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惭,让我失去一次爱

“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我俩在大学的礼堂里,一起唱起这首歌。那是大学最后的日子了,每个人都能找到千百个理由想哭,台下是一片再难抑制的哭泣。

我的泪噙在眼中却流不出,过了今天我们就大学毕业天各一方,我也将从此摆脱单恋的熬煎。你必会寻到一个高大威武的依靠,永远想不到我曾对你怀着深情。

你是个清清秀秀的写诗女孩,写诗之外便醉在名著里,初次见面,觉得你特像我儿时的一个玩伴,她被一匹惊马夺去了生命。也许是因为对她的怀念太深,竟对你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倍感亲切。

我开始偷偷地喜欢你,并学着写小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块儿大侃文学。你称道我的小说时,我心上总有一种幸福和满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之相濡以沫。直到有一天,偶然听到你对我的评价,我的美梦才一落千丈,一切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记得那一天,你与同寝的姐妹走在校园的“情人街”上,头上的葡萄已隐约可见。这是一段绵延一里长的葡萄架,架下是一条幽静的小路,每个晨昏都会有许多相爱的人们出双入对。我惯于在架外的一棵树下“编”形形色色的爱情故事。微风中传来你响脆脆的声音:“鸣真是不错,只是个子像‘七拳半’,比我还矮一大截儿。”我咬着嘴唇,悄悄走开了。

“七拳半”是汪曾祺作品里的一个人物。“七拳半”是绰号,极言其矮。这让我愤懑异常,也吃惊异常。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矮还是一种生理缺陷。在我走过的二十个春秋里,还从来没有过矮的感觉,因为在人群中我总是很出色的一个。这以后我一天天恼恨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先前高昂的头沉重地低下,再也不知道你如水的明眸是否还定定地看我。

我终日缄口不语,发疯写我的小说。我已写得一手像样的小说,在国内的十几家有影响的刊物都发过,人们不时投来羡慕的目光,这目光中大概也有你的。但我的个子再也长不起来了,心上总是被打败的自惭。

千余个时日如一列飞驰的列车隆然到了终点。大家桌上都堆着厚厚的一叠待写的留言簿。我至今仍记得你在上面写的是这样的两句:“从没刻意去走近,却没觉着你遥远;从没刻意去了解,却从没觉着你陌生。”至于我是否给你写了留言,写的是什么我早忘了。

毕业前夜是告别晚会,在去礼堂的路上,你突然叫住我,你说想同我唱一首歌,我没有推辞。节目单几天前就敲定了,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临时把我俩安插了进去。看到你眼中闪烁的泪光,我只当是你舍不得离开校园、离开姐妹,这个时候大家都是满腹的悲伤。

接着我们都跨入了上班族,同学们的信越来越稀,更没有关于你的消息。本以为今生再难相见,谁知世界有时很小,那日收发室的邓姨把我从楼上叫下来,眼前竟是一身风尘的你。你听同学瘦子说我在这儿,顺路就过来看看。你依旧亭亭玉立,只是多了点儿憔悴。

毕业已有四年,这么漫长的时间早把一切冲淡了。我们兴致勃勃地追忆那段共有的岁月,你坦然地说:“鸣,那时候我深深地爱上了你,可你后来都不屑看我一眼……为了记住那段情,我找了一个和你身材差不多的丈夫。”

我默默地送你依偎着丈夫出门,心上不断重复一句话:“自惭,让我失去一次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