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打击

小时候，爸妈常为了一点芝麻小事大吵大闹。每次爸爸喝完酒就会发脾气。而妈妈呢？她从来不会认错，总是有一大堆理由解释自己这样做是合理的，不讲理的人是爸爸才对。日子久了，爸妈的争吵成了我和邻居们的家常便饭。

1 996年4月，爸妈又为了一点小事争吵，这次争吵让我刻骨铭心，因为这次争吵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也是爸妈最后一次争吵。当天下午5点多，来了一位朋友请爸爸修车。爸爸检查完车子，就请朋友到屋里，向他解释车子的问题。他们谈话的时候，爸爸习惯性的给朋友倒上茶，两个人一边喝，一边聊。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朋友说要走了，爸爸就送他出去。朋友走后，爸爸可能喝茶太多尿急，就忍不住在院里小便。之后，爸爸刚走进房间，妈妈就用羞臊他的语气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在外面随地尿尿，那种样子多难看！家里还有没出嫁的闺女（三姐），看到的话多丢人啊！”

爸爸当时什么也没说，他低下头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接着又喝了一口。爸爸一边喝着酒，一边自言自语的：“现在的我还是个健康的人，不需要别人照顾。假如有一天我不能动了，你们会怎样对待我？我可能就要在那里等死了”。说着说着，爸爸又倒了一杯酒，继续喝。爸爸喝了大概有半斤的酒。这样的情况，大概维持了15分钟。后来，我看到爸爸的脸色变了，我甚是害怕。我有预感接下来有不安宁的事要发生…….

妈妈见状，赶紧带着三姐跑到邻居家去了，只剩下我和爸爸在房间里。此时此刻，一向性格刚烈、内向的爸爸已经难以控制心中的怒火，他拿起墙上的一片镜子，用力摔在地上，接着又拿起第二片镜子摔在地上，后来他拿起一个很大的空酒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爸爸将家里所有挂在房间里的镜子、空酒瓶和酒杯都摔了。躺在炕上的我，被吓得直打哆嗦，耳旁传来一阵又一阵刺耳的碎玻璃声。后来，我才发现爸爸摔东西时，玻璃碎渣崩在了我的脸上和手上，顾着后脖子滑落到我的背部。我闭着眼睛，不敢作声，因为我了解爸爸的脾气，最好此时不要再去惹他，更不要去劝说。我偶尔睁开眼睛偷看爸爸一眼，那一幕一幕的可怕情节，至今想起来身体还会颤抖呢！真是好恐怖。

最后爸爸将家里所有玻璃物品都摔完了，他看到有2个玻璃鱼缸，准备拿起来摔在地上。这时，我苦苦哀求说：“爸爸，不要！爸爸，不要！这是你之前到唐山城里辛辛苦苦给我买回来的鱼缸。你看里面还有金鱼和热带鱼呢！这是你儿子最喜欢的。求你不要给我摔掉。”我一边哭，一边哀求着爸爸。爸爸没有答声，他将鱼缸放回桌子上。此时，我看到爸爸的脸已经变形了，实在恐怖。爸爸的眼睛瞪着大大的，一下也不眨。

这时我突然间想起几年前发生在村庄里的一件惨事。一个男子也是因为家庭琐事被激化，导致这个男子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将妻儿杀死，最后自己也自杀了。当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的内心特别的害怕。我担心爸爸失去理智，做出这样的事。我倒没有想过爸爸会杀我，因为我知道他一直都很疼爱我，我也没有惹他生气，所以他不会这样对我。反而我是担心妈妈和姐姐，可能爸爸会杀了她们。

后来爸爸坐在椅子上，将最后一口酒喝了下去。此时爸爸仿佛也没有力气了，他低着头，不久便走出了房间。我不知道爸爸去哪儿待了一夜，第二天他才回家。而妈妈和三姐过了一个小时也回来了。妈妈看到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她一边收拾，一边还在辩解自己的理由。之后我叫妈妈给我清理身上的玻璃碎片。因为这件事，我对妈妈有了新的看法，觉得她不尊重丈夫，对她产生了反感。我想若每次爸妈争吵的时候，妈妈可以让一让、忍一忍，她和爸爸的关系就不会这么恶劣了。

过了三个星期的一天中午，爸爸像往日一样在厨房里给我准备饭菜。当时只有我和他在家，妈妈和三姐都在店里。爸爸做好了萝卜炒回锅肉，正准备给我端过来。这时我看到爸爸脸色不好，瞪着眼睛，不眨眼，走路还摇晃着。他就这样勉强的把小桌子放到我的腿上（我们平时就是这样吃饭的），然后他又挣扎着从厨房把做好的菜肴放到小桌上。之后爸爸用尽全力地爬到炕上，之后他就再也不动了。

我从小就知道爸爸是一个很刚强的男人，平时受了外伤，他都毫不在乎，而如今他却动也不动地躺在炕上。我叫了几声“爸爸……爸爸……”，他都没有理睬我，这时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心里有个预感，他可能得了急病。于是我连续的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呼叫邻居来解救爸爸，但是我喊叫了几十声，嗓子都哑了，还是没有人听到我的呼唤。最后我流着汗，慢慢地把身子挪动到窗前（那个时候我还可以挪动，现在已经不能了），用我平时钩东西的一米多长的棍子使劲地击打玻璃窗；由于我手中的棍子是用柳树枝做成的，干枯之后特别轻，仿佛在用筷子敲打窗户一样，力量非常小。我击打了好多次，甚至棍子都折断了，劈成了两半，我继续用最粗的那头来击打玻璃窗，最后玻璃终于被敲碎了。

邻居听到了玻璃碎落的声音，以为是我爸妈又吵架摔东西了。结果她很意外地看到是我打破了玻璃，她问我什么事，我告诉她我爸爸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嘴里还流着口水，眼睛呆呆直直地看着对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已经得了重病，你赶快叫人把他送去医院！邻居立刻赶回家叫了她的丈夫和我家对面的邻居，他是一位教师，我们都称他“校长大叔”，他的太太也一起过来了。他们赶紧叫了一辆小拖车，把爸爸送进了当地的医院抢救。后来他们也通知了我的妈妈和姐姐，她们闻讯后赶紧去了医院。

那时已经接近中午1点了。整个事件一共经历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一个人在家里等待消息的我，心跳急促，既害怕又慌张。我在心里默默地为爸爸祈祷：“没事的，爸爸一定可以挺过来的，不要自己吓自己，爸爸一定可以平安回来……”天色已晚，爸妈还有邻居们都没回来，我心里更加着急了。从中午到晚上，我没吃饭，虽然有点饿，但是却没有胃口，心里一直牵挂着爸爸。

我一个人在家等了将近12个小时，夜深12点多了，突然间，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我看到有几个人一起进来，随后还有妈妈和姐姐。爸爸的侄子和另外一个亲戚抬着爸爸的头和脚进到房间里，放在炕头，而我就躺在他的对面，炕的一角里。我看到爸爸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妈妈迈进房间，就对我说：“你爸死了！”

噩耗如晴天霹雳般地向我传来，我当时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心酸的泪水淹没了我的双眼，湿透了我的衣领，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我在那里一直喊着说：“爸爸！爸爸！你怎么啦？爸爸！爸爸！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连续地叫着爸爸。我一边叫，一边哭，一边挪着身子慢慢爬到爸爸身边。大伯的二儿子看到我，就把我抱了起来，放在爸爸的旁边。我摸着爸爸的脸，他的脸没有血色、没有温度，是苍白冷却的，他的躯体也僵硬了。

整个夜里，我都没有睡觉，我不停地在哭、在喊着爸爸。我实在太难接受这个事实了。昨天我还看到爸爸好好的，为什么他就这么突然地离开我们了呢？这21年来，爸爸不但尽了父亲的责任养育我、疼爱我，为了给我医病，他付出了太多的辛苦和泪水。他不但是我的精神支柱，也是我们这个家庭的经济支柱。如今他不在了，我要怎么办呢？我要怎么继续活下去呢？想到日后的生活，我更加感到痛苦。

到了第二天，家族的人、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闻讯，都纷纷来帮忙料理爸爸的丧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愁容，为我们这个家庭感到不幸，也为我们日后的生活感到担忧。在家里祭奠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主事的人说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必须送爸爸最后一程。于是，有人就找来了一辆机动三轮车，把我放在上面，按着家乡的习俗，我作为孝子，给爸爸“打幡”，把他送到另外一个世界。我手里拿着一根两三米的长棍，穿着孝衣，坐在机动三轮车里，把爸爸从家里一直送到墓地。就这样，爸爸永远离开了我。

参加丧礼的每个人都哭了。其中有一幕让我印象深刻，也让我知道，爸爸在村民的心中是一个很受尊重和敬佩的人。在送爸爸的路上，我连续看到三位八旬的老人，因为行动不方便不能给爸爸送行，就在他们自家门口的路边放了一张桌子，桌上还摆了一些点心和纸钱。当爸爸的灵车经过的时候，他们就跪下来，给爸爸鞠三个躬、磕3个头，以表示对爸爸的敬意和哀悼。

老人的举动让我深受感动，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到底和爸爸是怎样一种关系？丧礼结束后，回到家，我向妈妈提及这件事。后来妈妈从别人口中得知，爸爸曾是这三位老人的救命恩人，所以他们非常感谢爸爸，也很尊敬爸爸。

爸爸的突然离世，是我人生中经受过的最痛苦、最悲伤的事，他走之后，我还常常会梦见他。无论是白天或夜晚，每次醒来之后，我都会哭得很伤心。爸爸就这样离开了我……

爸爸离世后，三姐负责打理店铺。为了帮姐姐看店，又可以照顾我，妈妈决定搬到店铺的后面去住。这样，妈妈给我打理完卫生，照顾我吃完早饭她就可以到店里去帮忙。有时候妈妈累了，也会到我的房间来休息。妈妈和三姐每天都很晚才会回来，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电视节目、看书，偶尔也会有一两个朋友来找我说说话，但他们待一会儿就走了。

村里有一个我叫他“三哥”的人每两个月会到我家给我理一次发。1988年，爸爸还在的时候去找他给我理发，他知道我的情况和家境之后，深受感动，不但上门给我理发，还不收一分钱。直到今天，我的头发还是他给我理的呢！

爸爸去世时，三姐尚未出嫁，她表示愿意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过了一年，经人介绍三姐结识了一位当地男朋友。媒人带他到我家相亲。妈妈向他表明：“我给女儿招亲的目的是将来我生病了或死了，你要接管照顾我这个瘫痪的儿子。如果你不接受我的这个要求，我们就不能结这门亲事。”最终，这位青年和他父母都愿意接受这个要求。

1999年元月，这个青年和三姐结婚了，妈妈再次向他强调：“现在我身体还好，我可以照顾我的儿子，所以你和我女儿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但你要记住，假如有一天我生病或死了，你一定要接管、照顾我儿子的生活。”这是当初妈妈无代价地把女儿许配给三姐夫的目的。

结婚后，三姐和三姐夫就搬到老房子住，而我和妈妈依然住在店铺的后面。每天早上，三姐到店里工作，三姐夫到外面打工。后来店铺的生意不好，三姐将农机配件处理掉，改卖食品，开了一家小卖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