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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书怀的意义

时间:2023-08-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王书怀,是建国后第一代黑土诗人。王书怀坚定地认为“不亲近泥土,等于不孝顺爹娘”,他从来不做生活的看客,诗句背后总站着诗人自己,作者写来一往情深,阅读者也自然会被击中。同幸运的当下诗人相比,王书怀显然生活在一个不太好的文学环境,他不得不在政治的高压下喘息。纵使与当前的新派诗歌相比,不论哪个方面,也不见逊色,王书怀的过人之处令人惊诧。

王书怀(1929—1984),是建国后第一代黑土诗人。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与当时享誉文坛的公刘、贺敬之、郭小川、闻捷、严辰等诗界名宿交相辉映,曾被智利诗人聂鲁达称为“黑头发的高产作家”,著有《宝山谣》《火热的乡村》《张勇之歌》《行吟集》等诗集12部。

王书怀担纲歌词主创的《串门》《越走越亮堂》《我爱这些年轻人》等家喻户晓的经典民歌,曾借助郭颂高亢嘹亮的嗓音传遍大江南北,逼真地重现了新中国“改天换地”的生动段落,成为记录一场民族壮举的移动的雕像。

新诗不易背诵,可如今黑龙江的许多中老年人还能够大段大段地背诵王书怀的作品,每次他们说到王书怀,都像说到自己特别爱戴的一个亲人:“他讲话脸红,衣扣一个一个不自觉地解开,剩到上边第二颗时,两手平伸出去,右手还拿了一支钢笔”,“他桌子上总摆着烟缸啦、帽子啦什么的,讲到动情处就把这些东西摆来摆去”,“和气得很,和我们穿戴、说话都一样,看不出是作家,更一点儿也没有‘全国十大青年诗人’的架子”,“他坐在炕头与你拉家常,在田间与农民一起劳作,过年给乡亲写春联”……

有评论家说,王书怀的诗歌像陈年纯酿,陶醉了一代人;像文坛号角,激励了一代人;像拂面金风,催熟了一代人。他那些“一路上看,/一路上唠,/话题好像那小马驹,/跟着车儿跑”(《搭车》)之类的诗句几乎冲口而出,并未经过太多的思量,很像一种极为随意的哼唱,其中的设喻可谓信手拈来,用日常的语言直录日常感受,倚重直觉,放弃藻饰,诗句的跳动实为心情的起落,最大可能地保留了生活的本味,这样的吟咏不离田垄,不离蛙鼓,不离袅袅炊烟。

诗人始终立于生活前线,是特定年代、特定地域、特定黑土风情的见证人、目击者,所以最有机会也最有资格为这种别样的乡景作传。“一样的秫秸障,/密叶不透风;/一样的瓜菜园,花开几多种;/翠生生,/水灵灵,/东院韭菜西院葱,/豆角挎小刀,/辣椒打灯笼,/西葫芦结纽满地滚,/向日葵,探出脑袋逗孩童……”(《满园春》)自然的幽微,生活的奇美,人世的欢喜,都因诗人的一腔热忱,都因诗人绵密的心思,都因诗人的生花妙笔,在我们的眼前牵手呈现。

王书怀坚定地认为“不亲近泥土,等于不孝顺爹娘”,他从来不做生活的看客,诗句背后总站着诗人自己,作者写来一往情深,阅读者也自然会被击中。“小河流水哗啦啦,/河东河西住人家。/往年一听河水响,/两岸亲家忙喊话:/‘淹啦?’/‘满啦?’/——不是亲家太胆小呵,/山水下来真毁庄稼!//小河流水哗啦啦,/河东河西住人家。/如今一听河水响,/两岸亲家笑哈哈:/‘放啦?’/‘满啦?’/——不是亲家问顺了口,社里的水稻都萌了芽……”(《小河流水哗啦啦》)这首诗显然是新格律体的代表作品,却摆脱了当时创作模式化、概念化的框定,借“小河流水哗啦啦”一句起兴入题,用语简省,直接断取两幅剪影,对照鲜明,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不变的是那条小河,改变的却是“人”,是人的生活。

同幸运的当下诗人相比,王书怀显然生活在一个不太好的文学环境,他不得不在政治的高压下喘息。环境束缚了诗人的手脚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但是他到底尽了自己的一份力。“歇晌了。/一片喧声,/摇动了老树,/枝头鸟,丢一根羽毛,/另选栖处。”(《午歇》)这样的表达让我们看到了心灵深处的乡景,让我们听到了记忆麦田上飘荡的乡音,立意选自乡风,遣词却古色古香,用字寥寥,直如小令,斩截痛快。纵使与当前的新派诗歌相比,不论哪个方面,也不见逊色,王书怀的过人之处令人惊诧。

倒是今天的诗人,文化环境够宽松了,生活够富足了,有所作为的却很少。而王书怀不仅是诗人,还是诗人的老师,带出了一大批诗人,他像大家心中的一面旗帜,他说“我愿做一架梯子,让后来者踩在我肩上上路”。

王书怀的诗歌是物质饥馑年代的一种精神激励:“瞧,三星没落/月儿西斜/姑娘登上了井台/上工哨儿/吹醒了半趟街。/张家嫂,/李家妹,/三娘五婶,/荷锄集合,霎时间——/一片嘻笑,/撒向田野……”(《野姑娘》)生存、发展,要靠我们的双手来实现,劳动因之被赋予最崇高的光晕。而有了劳动的映衬,集体主义、英雄主义则会更便利地获得表达。“不闻鸟啼杏枝上,/二月里,/但见一路/鞭打银树霜花飞!//赶车人,/哼小曲,/回望车队龙摆尾;/心里头/早有几分丰收醉。”《鞭声》中的这一节,无疑来自现场的采集,诗人几乎照拍了生活的原态。在一种很难冲决的“政治叙事”的氛围中,王书怀的讲述仍会多一丝冷静,不忘在质朴的书写中与诗意站齐。

其实,政治文化、知识分子文化和流行文化是并行的,对哪种文化的过分强调都曾给我们带来相应的教训,翻阅我们的文学史,每一种实例都不难找见。王书怀的诗歌却大致做到了三者兼顾,他的读者成分复杂,政治家看到的是政策带来的感奋和百姓的生存状态,一般读者领略的是或熟稔或陌生的本色民谣,而世代在那块黑土地上挥洒汗水的人们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

1960年,已是黑龙江省专业作家的王书怀,放弃在省城哈尔滨的优越生活,毅然挈妇将雏来到绥化市宝山乡挂职锻炼、体验生活,一住就是十八年。妻子由光荣的人民教师变成农妇,他的家也由三室一厅的楼房变成了一间半茅草屋。草屋闲置多年,老鼠很多,一不小心就掉到饭盆里一只。居住在茅屋,工作在基层,创作在阡陌,最终使他成为“黑土地上的青年歌者”、“农民心中诗的代言人”,成为“继萧红之后,在全国产生一定影响的黑龙江省本土作家”。

“盘腿上炕伸伸腰,/全身的肋骨酥酥响;/倒在炕头嗅一嗅,/席子底下呵/飘出米谷香……”(《这铺炕》)在席子底下利用火炕烘干五谷,是乡间远年的旧习,如今这样的做法已极罕见,此时读来易于令人忆起桩桩久违的往事。诗中人物的一连串动作,完全是宾至如归的写意,是干群鱼水亲密关系的生动演示。在王书怀写诗的当时,他自己就是一个道地的、备受尊敬的基层干部,鞋上不曾沾过田间泥巴的领导是永远也嗅不到席子底下飘出的米谷香的。有一次王书怀的母亲病了,同事说:“我给你找个好病房,让老人家住进去吧。”诗人不同意。同事又说:“那让单位的车跑一趟,把大夫接来。”他也不同意。后来,他借了辆手推车,自己把老母亲送到了医院。他那时是县委宣传部的副部长。

“听说县长来,/不见县长面,/大路上迎,/小路上看,/空荡荡/农忙时节/大路小路人儿断。//忽见青纱帐,/闪出一老汉,/肩挑水罐儿下山来,/乐滋滋/羊肚手巾慢擦汗,/提起县长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哈!啥时到,/咱没见,/高粱苗锄了两垄半,/井巴凉水喝半罐……’”(《听说县长来》)那时一些领导干部的优良作风,让五十年后的我们心驰神往、艳羡不已。看看诗中所叙的人和景,恍若隔世。

认真做人,认真生活,才能认真写诗。一个诗人若没有一流的人品,一流的人格境界,就不会写出一流的诗歌。不难想到,王书怀如果没有与百姓手足般的情谊,就没有他“春种秋收都入诗,鸡啼蛙鸣有平仄”的华章,就没有如亮眼的珠串般的诗歌,就没有他为我们的心灵保留的一处可贵的清静,中国当代诗歌史就不会因之铭记一个身处边地的诗人的名字。像他这样真正懂得热爱的人才配做诗人,才配做别人的精神导师。

王书怀说:“我的笔,笨拙的犁/弯腰曲背,耕耘在这生活的土地。”作为与民谣至为切近的一朵奇葩,王书怀的诗歌与劳动人民心心相印、血脉相牵,采撷农家口语入诗,为乡人作歌,于生活的细微处找寻诗歌的化境,他深情而机智的表达,曾伴着人们走过无数难忘的岁月。

王书怀曾在《诗歌民族化群众化的一点感想》一文里说:“学了民歌,它能赋予我的诗歌以流畅、活泼、明快的语言和情调;学了古典诗词,它帮助我在锻字炼意、寄情潜志、塑造形象上肯下功夫;学了民间曲艺,它使我经常注意从生活里选取那些幽默有趣的生活细节纳入诗歌,使人物形象更有风趣。”且看这首《串门》:“第一次串门儿,/他说借根针儿,/不找姑娘找大婶,/钉上了扣子,/又要缝裤腿儿。/唉,谁知道他/缝完了裤腿儿还要纫几回针儿!//第二次串门,/他说借个盆,/洗了汗衫,/洗背心儿,/白手套揉个稀糊烂,/他还说这肥皂不褪泥儿。/唉,谁知道他/投完了这遍还要换几回水儿!//第三次串门儿,/老大婶看出了这里有步棋儿,/不等小伙子再开口,/转身出了门儿:/“得咧孩子,你们唠着,/我到东院借个锤儿……/唉,这样的小伙子,/真叫人没有法子儿。”诗歌至少该是一种精神长进,它应该走向更大面积的读者,像王书怀这种明白晓畅、举重若轻的诗,当然不会是对生活的一瞥之得。

王书怀是开辟一代诗风的诗人。有诗家说:“举目检视中国当代诗坛,在写农村诗的诗人当中王书怀要排第一,全国无有出其右者。”王书怀有着超迈的诗性禀赋,坚持为民风作歌,纵使在文学高度政治化的年代,他干干净净的诗歌讲述依然具有异乎寻常的启迪意义。

2004年3月19日,王书怀纪念馆在黑龙江省绥化市隆重开馆,这是该省继萧红故居、丁玲纪念馆之后的第三座作家纪念馆。馆中展品生动地再现了诗人创作和生活的点点滴滴,比如有一只钱包,诗人逝世时,这只钱包里只有一块钱;还有一条断成三节、主人还不舍得丢掉的腰带;一张一尺半长、一尺宽、一尺高的小木桌,王书怀的诗歌就是从它这儿起飞……没有展出的还有一张照片,是诗人在参加全国作代会期间在天安门前的留影,鞋子已分明露出了脚趾……

我们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与王书怀的诗歌庄严相会时,内心满是感动。现代视线中的王书怀,可能已有了这样那样的不足,我们应看到的是那时文学对政治的整体性投靠,所以对王书怀不该有太多的苛责,作为个体,他已做到了最好。

王书怀在一本《病中札记》中写道:“写字桌,我的领土;稿纸,我的垦区;笔哟,是我不曾消闲的犁……”其作品中的集体主义光辉、抚摸民风的深情、天才的语言驾驭气度,连同他为劳动人民作传的诗观,最终矗起了一面精神大纛。

远望数十年前那个为民奔忙的背影渐行渐远,缅怀虽然不绝如缕,但我们到底痛失了一个一心为民的诗歌领袖。

不关心百姓痛痒,不触及现实生活,更难听到时代脉搏的跳动,这就是很长一个时期以来当代诗坛的现状。一家杂志的主编曾恳切地说:“诗人们应该反思自己。不是大众抛弃了诗人,而是诗人抛弃了大众。”

直到今天,王书怀仍是汉语诗歌前行的重要路标。在这个诗歌迷路的时代,很有必要给诗人们讲讲王书怀,他有理由成为怀念背景里永远的、不可遗忘的诗歌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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