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到一位朋友家做客，人到中年的朋友事业正盛，拥有了同龄人中该有的一切。闲聊间从工作扯到家事，从家事扯到子女，朋友说他现在没别的不如意的地方，唯一美中不足令他头痛的是那正读小学四年级的儿子，自打上学那天起，几乎年年都是班里的差等生。说着说着朋友便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把儿子从里屋唤出来，当众一番训斥，尔后朋友把儿子拉到我面前，说让我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的机关秀才好好传授一下过去的成功经验。望着朋友诚挚的目光和朋友儿子因羞愧而涨得通红的脸，我内心猛地一颤，不禁想起自己少年时代艰辛的求学往事。朋友哪里知道，当年的我也曾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差等生啊……
13年前，12岁的我被在城里工作的舅舅从农村带到一所有名的县直小学读书。父母的初衷是想把我送往城里接受比农村条件好得多的教育，但他们根本没考虑到我在乡下受到的启蒙基础哪里能和城里同学相比呢。插班的结果使我成为班里乃至全校的差等生。
家长喜欢的是听话的乖孩子，老师偏爱的是那些成绩好的学生。作为一名差等生，那时的我除了打扫卫生表现得异常积极外，其他时间成了老师和同学眼中最不受欢迎的人，也成了全班最孤独最受冷落的人。不管是课堂提问还是黑板演答，老师从来不提问我，我蜷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墙角位置，只是每次考试之后老师在最末一个念到我的名字时，才足以证明我还在这个班里存在着。我习惯了同学的斜视，也习惯了老师的批评，我害怕上课恐惧测试如同老鼠怕碰到猫；我羡慕成绩优异的学生如孤儿渴望得到父母的宠爱。
使我后来发生改变和离开那所校园的原因是因为一次上级组织的教学考核。那年冬天，省里派人到各县小学进行教学示范课考评，作为县直属重点学校，我就学的那个小学和那个年级理所当然地被列入抽考行列。为了防止失误，学校和老师提前一周便把要抽考的内容告诉每个学生死记硬背，并一遍遍地反复演练。
抽考那天下着雨夹雪，空气冷得出奇。当我和许多同学一样早早赶到学校，刚刚忐忑不安地坐到教室，屁股还没把板凳暖热，班主任宋老师径直就走到我面前，说今天校长特批我一人一天假，让明天再来上课。我当时就意识到，因我是差等生，老师怕我答不好拖班级的后腿。于是，在全班同学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我顶着雨雪踉踉跄跄朝住宿的地方赶。
回到舅舅单位时，舅正和同事下着象棋。见我提前回来，舅问我为何今天上午回得这么早，我不敢告诉他提前回来的主要原因，只说是学校放了假。那位同事的女儿和我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读书，舅便问同事的女儿上学没有，同事说那丫头一大早便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根本没听说有放假这回事。舅早就闻知我学习不好，父母把我送来前也多次嘱咐对我要求严点，于是，舅便以为我是不愿上课故意骗他，于是猛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记耳光。我头脑一片空白，满目的金光闪烁，鲜血像我头上淋过雨雪遇暖后又溶化的水，顺着鼻孔无声地流着……不解气的舅丢下瞪大眼睛呆望的同事和那盘没下完的棋，拧着我的耳朵匆匆朝学校奔。
来到学校，正赶上省里抽考我所在的那个班，舅被我的班主任宋老师堵在了教务处房后的雪地上。舅问宋老师我早退的原因，也许我平时给她添了太多的麻烦，也给她担任的班级抹了太多的黑，她列举了我作为差等生该有的一系列不是，最后不耐烦地对舅说：你的外甥叫“根成”，我看他根本不像那种能够成才的聪慧孩子，还是让他别上了吧，免得给学校和家长都带来负担。舅在单位是个向来受人尊重的不大不小的官，面对老师的数落，他竟因为有我这么一个差等生的外甥惭愧得大半天搭不上话。
那年的冬天好冷。回来的路上舅把我的头抱得紧紧的，我凝成绛紫色的鼻血染在舅洁白的毛线衣上像火一样的殷红、殷红。
后来，我不得不离开县城那个令我刻骨铭心的小学校园，回到家乡农村继续读书。后来继续读书的我靠自己拙笨的脑袋和勤奋的态度慢慢甩掉了那顶罩了我多年的差等生帽子，一步步从小学读到初中，从初中读到高中。再后来，差12分高考落榜的我从戎军旅后被部队一所有名的重点院校新闻系录取，大学毕业成了一个政治机关里的年轻军官。因为我的热情能干常常赢得领导的赏识，因为我工作之余还能在大大小小的报刊上发表些或长或短的文章又颇让同事刮目相看。
这些日子，我多次回乡探亲过，多次路过家乡的县城，也多次想到那所熟悉的校园看看，但每次来到学校大门口都不禁停住脚步。有次我正呆呆地朝里望时，那位教过我的宋老师从里面推车朝外走，她扫了我一眼，没认出我是谁。十多年匆匆逝去，她教过太多的学生，或许早已淡忘了我这个当年默默无闻的差等生了。
光阴似水。许多日子随风飘去，许多往事烟消云散，生活除了让我走向成熟，也让我慢慢学会体谅他人尊重他人。对于那位宋老师，今天提笔写这篇拙作没有丝毫的责备和抱怨用意，只是希望普天下的父母们不要一味地埋怨自己的孩子不如人，做子女的哪个不想成龙成凤呢？更希望所有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的老师们，在追求高分眼盯优等生的同时，也分一半爱心给那些成绩不好的差等生。做为每一个求学的学生，谁不梦想自己有过目不忘的记忆聪明过人的智力呢？差等生也是学生呵，今天的差等生经过努力拼搏之后或许正是明天的优等生！
（李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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