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戎小熊
1970年夏天,一次意外的事故,我被溅起的铁水烫伤了左眼,住进哈尔滨市医大二院。那天换药时,我疼得大声喊叫。有人轻轻敲门,从门缝中挤进一张女孩儿幼稚的脸,眼睫毛长长的,微微向上翘。那双眼睛与众不同,是蓝色的,像透明的海水。
“你很疼吗?”女孩儿问。我点点头。女孩儿转身跑了,一会儿抱了架手风琴回来。她拉琴的样子很惹人爱,用小脚丫轻轻地打着节拍,眼睛盯着琴键,还不时冲我微微一笑。温柔的琴声如水荡漾,让人不敢相信是十三四岁女孩儿拉的。拉完琴,她告诉我她叫柳卡雅,是妈妈捷涅夫卡雅和爸爸柳大连名字的结合。其实,那双蓝眼睛已经告诉了我。卡雅问我是否读过《静静的顿河》,我回答读过,印象很深。她说她家就在顿河边上,可惜一直没有回去过。卡雅说话像放连珠炮似的,眼睛总爱一眨一眨的,倘若没有这双诱人的蓝眼睛,她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儿。忽然,卡雅闭住双眼,靠在墙壁上,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头疼,眼睛胀胀的,看不清东西,后来我才知道她脑子里长了两个瘤。
那夜我睡不好了,那双好像清晨时分的松花江水,水底能映出晴朗夏空的蓝眼睛常在头脑里闪过。我想起了一首法国歌曲《蔚蓝色的眼睛》,歌词早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曲调。第二天我把曲子告诉卡雅,她很快就会拉了。
我的左眼终于化脓了,不得不直接注射青霉素,几个护士都按不住我。卡雅跑来了,又拉起了《蔚蓝色的眼睛》,于是我像根木头似的躺在那一动不动。还有一次针打在血管上,弄得我满脸是血,卡雅一点点为我擦,眼圈红红的。我告诉她这回真不疼了,她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卡雅脑里的瘤越长越大,而且刚好长在两个眼球的后面。终于她的右眼先失明了;接着是左眼,一对眼球渐渐地被顶出眼眶外,像核桃似的挂在脸上。我不想哭,可泪水还是落下来,流进嘴里苦涩涩的。最惨的还是卡雅的奶奶,泪水早流干了,每天愣愣地望着窗外,从日出到日落。我从未见过卡雅的父母,听卡雅说过她的父母在很远很远的大沙漠勘测石油,那里长满了红柳,我想一定是塔里木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要摘除双眼,真知道了,能否经受得住这惨痛的打击?
卡雅手术那天,我采来一束鲜花,久久地守候在手术室外。卡雅被推出来时,双眼蒙着纱布,我把那束花放在她身边,她说好香好香,可我心里好苦好苦。现在轮到我给卡雅唱歌了,可一句也唱不出来,我想起奶奶常念的那首童谣:“下雨下雪,冻死老鳖。老鳖告状,带着和尚。和尚念经,带着唐僧。唐僧取水,带着大鬼。大鬼推车,带着老爹。”卡雅听了咯咯咯地笑。
有一天卡雅的同学来了,带来了她新学期的课本,他们说今天是卡雅的生日。这消息被大家知道了,礼物摆满了桌子,其中许多是医务人员送的。我送给卡雅一个新书包,又默默地为她包好书皮,其实这些她都用不上了。那天卡雅真开心,同学们把她打扮得像公主一样,卡雅戴着墨镜,透过镜片,我仿佛又看见那双美丽的蓝眼睛。
不久我出院,卡雅扶着墙壁来送我,她穿着红裙子和红皮鞋,还抱着那架手风琴,她答应过我要用琴声为我送行。已经走出很远了,还能听到那曲《蔚蓝色的眼睛》。
几年后,我特地去看望卡雅,邻居告诉我她全家已迁回了苏联。这以后我再没得到过卡雅的消息,但那双蓝眼睛却从未消失过,在我心中。
这以后我再没得到过卡雅的消息,但那双蓝眼睛却从未消失过,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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