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在世事中颠扑有年,已经足够坚硬和冷漠,可听到敬峰师突然驾鹤西去我还是立刻跌入无边无际的呆傻——五月怎么可以这般粗心天书竟然错版!
现在是一个雨日的午后,距初闻噩耗已过去一长段儿时光,而心情依然零落一地无法收拾。坐在很容易被城市、时代和眼神遗忘的一角,有关敬峰师的桩桩件件纷至沓来清晰如昨,这些是我特别不愿触碰的章节。
最初的印象是人帅、字帅,很快又领教到文章帅,他有多方面的才华,生就高大威猛的武将身材,又兼备小桥流水锦口绣心,这有多气人呐。他是二十多年前的模仿秀,模仿毛主席、周总理讲话片断,绝对不是一般的水准;普通话是一流的规范,可以当不少人的镜子,现在央视的一些主持人讲的都不如他;偶尔会客串一下学校大型节目的主持人,留下了不少被化妆师强行涂了大红嘴唇的照片;兴致来了会高歌一曲,不知他更钟爱《五朵金花》里的《蝴蝶泉边》,《三国演义》的片头曲《滚滚长江东逝水》,还是腾格尔的《蒙古人》;他可以在讲坛上叱咤风云,也可以系上巨幅围裙在厨房里闪转腾挪……
我俩是先师生,而后朋友而后同事加兄弟,一晃就过去了很多年。
他是单位里较早的有车一族。那是朋友送的二手车,我称之大破车,前进中的它带有很大的响动,走在马路上完全无需再按喇叭。它骄傲地摇摇晃晃地在小城的街道上穿行,更骄傲的是它气宇轩昂的驾驶者,而惴惴不安的是我们这些被强拉来的乘客——那个见习护士,他真的确定自己会打针么?他真的确定自己一针下去瞄准的是谁的臀部而不是别的什么部位?他这第一次载人,乘客就是我们——几个学生兼同事。
他是典型的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爱一行”这句,如今很少有人提起,大概是因为它太过难以企及的境界。他做到了。他做语文教学法老师,对名篇佳构如数家珍如待亲人,聆听者如饥似渴饱尝之后,陡生一种独属语文老师的职业崇高感;他做思想政治辅导员,时间很短,却带出了一个顾盼自雄、溢彩流光、非同凡响的1992级;他做校长办公室主任,起草文件夙兴夜寐精益求精,他用实行表明机关应用文同样可以有一种汉语写意高度;他做社科系主任时我是《绥化学院学报》主编,青年教师们的论文每次都是他亲自改过无数遍之后才打电话推荐给我,一篇一个电话;他做招生办主任时,大的招生形势并太不好,而学校招生网上却只见捷报频传,信息披露那种规范、准确、带劲儿会令人挑起拇指——我知道他此间如何奔波劳碌甚至惨淡经营;他做图书馆馆长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同他碰过的许多工作一样,很快展现活力,成效显著,有模有样令人啧啧。
他的著述也佐证了他的干一行爱一行。《论精略比较法》《谈课堂教学艺术对学生行为控制能力的培养》《高校形势与政策课教学模式构想》《地方高校对外合作办学优势策略研究》《高校德育管理模式探析》《农村留守儿童人伦情感缺失导致的家庭疏离问题分析》《黑龙江与台湾特殊教育若干问题比较研究》……这显然是一条移步换形的学术之路,而我们看到的却是一种沉实、敬业和地道,变的可能是话题、领域,不变的是守土有责的教育者的深情。
现代社会常把每个人忙成一团,我们也陷在各种事务里,只偶尔有机会在餐桌上遇到或者在路上简短交流,更多的时候是我远远地跟定这个榜样,他再忙也会给我及时、富于奇效的指点,而指点较多的则是职业精神,他自己自是身体力行。他的节日问候短信与众不同,这些真诚之作或诗或词一定标注上“原创”,其实王氏文风,连同那种个性、才华和热忱,都是早已署好了的名字。
前年冬天,我们两个一起去办公楼开会,大步流星边走边聊。走到丁香苑时,他突然滑倒。我完全没有准备,根本没有机会出手拉他一下。我这才注意到路上的坚冰,这才意识到他也是个五十岁的人了。他永远过剩的精力——我称之为“剩余劳动力”,让我一直忽视了他的年纪。这之后凡有同行,不管他怎么拒绝,我都不会放开我的手。
这些都是从前了。他丢下了一个背影。
以纸为炉,以文为香?敬峰师是不喜欢这种婆婆妈妈悲悲切切的,我知道。也许,离世可能只是一个人画下的分号。我相信,敬峰师自己的故事,必会在凡人难以抵达的别处更加生动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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