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十分恳切地说:“我最近才看了梁南,他写的真好!”
大概二十多年前,我就曾郑重地向此公推荐过这位诗人。因为地处边远的黑龙江,梁南在中国当代新诗史上并不特别著名。但这些并未干扰梁南对诗歌的虔敬,也不妨碍他的一些作品独步天下。“我死后决不乞求一寸墓地。/一边死去,一边/我将立即追索花果的繁荣,/用我的白骨及爱的信息。//倘若硬要赐我墓地一寸,/我将用头颅繁殖玉兰玫瑰,/让她飘飘染出一方清芬,/洗却我占地一席的羞愧。”这首《墓地》形似新格律诗,因诗人脱俗的自我认知、省思、检讨,以及奋力补救与回馈,一种圣洁的光辉洋溢于字里行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高贵力透纸背。有这样思想境界的人,是可以带领我们前进的人,是全民族甚至是全世界的前途和希望。
也许能否制造并使用工具,能否用语言交流都不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文化属性才是真正的“人性”。卡西尔强调“根本没有所谓彻底的挫败,也没有所谓彻底的胜利”,他眼中绵延不绝的“文化的戏剧”虽不是万能的但它上演的却永远是人的尊严。康德早就说过,人类的文化所应允和能带来的,是与人类的尊严相匹配的福祉,是人类施于自身的道德驾驭。现代社会让技术、数字、金钱、利益、欲望弄得颠三倒四,已然需要“走慢些,等等灵魂”之类的大声提醒,因为一些人关乎是非美丑的感受、判断能力已变得极其迟钝,还有一些人干脆迷失本性走向了“非人”。
视草木为兄弟心与物游物我两忘的人内心平和,陶醉于音乐、绘画、雕塑精致讲述的人敬畏艺术如敬畏神明,很难相信热爱雨果、托尔斯泰的人会成为打砸抢分子,高雅文化高贵精神能够让人最大可能地逃离庸常与反动。城市绿化几乎以一种掠夺的方式,一厢情愿地把大自然安置在角角落落,而现代人因为忙碌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仍不大肯向那些绿意和生机投去哪怕一瞥,更难做到让一枝一叶皆着“我”的颜色。据统计,如今电影观众主体平均年龄是21岁左右,影院的高票房与影片的高质量成反比的例证轻易就能找到,而有的好电影竟门可罗雀。我们知道高雅艺术场面冷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记得在国家大剧院看茅威涛的越剧《梁祝》,一起看的哥们儿把脸转到暗处五六次,众人眼中的硬汉、四十几岁的他在流泪,这决不丢人,其实我差不多也哭得稀里哗啦。但近处仍有小声嬉笑的摆弄手机的东张西望的。中国人的读书量同老外比较起来,实在不敢恭维;这说的还是量不是质,倘用质来算一笔账,那就更加寒酸了。一个民族厌倦阅读,它的文化品位肯定会大幅下滑的。
曾经非常信仰自己文化传统的中国人从来就不缺少文化标尺,在遥远的历史深处,孔子就大力倡导过“君子比德于玉”:“湿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队,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揜瑜,瑜不揜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这是多好的镜鉴,这些品质一个人、一个民族不用都做到,做到一大半、一半就了不得了。某个平均每天贪污受贿一万元的官员终于东窗事发,当办案人员问他:“你贪了这么多钱,我们调查走访过,都说你一直衣着简朴甚至破旧,这是为什么?”贪官犹豫了半天嗫嚅道:“是怕亲友们来借钱。”这个人肯定是负能量文化的代表了,这类人就是给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添乱帮倒忙的。
我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个老板,他很特别。他是开手机卖场的,在市区还设几家分店,他说自己是小本经营应该算是谦虚。我先是不止一次听人说起他的“抠门”他的寸步不让。因为货好,我也在他家买过一回,果然寸土必争,是他亲自上阵,决不爽快。但就是这个人,每年元宵节晚上,他都要放上个把小时的焰火,知情人说每次花费都不少于3 0万。他看出了我的惊诧。他说他小时家穷,过年邻居家的小孩放花炮,他只能羡慕只能眼馋。现在他手上宽绰了,这么花钱他开心,城里的大人孩子也喜欢看,他们也能借此娱乐、放松一下,到底一年到头了不是。每个人都是多面的矛盾的,一个寻常百姓能像他这样,也算不赖。
我曾对早春街道边的一种常景愤愤不平:一般是三四段杨木从三四个角度支撑一棵新栽的松树、糖槭或是别的什么。有时干脆是杨木最先乐呵呵地长出茂盛的叶子,它们不知道自己已被宣布死亡,茂盛成了一种悲壮。同样是树,该是完全平等决无贵贱主仆之分,可它们的命运为何如此千差万别?这太不公平。这一切当然是人的选择,与树无关。细想之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过敏。在别处,我也见过松树、糖槭或是别的什么支撑、拱卫杨树、柳树的情形。因为时间、空间的关系有了主角配角的变化,也许树们自己并不觉得不妥并不抱怨。小角色小岗位一样可以“飘飘染出一方清芬”,一样可以大踏步走向高贵。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语出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绮丽”篇,原是说如果诗歌气质上富足高贵,就大可以忽略形式上的追求了,“黄金”指的是过分雕饰的、绮靡华丽的花哨风格。同时,这句话完全是对如何做人的一种方向性、根本性的指引,富贵起来的是精神还是物质,最终决定了一个人格调的高下。一些人在各种物欲诱惑即黄金面前晕眩了扭曲了,此长彼消,成了灵魂乞丐的他们难以遏止地倒向了异化和可悲。可以不提人人都养浩然之气,但尽可能清醒地保持与物质黄金的距离,却是于人人都有裨益的。“神”里存的“富贵”越多,人就越接近人性,越接近完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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