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考落榜回到偏僻的鲁南乡下时只有17岁。走回尚未摆脱贫困的农村,我仿佛一下子跌进了无底的深渊,一向没有经历过磨难和挫折的我对自己失望极了,整天躲在那间小茅屋里胡思乱想,痴呆呆地不愿说一句话。那时,我不敢与父母面对面地交谈,怕自己脆弱的心因父母的某句话或某个伤心的表情而使眼泪一泻千里。父母也极少与我交谈,只是默默地为我做着一切。
一个月后,饱经沧桑的母亲看着深陷痛苦之中的我含泪说道:“孩子,脚下的路千万条,只要努力去做就会掘出闪亮的金子,作为不怕吃苦的农家子弟,千万不能丧失追求的信心啊!”满含母亲殷切希望的话语无异于一串金玉良言,而我此后靠付出所换取的血汗钱,更是为我换来了成功的一桶沉甸甸的金子。这桶金让我充满了奋斗的喜悦和不懈的追求,并由此改变了我之后的命运,虽然当初捧着它时,我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在母亲的劝说和引荐下,第二天中午我去村东见了初中时的同学强子,他刚从乡驻地的一个装卸队下班归来,面对他汗流浃背的背影,我看见他正低头喝着一茶缸凉开水,那“咕嘟、咕嘟”的喝水声,让我听到了一种无畏和刚强。强子读初中时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初三下学期,他多病的父亲撒手而去,撇下他和身有残疾不能劳动的母亲。为了种地和照顾母亲,他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挽留声中含泪辍学了。强子回家后农忙时务农,农闲时外出打工,用稚嫩的肩膀苦苦支撑着家。与强子聊了一阵知心话后,我被他的精神所感动,当即决定,我也要像强子一样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三天后,强子捎话给我,装卸队队长同意让我去试试。当天午后,我穿着母亲为我缝补好的旧衣服,骑着家里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随强子朝3公里外的乡驻地奔去。在强子的介绍下,我见到了装卸队队长,他看了一眼身体瘦弱、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我摇了摇头,指着院内那些坐在砖头上的壮汉们说:“这种出苦力的活你怕不行,出了事我可承担不起。”听他拒绝,我的心一下子从头凉到脚,略一思忖,我又急切地挺起胸脯大声说:“我是农家孩子,能吃苦,适应几天保证能行!”看着执著和充满自信的我,他只好叮嘱强子:“你带他几天,试试再说吧。”
开始几天我跟着强子只干些卸煤、装纸箱类的轻活儿,那些卸水泥和装石块的重活他不敢让我干。为了在大家面前不服输和让队长肯定我的能干而留下我,几天的适应后,我便争抢着和那些壮汉们一样窜上窜下地卸水泥和装石块。随着每天装卸量的不断增加,那些50公斤重的水泥袋、上百斤的石块越来越使我感到力不从心。为显示自己能够撑下去的决心,我常常肩扛货物忍着不肯让泪水流下来,而那些止不住的汗水,则从我的脸上淌进嘴里,然后又被我一次次咽进肚子里。几位好心的叔叔心疼我这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娃子,劝我实在撑不住就瞅空喘几口气,但是我想队长既然给我机会,咬牙也要挺住。有段时间,因一处建筑工地急用料需加班装卸,工友们都从家里带来午饭在工地上吃,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就着咸菜疙瘩啃干煎饼,然后灌上一碗白开水,对这种艰苦的生活我虽然难以适应,但我要努力改变自己,证实自己给大家看。
进装卸队的十几天时间,每天傍晚回家后,疲惫不堪的我倒在床上再也不想爬起来了,浑身散了架子似的,脸上和后背囚阳光的暴晒开始脱皮。每次母亲喊我起来吃饭,我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每次,母亲都心疼地说:“孩子,受不住明天别去了。”我忍着欲滴的泪水一边摇头,一边硬撑着下床强装笑颜随母亲去吃饭,如果不吃,第二天的活儿是绝对撑不住的。这样持续了半个月,队长看我还能胜任,便正式决定留下我,同时按试用期的待遇给我定了150元的工资。
一次,我的几名高中时的同学从县城赶来看我,他们有的已再次走进学校复读,有的在父母的关照下参加了工作。他们打听到我在乡办企业干装卸工后,就赶到建筑工地来看我。当时我上身穿着一件既脏又破的衬衫,下身是一条沾满泥巴的裤子卷到膝盖上,脚上那双运动鞋,早已失去在校时的风采,破了洞的鞋帮呲牙咧嘴。其中有位名叫刘云诗写得很好的女同学,红着眼圈同情地既怜又怨:“你这昔日闻名全校的诗人,怎么被糟踏成这副样子,生活对你太不公平了,看见你这副模样,我们的心里都在掉泪……”几位男同学鼓励我再去复读,决不能就这样毁了自己。面对他们的好言相劝,我只能在心里感激,因为家里的贫窘状况已不容许我再作别的选择。
送走同学的第二天,我去上班时随身背上了那只放了许久的书包,里面装了一本文学创作技巧专著和一支笔,同学们鼓励我从头再来,这句话我已铭刻心底。工休时间,我开始躲开工友们聚在一起充满野趣的笑料和甩扑克的吵闹声,在一个只有阳光和风知道的角落里认真地读书,书写曾经在梦中缠绕我许多年的诗歌和散文,让自己曾经的梦想,驱散我的悲伤和劳累……
一个月后,我激动地从队长手里接过用汗水和肉体的消耗换取的150元钱。下班的哨子刚吹响,我便急不可待地朝家里奔去。将钱递到母亲的手里后,我看见母亲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可是我未曾料到的是,母亲把那沓钱重又送到我的手里,母亲说:“你把这钱用在学习上吧,坚持学下去,说不定能为自己闯出一条路。”在母亲的一再鼓励下,我用这150元钱报考了高校自学中文专业,同时报名参加了一家文学创作函授中心。白天在装卸队干活,晚上的时间我总是坚持读书学习。
八个多月的装卸工生涯,让我备尝了人生的苦楚和生存的艰辛,同时也给我带来了辛勤付出后品尝果实的喜悦。在那段锤炼我意志的时间里,我吃尽苦头挣来的那些钱,除了补贴家用外,其余全部用在了买书、写作和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上。我知道,自己的梦想总像一种不可遏止的动力鼓励着我,为此,我追求的风帆始终高扬着,在风雨飘摇中坚定地走自己的路……
我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没有空耗自己的时间,在之后的几年里,我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和散文,有50多篇发表在省、市报刊上。1988年,县广播站的一位编辑写来一封信,信中说:广播站需要一名文字编辑,如果你不怕苦就来吧。我不怕苦!为了圆自己的梦想,为了给艰辛的母亲争一份光,我终于走出贫穷的乡村踏进县城,为自己的学习和创作争取到了一个稍好的环境。
我是怀揣着同风雨博击的勇气寻找人生风景的。有了一份收入微薄但环境较好的工作后,我夜以继日,争分夺秒地把自己的思考和生存感悟变成文字献给社会,献给对我寄予希望的母亲。从1985年发表第一首诗歌到现在,我已发表诗歌、散文、杂文、特写等各类文章1500多篇,其中有50多篇被收入各种文集,并被市作家协会推选为理事。
现在,我的月工资和奖金已超过千元,每月仅稿费收入便达500多元,远远超过了当初做装卸工时的150元。但我至今认为,那最初的150元是我今生最大的一笔财富,因为在我涉世之初最困难时期挣得那笔钱的同时,我也被苦难的熔炉锻打出来,学会了承受苦难和付出,将自己锤炼成一个笑傲困境藐视挫折的男子汉,这是我一生中用之不尽的。
人生的“第一桶金”在价值上是无法衡量的,可以说它胜过百万千万的金钱,因为一个人的意志和毅力,再多的钱也难以买到。
(卞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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