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21岁,从市技校毕业后盼望着能找到一份可心的工作。然而,现实却无情地击碎了我的希望:我一次次地叩击就业的大门,但幸运之门却始终未曾向我打开。无奈,父母托人找了位烙花的师傅,让我跟他学习在木制品上烫烙美术图案的技术。于是,我屏气敛声、聚精会神地低着头跟师傅学艺。一天、两天……一个月下来,我累得腰酸背疼,想着自己就要这样用手工苦苦地干一辈子,一股莫名的悲哀顿时袭上心头。于是,我心猿意马、无精打采,在凑合着打发日子。我在偷偷地窥探信息,我要重新设计自己的人生,我毕竟还年轻。
记得那是个中秋节的夜晚,我告别师傅赶回家过节。为了欢迎我回家团圆,母亲早三天就准备吃的了。中秋节的晚上,家里的晚餐特别丰盛。晚餐后,我跟父母一同在院子里赏月。父亲把一块月饼递到我手里,然后认真地说:“阿昌,你虽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找到可心的工作,但是,你不要灰心,未来是靠真本事吃饭的社会,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同样能安身立命。”显然,父亲在鼓励我好好学习烙花技术,将来能拥有一技立身的本事。然而,一提起那烙花的活儿,我就会本能地生发出一种厌烦的情绪。于是,我试探性地跟父亲说:“爸,这烙花的活儿我实在没兴趣,我想干点儿别的。”
“干点儿别的?那你能干啥?”在清丽的秋月下,父亲的脸显得异常严肃。
“我想学中医!”
“学中医?……”父亲盯着我的眼睛,好像在问:“你能行?”
“爸,我还是对中医感兴趣,我想,自己感兴趣的事一定能做好。”我解释说。
就这样,一个星期后,我辞别了烙花的师傅,在城里又师从于一位名中医。岂料,我刚刚捧起了那厚厚的医书就后悔了,那望、问、叩、切,那“八纲辩证”,那《医宗金滥》……简直令我头晕目眩。但是,这条从医的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况且,这条路我才刚刚开始学步,我不好意思再向父母提出改行。就在我心不在焉地跟在老中医身边看医书的时候,我初中时的老同学阿明找到了我。他说,听别人说,家乡不少人在武汉做生意都发了,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去武汉做被面生意。我一听,心中又不禁浮躁起来,我多么想闯出一条经商的路啊,我想象着自己当老板、发大财的滋味,我描绘着自己未来的宏伟蓝图……此刻,我的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周身被升腾的烈焰炙烤着。我实在按捺不住狂跳的心,于是,便跑回家跟父母商量,要求筹资做生意。然而,当我的想法刚说出口,就遭到父亲的竭力反对:“阿昌啊,你不要朝三暮四了,人生误不起,也输不起,你以为生意是那么好做的吗?我跟你妈辛辛苦苦一年干到头,积攒几个钱容易么?我劝你还是不要心血来潮……”父亲苦口婆心,像是在哀求我。但是,经商的诱惑,我实在无法摆脱。我知道,母亲心软,容易说服。于是,我先做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然后让母亲去说服父亲。终于,经不住我们母子俩的双面夹攻,父亲违心地同意了。当母亲把还带有她体温的2万元现金交给我时,我发现她的手都颤抖了。我知道这是父母亲多年节衣缩食积下来的一点儿钱,也是我家的全部积蓄。我捧着父母这笔滚烫的血汗钱,自然掂出了它的分量,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两天后,我跟阿明就进完了货,这时,我的身上只剩2000元现金了。十几天后,货发到了武汉,我们取了货进入市场交易。这时,办理营业手续又花去了我一笔钱。然而,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进的货因为款式陈旧,在武汉已经没有市场,我们的营业摊前门可罗雀、乏人问津。一个多月下来,我们非但没销出去被面,反而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一下子,我们便陷入了困境。为了糊口、住宿,我们只好将成本价数十元一条的被面以每条十几元的价格出售。为节省开支,我们搬出了原来租住的旅店,去住百十号人一大间的废弃仓库。吃饭,也只能就着咸菜,还常常只能每天吃两顿。然而,屋漏偏遭连夜雨,就在我经济上捉襟见肘、窘迫不堪的时候,一天夜里,我身上卖被面挣来的仅有的500元钱又被小偷扒窃一空。摸着干瘪的口袋,我真想大哭一场。但是,我不能哭,商场不相信眼泪。走到这步窘境,我们只好以更便宜的价格将货尽快推销出去。十几元一条没人要,就卖七八元,就这样,当货物告罄时,我们仅仅攒够了回程的路费。啊,生意做得血本无归,父母亲2万元血汗钱被我泡了汤;当我回家见到父母时,只觉两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这时,内心的懊丧与悔痛再也无法抑制,我抱住母亲的肩膀便撕心裂肺地嚎啕起来。儿子再大,在父母面前永远是孩子。因此,在儿子遭遇打击的伤心时刻,其心理与情感会显得格外脆弱,那悲烈的情绪总是向着父母发泄。顿时,整个屋子响起了一片悲咽声。顷刻之间,父母亲都惊呆了,他们那日趋老化的身心哪能承受如此惨烈的打击呀。此刻,透过朦胧的泪眼,我才发现,父亲已是皱纹满面、两鬓染霜,似乎一下子苍老了10岁。啊,父亲,这都是这些年来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害的呀!泪水,冲垮了情感中横陈的大坝,顷刻汇成了哀伤的海洋。
一连几天,我茶饭不思、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我看到了自己无望的人生。就这样,我在失望的情绪包围之中,在家浑浑噩噩地又荒废了不少宝贵的光阴。岁月,无情地将一个好高骛远、朝秦暮楚的游子抛在了时代的身后。
斗转星移,时光悄然地流逝。这天,父亲又动员我去继续学中医。这一次,我从他那脸上刀刻的皱纹中读懂了人生的艰辛、涉世的不易。
从此,我不仅虚心地师从于老中医,而且刻苦地钻研中医理论。慢慢地,我的中医理论功底和临床实践经验基础一步步地坚实起来。后来,我通过努力,考进了医科大学的成人大专班,三年后获得了医学大专毕业文凭,后被有关部门安置在一家医院工作。
当我掌握了中医医技而安身立命的今天,早已跨过了“而立”之年。倘若我当初专一从艺或学医,在二十几岁时本应成材立业,然而,朝秦暮楚、四处掘井,使我的成材拖后了七年。这是人生的黄金时期,但它却被我白白地浪费。今天,我才深刻地认识到:涉世第一步时的择业好比选井址,一旦选准了地方,就要以专一的忠贞和百分之百的坚韧去全力挖掘,任何怯懦慵懒地退缩和朝秦暮楚地四处掘井,一辈子都挖不出水来。
(卢仁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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