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时，跟一位山西籍的工友很要好；他是个很内向的中年人，有种与自己年龄下相符的爱好——玩积木——倘若他从工地附近的家俱厂捡来的边边角角可以称之为积木的话：每天收工后，只要有点空闲，他就坐在摆满积木的小桌前聚精会神摆弄那些木块，“你是在弥补童年的遗憾吗？”因为我很清楚，像他们这个年龄的人。童年的玩具，不外乎一杆马鞭或—堆泥巴再或者就是祖父母们在春节时视心情好坏恩赐的几挂鞭炮而已。
“不，不是，不想知道我摆的是什么吗？”他笑着问从铺上坐起身的我。“是房子吧？”“确切地说是四合院；你看，这是我父母的卧室，这是我小孩的书房。”他似乎没有觉察到或者故意不在乎我夸张的诧异，继续一本正经地背诵他的解说词：“这是厢房，有很大的窗户，做花房再合适不过了。”“这是什么？”我打断他的絮叨，不屑地捏起一小截圆圆的木头。“哦，这是锅炉，”他踌躇满志地说。“我的四合院冬天是要烧暖气的，那样的话，就不劳累公仆们去我家送温暖了。”
我笑不可抑，烟蒂跌落成一簇转瞬即逝的礼花：“这个白日梦可真够经典的。”
他有些惭愧，有些羞涩，还有些手足无措，然而最后他严肃地说：“就算是白日梦吧，我也要让它更具体一点。”
我的心触电般阵阵痉挛，为自己苍白的笑声，更为他的那些话。这个来自太行山深处的中年人，还没有见识过阔人们享用的别墅或招待所，甚至连城里人的一室一厅也不曾涉足，做为一个和水泥砖瓦打了半生交道的人，他常常为自己还没有一间像样的住房而悲哀难过。桌上的四合院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疲惫灵魂赖以休养生息的世外桃源。
从那以后，我不再嘲笑他的静坐与沉思，也努力地不去惊扰他建筑自己的“四合院”。很多时候，当我下意识地凝视那堆积木和积木前虔诚的他时，眼前就会幻化出一只长途跋涉的天鹅在霞光掩映的澄湖边梳洗羽毛的情景，那份专注、那份执著、那份清清凉意，让我过目不忘，让我刻骨铭心。
（刘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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