，湖州洪门成了胡雪岩极为倚重的江湖势力，成为胡雪岩在打击洋商、垄断丝行的过程中，与官场势力相互策应的得力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