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姐弟几个先后硬翅出窝,老屋又回复到旧有状态,户口簿上只剩下最初的两个人,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起点,而不可改变的是他们的苍苍白发。
家里有个菜园子,八亩之巨实属罕见,年复一年种些蔬菜。四周用柳条栅了,那柳条竟蓬蓬勃勃地长起来,外界鸡鹅馋得直流口水,却是干瞪眼无计可施。
这园子本该是最平静的湖面,可母亲自己偏要添些波澜,她每年春天都养一群雏鸡,并习惯于把它们放进园子里,接着母亲的吆喝便开始越过一条一条的田垄,蔬菜们时不时就遭受一场洗劫。
而这群鸡的命运也不乐观,疾病、农药、黄鼠狼,都在不远处等着它们。秋风起时,原本浩浩荡荡的一群,竟是寥若晨星了,无一幸存的时候也有。鸡群有一次劫难,母亲便流一回泪。大家写信劝阻,可母亲却依然故我,一年一年如法炮制。
母亲是一介烟民,烟龄超过我的年龄。“吸烟有害健康”,连烟盒上都写着,虽然其显得不伦不类,但毕竟陈述了一种事实。对于吸烟,一家人中母亲属独家经营。我们每次从外地回来,都相当策略地做一回“禁烟”努力,母亲做过一些周旋、抗争之后,总会产生动摇,有一次还把她精心糊制的烟笸箩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们在家时她真的就不吸了。
可从父亲的来信中知道,我们刚一转身,母亲便急不可待地把我摔碎的烟笸箩心疼地捡回来、细心地缝好。读到这儿我的心里很难过。儿女们都在外面做事,为此母亲相当自豪,我们的劝告她总是听的,她也明知吸烟不好,可偏偏就割舍不下。
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她热衷读的是金庸梁羽生们,想来对戒烟这件事也认识不到“无端断绝我们灵魂的清福”(林语堂语)的程度,但是我们在身边的时候她不吸,而且很泰然,看不出有烟瘾发作;我们一走则情形大变,其中肯定大有缘故,父亲得出结论说“不可救药”,这恐怕是失之偏颇的。
劳作之余,母亲必盘膝坐在炕上,借助纸鞋样儿,给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做布鞋。这时她完全忘记了田间的辛劳,一个心思只在这件事情上,不许别人打断她。她不知道这么旧的款式,同城市的街道显得多么不协调,布鞋寄到儿女们的手上,十有八九是压在了箱子底儿。
大家劝来劝去,母亲的让步只限于不再寄了,但是照做不误。结果日积月累,这些布鞋集到一处,已壮观若小丘了。这件事使我们茫然,也使我们感动。
母亲的回答总是这样:“我又不是耕牛,劳动之外,我还得有些别的事做,不然我怎么活?”这“别的事”大概就包括养鸡、吸烟和做布鞋了。
我们先前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如今只剩下两个老人,他们心上空落落是必然的了,那种寂寞和冷清决不是常人所能消受的。
在经历了种种权衡之后,母亲明白儿女们应该属于更广阔的天空,她唯有从这些鸡、烟和布鞋身上找些慰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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