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给我的礼物

我如果一直觉得自己可怜，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兴趣、快乐，然后珍惜一切，家人和朋友

好好享受青春，因为这时是你人生一切环境都最纯真的时刻

陈文茜：他的歌陪着许多人成长，周杰伦要来聊聊他的人生、他的梦想。杰伦最特别的一件事情，是你和妈妈的关系，主要是妈妈保护着你的梦想吗？你的歌《梦想启动》也和妈妈有关？

周杰伦：对！也还写了一首《听妈妈的话》。其实我觉得写了这首歌之后多了很多妈妈级粉丝。以前大家会觉得自己的女儿、儿子听这个周杰伦的歌干吗？后来因为《听妈妈的话》这首歌，感觉好像扳回一城。

陈文茜：还没成名之前的你和现在有明显的差别。你妈妈很担心你不会跟人家打交道、怕你得罪同事，怕你在唱片公司里头不受欢迎。我听说妈妈每天都会到公司做菜给大家吃。

周杰伦：收买大家。可能觉得公司同事带我很辛苦，怕我比较不好沟通，所以养成她做菜给公司同事吃的习惯，一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陈文茜：听说你都睡在公司、住在公司里。那时候你几岁？

周杰伦：十九岁。

陈文茜：那时候吴宗宪觉得你外形不好、口齿不清晰、声音唱得很差，根本不足以成为明星！但是写歌是可以的？

周杰伦：完全正确！所有不好的，都在我身上。其实那时候，我最感谢吴宗宪让我睡在公司，因为公司通常不会让人家住在那边。那时就像公司管理员，大家来上班看到我，然后下班，隔天上班又看到我。我觉得晚上在公司做音乐不会吵到别人，不会有人来抗议，而且省了房租，那时候家里又住得比较远。所以我真的很感动，不收我租金，让我睡在公司。

陈文茜：即使你现在已经是天王，听说你的每一个琴谱都写得工工整整、非常干净。而且你会很在意钢琴谱是不是你原来弹的，因为你都会给人家Demo嘛。不过，听说当时你把琴谱给吴宗宪，有一次他把你的东西揉了就扔掉，这是真的吗？

周杰伦：没有扔掉这么严重，他委婉拒绝，我觉得非常好。那时我们公司还有另一位刚签进去的新人，我们彼此都很积极，因为需要一点私房钱，如果这个月歌曲可以被采用，就有薪水了。那时候我也不会跟家里拿钱。

我知道吴宗宪要进公司了，就赶快在办公室放刚刚写的歌，不要让他觉得很刻意，他一进门就听到音乐了。好听的话，他就问这是刚刚弄的？我说对，刚刚弄的。不好听的话，他就做他自己的事，然后就出去了。我很感谢他，有时候一张专辑采用了大概我五六首歌曲，那时候很少会有歌手这样大胆地用新人的歌曲，这部分我真的很谢谢他。

陈文茜：外界故意把那个时期的你讲得很悲惨，把吴宗宪讲得很嚣张，但其实宪哥对你还不错。他跟你说：“我给你最后机会，你十天之内写五十首歌。”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件事？

周杰伦：我一天可以写两首歌曲，速度其实是快的，但是当然有好跟坏的差别。我觉得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写歌，随便哼唱就是一个旋律，只是好跟不好的差别。那时公司新签的创作人还有方文山，他写了很多歌词，但是没有曲子，没办法采用。我就随便翻他的歌词本，随便翻，然后挑适合的就唱进去了。唱进去之后我就打电话给他，那是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他，我说我也是刚签进来的创作人，你可不可以把你那个歌词字数改一下，他回说你自己不会改？我想说这个人很呛，后来才知道因为他那天心情不好。怎么会有人要改他的歌词？所以艺术家都是很坚持的。这个歌后来丢出去之后，中了！我们是因为这样开始合作。

陈文茜：我觉得现在很多年轻人有一个集体的现象，就是很多人觉得看不见未来。周杰伦出道的时期，就是所有的人都觉得唱片已经完了，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希望，然后他跟方文山两个人就慢慢地开始，之后碰到了杨峻荣，他觉得你可以。要觉得你可以很不容易，到今天为止还有很多人认为你口齿不清晰，你怎么可以当天王呢？可是他为什么觉得你可以？

周杰伦：当时他可能想要做一点事情吧！那个时期的创作歌手好像比较少，我写的歌又这么奇怪，刚好是当时的一种非主流。他说我说不定可以出唱片的时候，我真的有吓到。并不是说自己可以当明星，觉得很好玩，不是！而是我那些应该是写给别人但还没被采用的歌，我可以拿回来用了，我可以赚钱了！我的重点是这个。所以我就把一些别人没采用的歌重新变成一张专辑，第一张专辑就是这样出来的。

老实讲真的看不见未来，那时候，我守着广播电台，看会不会放自己的音乐。我还记得DJ Dennis，他很喜欢放R&B的歌曲，那这个专门放R&B的频道会不会放我的歌？他就放了《可爱女人》，所以那时候我有一个“小陶喆”的称号，十三年前，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陈文茜：周杰伦那张专辑的音乐风格，跟他的前辈，也是我的一些好朋友，像罗大佑、李宗盛这些人完完全全不一样，周杰伦颠覆了原来的风格，这种音乐风格有RAP又有R&B，更不用提后来还加了很多古典音乐的成分，西洋的古典音乐、中国的宋词，然后还“耶耶耶”那声音到底是你的还是谁的？

周杰伦：我有很多怪腔怪调，我很喜欢在专辑里面加很多声音进去，比如环境音，像是《可爱女人》里面有直升机的声音，然后《斗牛》，不是动物的牛，是篮球的斗牛，就加入篮球拍打的声音，加入环境音让听众对于这个音乐更有画面，所以每一张专辑都会有一个声音出现。

陈文茜：我很好奇一件事，我发现你口齿非常清楚，为什么你唱歌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一个歌曲不会被淘汰掉，就是到了老的时候，大家都还记得那首歌。

周杰伦：这是一个特色，讲话可以很清楚，所以反差会很大。我很喜欢做反差很大的事情。

陈文茜：你从小在这个很重视升学的社会里头，爸爸是老师，妈妈也是？妈妈很看重你的天分，很疼爱你、呵护你，买钢琴给你、大提琴给你，爸爸要你把功课做好，可是你完全违反爸爸对你的期望？很多人都会问《爸，我回来了》真的是写你爸爸？全世界都以为你爸爸是家暴的人。

周杰伦：我要好好再次声明一下，我不是在写我爸，我在写现在的社会、现在的题材，因为我们是需要找灵感的人，所以我常常会从自己的朋友里面，听到怎样的故事就写进去。饶舌歌曲其实大家听过很多，在欧美都是用骂来骂去的方式。我觉得要有一个反差很大的东西，我虽然写饶舌歌曲的曲风很重，但是歌词要很有意义、要很正面的，这是我很喜欢玩的反差的效果。

陈文茜：你刚刚讲到好几个反差，叛逆、愤世嫉俗，不只西方，其实包括猪头皮还有MC HotDog他们写歌都是在骂人，可是你的RAP却是一种比较俏皮、一种开玩笑的方式，你不太喜欢太具攻击性。

周杰伦：对，我不太会去做太攻击性的饶舌。

陈文茜：在成长过程里头，如果有些人跟你一样在功课里头很不顺遂，在学校里头很不顺利，他有他自己的梦想，他可能选择去专注他的梦想，但另外有些人可能会选择很大的力气去对抗那个体制，为什么你没有选择这种方式？你只选择专注于你的梦想而不是去跟不同于你梦想的那些人奋战、吵架？

周杰伦：我有时候只相信自己，而且我不是那种可以整天待在办公室的人，我喜欢往外冲。其实你不要看我待在录音室那边，其实我也很想往外冲。没有钱往外冲，待在那边写歌赚钱，有时候其实讲真的，你要有梦想之前你要先喂饱自己，这个很重要。

陈文茜：那你在学校的时候呢？难道你在求学的过程当中你都不会想要在学校里头跟老师、跟学校冲突？就当一个好好的学生吗？你的表现都跟学校的期望不太一样？

周杰伦：有时候老师说去打球。我说这么好？去打球？为什么？因为怕你待在这边会影响到别人，所以是因为这样让我去打球。我觉得这个也很妙，就是处理问题学生的方式，但其实我不算是问题学生，讲真的，只是老师不希望我去影响到现在的同学。但是到头来其实我现在还是跟老师保持很好的关系，所以不一定是爱不爱读书的问题，而是每个人都会有想把课本丢掉的时候。

陈文茜：你没有怀疑过自己说可能是个废人，这辈子一点期望都没有？

周杰伦：如果我小时候没有对音乐这么有兴趣的话、有学音乐的话，讲真的，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做。

陈文茜：“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几岁的时候你就有这个想法？因为通常一个孩子尽管很爱他的妈妈，如果他妈妈很宠他，他可能根本没有想到要爱她，因为他会觉得妈妈对他的爱是很理所当然的，这年头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你几岁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

周杰伦：初中的时候吧！那时候父母离异。因为我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所以那时候就有这种想法。

陈文茜：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一个破碎家庭的小孩，我好可怜，我爸妈离异了，我真的是比别人很惨，我是个单亲家庭的小孩。你怎么会想到要快快长大、要照顾妈妈？

周杰伦：我如果一直觉得自己可怜，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陈文茜：每个人其实都应该不断地找他自己的梦想，不要不断地在自己生命里头找“可怜”这个字？

周杰伦：每个人一定都会有很可怜的时候，对不对。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有很闷的时候，然后你又没有办法跟别人讲，我就用写歌来发泄情绪，我刚好有写歌这个能力，就去做，所以我就写了很多的歌曲，但是你们听不到里面的愤世嫉俗，因为我会稍微拐个弯、转化一下。当然有时候你要去骂一件事情，或是你很不爽一件事情，但又不能带脏字，因为为了要押韵。其实我也可以做一个很反叛个性的歌手。我就很羡慕阿妹有一个“阿密特”分身，我就开玩笑说来弄一个“阿密伦”，然后全部都是愤世嫉俗的，全是摇滚、重的嘻哈。后来想一想，觉得其实没有必要。我的愤怒没有到那个程度，只是因为我写歌速度很快，当然会觉得一年不要只出一张唱片，会想出另外一张唱片，另一张唱片如果是这种逆向操作应该也蛮酷的。只是大家可能会很疑惑，觉得周杰伦到底是怎样的人，所以这就是我很矛盾的地方。

陈文茜：你为什么特别喜欢肖邦或是柴可夫斯基？

周杰伦：肖邦的音乐我觉得他是很浪漫派的，我当时的钢琴老师就是教我这些曲子，老师喜欢肖邦我也跟着喜欢肖邦，他如果喜欢李斯特我可能也喜欢李斯特。李斯特是比较疯狂一点的感觉，这就像每个音乐人写歌的风格不一样，肖邦其实真的有影响到我的创作，有一张专辑叫《十一月的肖邦》。其实就是要告诉我的老师：“你看，其实我还是有记得你，你教我的东西、你教我的古典钢琴，我有用在里面。”还有一首歌曲，叫作《琴伤》，在柴可夫斯基的船歌中间加一点《土耳其进行曲》。

陈文茜：这是周杰伦所有的歌曲里我最喜欢的，里头很悲伤。

周杰伦：那你这样讲其实不是喜欢我的歌，你是喜欢他们的歌曲，因为我是用他们的歌拿来重新编曲。

陈文茜：不会，因为你把古典的东西变成现代，里头加你的歌词，那就是一个人创作上很大的编曲能力。《土耳其进行曲》是一个快乐的、可爱的歌，可是柴可夫斯基那个音乐里头其实是有一点点悲伤。然后你把这两个对比互相转折来转折去，这个就是天才。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说这个人是天才。

周杰伦：我觉得学古典的其实要打翻这个观念，有时候有些人会觉得学古典的不听流行歌，然后喜欢流行歌的不喜欢听古典，其实不是，不是这样子。我觉得音乐可以去做很好的融合，然后去运用。

陈文茜：听起来，周杰伦是愤世嫉俗的，他刚刚自己说他的反差，然后他觉得他活在这样一个各种不同的舆论当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不去参加颁奖，人家就觉得他太骄傲，他去参加的话，别人又说他很在乎，似乎是这样的一个周杰伦对不对？很矛盾。

通常周杰伦固定的舞者班底大概有八个人，但演唱会需要很多美丽的舞者，表演的时候大概是二十四个舞者的规模，其中八个舞者是固定班底，因为二十四个固定班底舞者的费用太高，所以另外那十六个人常常都找临时的。十六个临时舞者加上八个固定班底。有一次周杰伦在外地演唱，然后那十六个临时舞者当中有一个舞者在台湾得了心脏瓣膜炎，好像开刀要几百万？你就立刻直接说“我出钱”，是吗？你为什么不去问多少钱？你就说：“立刻开，我出钱。”而且你也不怎么认得这个人。

周杰伦：这个很重要，人命。虽然我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不过，我觉得人家帮你跳舞，你可以帮当然就是帮。因为我觉得老板就是要去照顾好底下的人。

陈文茜：今天的访问跟我想得不一样，因为我以为你有一个很不幸的童年、非常破碎的青春，然后很悲惨的出道的过程，怎么你讲起来就是变得不一样？

周杰伦：大家可以更了解我，讲真的，我其实也看到一些网络上面写我自己的成长故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看了自己就觉得想哭，我有这么可怜吗？对！根本没有那么可怜。

陈文茜：没有那么可怜，对。虽然你可以觉得自己很可怜，但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应该这样说：人的处境会是一种感觉，而这个感觉未必需要跟你的处境一致，处境其实是你自己的感受。你当时觉得这样经过了，但你觉得很快乐，因为你有一个音乐，那个音乐给你很大的祝福。

周杰伦：当然也有悲伤的时候，只是不会讲出来。

陈文茜：初恋？我觉得影响你一生的作品，包括你拍《不能说的秘密》，很大的动力应该来自于你的初恋，而且你八成是被抛弃的一方，我有没有说对？

周杰伦：嗯，讲得蛮对。初恋是在初中，但《不能说的秘密》其实是在我高中的学校拍的，所以是不同的阶段。

陈文茜：严凯泰跟我说一句话：“男人如果没有被抛弃过，等于是一个没有疤的男人，他就不是真正的男人”，所以你初中就变成真正的男人了。

周杰伦：我觉得每个人应该都有被抛弃过吧！不要讲抛弃这么难听，就是抓不透女人的心，我还记得初恋对象是水瓶座的，所以当初遇到方文山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个人很恐怖，因为方文山是水瓶座的。

陈文茜：但你现在还写歌吗？

周杰伦：我现在当然还在写。

陈文茜：你以前一天写两首，现在呢？

周杰伦：我现在有时间还是可以写，写蛮多的。很多歌迷会很担心，但在创作上我觉得其实完全不用担心。

陈文茜：对，我不担心你，可是我也在等待你，就是亦古亦今的周杰伦，又有RAP又有古典音乐，又有宋词，又有各种不同的元素……有《以父之名》，又有《听妈妈的话》，然后又有家庭暴力的叙述，又有稻香，他写很多跟大自然有关的，像《蒲公英的约定》，像《稻香》，然后还有好几首，你有好几首跟大自然有关，像《七里香》。

周杰伦：《稻香》，对，非常多。

陈文茜：通通都跟大自然有关系，特别是在《稻香》里头，不断地告诉大家你只要回到你原始出发的地方，你所有的伤痕都可以得到痊愈，大概是这个意思对不对？但是再接下来，我在等待你的下一个阶段，你还能突破你自己吗？你完全颠覆了华人的音乐，但是你有办法颠覆你自己吗？

周杰伦：大自然完了，就去宇宙。其实找灵感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简单的方式，因为有些灵感不见得是自己想讲，而是别人给的灵感。你只要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他们都可以给你灵感。听别人的故事，然后写出来一个创作，所以我在做一张专辑时，老实讲，不是有一个方向，而是没有方向。有时候方文山帮你加分，他的歌词给了你一个方向，或是像当时的《牛仔很忙》，《牛仔很忙》就是很乡村的东西，这就又是一个全新的东西了。关于曲风，我在第一张专辑就设定得很多元。

陈文茜：你会不会觉得成名使你失去了很多？

周杰伦：其实你在被追得很烦的时候，当然会觉得失去很多，但在演唱会舞台上的时候，你又觉得你得到很多，所以讲真的，心态一直在变的，很难定义当下的想法。大家都听着这些你的歌长大，会觉得你得到很多，但是当你又被跟、又被那些记者敲打车窗，就会觉得很烦。所以这就是我愤世嫉俗的时候，尽管很烦，还是要面带微笑，所以我觉得EQ真的很重要。

陈文茜：如果你六十三岁了，已经没有狗仔要追你了，你会不会觉得若有所失？六十三岁的你？

周杰伦：我觉得超开心的。

陈文茜：如果我们的年轻人现在觉得他们看不到未来，你会对他们说什么？

周杰伦：每个人的想法真的不一样，我当然也有看不见未来的时候，但是通常都是在青年的时候比较会发生这样的情形……其实还在读书的时候，就真的要好好享受一下校园生活，打打篮球、谈谈恋爱，老实讲，这个校园在保护着你，你出了社会就不是这样子，出了社会要非常的战战兢兢，而差别在于校园会保护你。是不是跟自己家里拿钱这件事情也很重要，有些人可能就是习惯跟父母拿，当你有一天省思的时候，会需要倒过来，反过来给父母，那时候就会有压力了。所以我觉得差别就在这里，当你吃得饱的时候、穿得暖的时候，你其实不会有这些危机意识，在校园里面其实就是这样，我觉得就是尽量玩乐。我这样讲是对还是不对？其实我没有什么真的大学生活，因为我没有考上大学，所以我当然会很希望如果有一个大学生活，那就尽量玩乐，根本不会去多想。当然课业还是要顾，课业还是尽量去做。

至于出社会的这些打算，我觉得有一技之长比学历重要，不论在哪个地方。我也在别的学校讲过这样的话，非常优秀的学校，但是我觉得这句话真的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有些时候其实不是看学历，我也是要感谢父母当时让我去学音乐，不然现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陈文茜：感谢父母。但网络上写得好像都是你妈要给你学，你爸不给你学，结果搞到后来你爸还骂你妈，然后两个人吵架，还因为你离婚。所以真的把你写得很悲惨的样子，而且把你爸的形象全面丑化，赶快替你爸澄清证明一下。

周杰伦：我爸也很爱音乐，其实小时候是爸爸开车让我去音乐班学，妈妈在旁边督促，他们分工合作。没有为了我是不是学音乐而吵架，没有这回事。我觉得女生还是会比较弱势一点，而且爸爸那边有另外一段新的开始，那妈妈这边就一直单身，她有自己的朋友圈，所以我觉得自己要保护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的想法。

陈文茜：所以初中就已经成熟到觉得要保护你妈妈？可是这并不表示你对爸爸有抱怨对不对？

周杰伦：当然不会，老实讲，爱情这种事情，尤其是大人的爱情，我觉得我们小朋友这一代，其实不应该要有任何的怨恨，对或错，那是他们的选择、他们的人生，你也不能替他们过。现在我的年龄当然不能像他们这样子重蹈覆辙，我当然就是要一个完美的家庭，现在真的很多单亲。

陈文茜：我不是单亲小孩，我没有爸爸妈妈，我只有外婆。然后我的爸爸是可口可乐，我妈妈是巧克力，然后我三十岁得肾脏病，医生说不能喝可口可乐，所以我就没爸爸。我今年得了很特别的一个怪病，一个很严重的自体免疫系统疾病，医生说不能吃巧克力，所以我从今年开始变成孤儿，因为既不能喝可口可乐也不能吃巧克力，什么都没有。那你觉得自己可怜吗？不会对不对？我觉得我自己不能吃巧克力这件事情很可怜，这个要可怜，其他事不值得可怜，我如果可怜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刚刚讲得蛮好的，每个人可以自己圆满自己，而且你的父母亲影响到现在的你，讲真的，就是你爸妈是怎么样，你可能希望将来我也要跟我爸一样，将来我也要跟我妈一样，会有这样的一个关联。你会跟你妈一样吗？如果你生了一个小周杰伦，然后他投入某一个领域，譬如他变成林书豪好了，你儿子变林书豪，然后他的名字叫周杰伦，然后你就每天为给他送各种菜去巴结他的队友，你会做这个事吗？

周杰伦：应该会，可以考虑也不错。

陈文茜：就是你自己小孩不见得要跟你做一样的事情。所以你会是一个好男人吗？

周杰伦：好男人？应该会。我觉得也很像，只是时候未到。对！三十五岁。^[1]

陈文茜：大家等着看好了，我们不讨论爱情问题，我们讨论青年问题。我刚刚讲了，我们今天找你来，跟我原来想象中不一样，我以为我会讲到他哭了或是你们哭了，结果没想到他说这没什么，这小事情一桩，日子好像这样就过去了。为了保护妈妈你做了什么事？你保护她的方式就是吃她做给你的菜？

周杰伦：对，就是这样子，然后陪她，带她去我的每一场演唱会，譬如之前去西湖演唱，她就可以去西湖玩一下，其实就是我在工作她在玩乐这样。她很开心，晚上的时候没地方玩了，再来听自己儿子的演唱会，所以还不错。

陈文茜：有这样的儿子也真不错，平常你到处去演唱工作，她到处游玩，然后晚上来看儿子开演唱会，很开心。平常一样是妈妈做菜吗？

周杰伦：妈妈做菜，偶尔轮到一些节日，才会稍微该我做。

陈文茜：你会做什么菜？

周杰伦：一些创意料理，比较反差的东西，譬如咸蛋跟鸡排摆在一起。我都做一些她平常不会做的东西，她都觉得不错，会先拿手机把它拍起来。我想得出来的就是这些，我记得还有一些很奇怪的组合，因为那时候我在健身，喝高蛋白，我就把高蛋白拿回家煎，就倒在锅子上，然后把它想象成煎松饼的感觉，因为是蛋白，然后又甜甜的，再放几个菠萝、几个水果，稍微煎一下。她说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其实是我的高蛋白，这些都是创意料理。

陈文茜：你的创意料理就是蛋白上面放水果？看起来像松饼。水果要切吗？你要讲清楚。

周杰伦：水果当然要切，不是整块菠萝放在那边，水果要切的。另一道菜是把乌贼的内脏掏空，其实很恶心，中间塞海胆酱，那会很好吃。

陈文茜：这个已经算很厉害。你一生最喜欢的曲子是哪一首？

周杰伦：《双截棍》……因为到了六十岁还可以唱。一个歌曲会不会被淘汰掉是很重要的，不会被淘汰掉，就是到了老的时候大家都还记得那首歌，那代表这首歌成功了，所以我觉得到最后可能会是《青花瓷》跟《双截棍》，会比较被记得住。

陈文茜：《青花瓷》跟《双截棍》，不是《稻香》？

周杰伦：《稻香》其实比较像是一个疗伤歌曲，当时有太多看了很不舒服的新闻，我想来一点温暖人心的歌曲。

陈文茜：《稻香》当然也是一个经典，那是2008年的时候，你看，我算是你的歌迷，记得很清楚。

周杰伦：刚才讲到《琴伤》，我自己都觉得是很冷门的歌曲，代表真的有在听。

陈文茜：那个琴是钢琴的琴，我每次听这首曲子都觉得那是周杰伦最好的一首歌，不是因为那里头的古典音乐，而是我所看到的编曲功夫，整个曲子的创意，它的反差，把快乐的、悲伤的音符，把现代跟古典的东西立刻转换过来，所以我绝对相信你可以不断地“周杰伦”下去。

周杰伦：二十六年以后，换句话说，三十四加二十六（周杰伦当时三十四岁），六十岁以后我就不敢保证了，那不是作曲的问题，可能变成像艾尔顿·强（Elton John）的问题，就是胖，所以我要稍微维持一下。我觉得应该是会继续唱下去，唱到不能唱为止。

陈文茜：最后唱到不能唱为止。这是我本来要问你的最后一句话，我们有默契。前阵子《文茜世界周报》访问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哈佛大学最著名的教授之一，他的课程是在线教学，他叫克莱顿·克里斯汀生（Clayton Christensen），他的书比较多人知道，他写了一本书叫作《破坏式创新》（Disruptive Innovation），他在哈佛大学教的课就叫作“破坏式创新”。所以不管是韩国的李明博、新加坡的李光耀，还有他的儿子李显龙，他是非常多的重要的国家领导人的国师。还有很多企业认为他是全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商业思想家，然后他就给自己破坏式创新。

他在哈佛大学教课，这么受欢迎，如果有一天线上教学人家不要我了，那我就是破坏我自己。可是真正的破坏式创新来了，他先得了心脏病，接着得癌症。他得癌症的时候，做化疗剃光头，因为很爱他的家人，他觉得人生最聪明的投资不是你的事业，而是你的亲朋好友跟你的家人，所以他们全家、他的儿子，连他的孙子全部都剃光头陪他。

第三个破坏式创新，最残忍的来了，他中风。一个脑筋那么聪明的人，而且被认为是全世界最聪明、最会讲话的人，他突然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他的脑筋还在动，他一个字都讲不出来。跟贝多芬身为一个音乐家耳朵却听不见的情况是一样的。如果有一天你面临这样的状况，听不见，创作不出来，或是可以创作但没有办法唱，你还有一个方法：叫别人唱，而你在旁边玩双截棍，有何不可？或是你学霍金坐在椅子上继续用那个奇怪的合成器唱，反正你本来就口齿不清。这样讲也有道理，越听越乐观对不对？

美国前总统克林顿，之前一个字都不讲出来，可是我最近访问他可以说话了，这次他到台湾来演讲，只是讲话变得很慢很慢，可是他脑筋还是非常非常的聪明，所以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思考。然后他突然觉得这就是人生，他到这一刻才了解人生永远要珍惜你最后还拥有的，绝对不要去看你失去了什么东西。所以我看好你，不会有一天不能唱，你最后最倒霉就是学霍金弄个合成机，但你是没有问题的，不会让这一天发生，因为你会把身体练很好。

周杰伦：一定要练很好，因为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我的音乐。

陈文茜：总有的时候会碰到一些不是那么顺利的事，你以前不是那么顺利，可是其实那个不顺利没有太严重，你后来太顺利了，你会不会担心你的福分都用光了呢？

周杰伦：没有。也有不顺利的时候，两场演唱会，万人演唱会大家都在期待你，但竟然声音状况不好，这就是一个，而且两场连续这样，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文茜：结果那一天发生什么事？

周杰伦：整个表演稍微改变一下。好险，我写了很多饶舌的歌曲，我都用念的，我就用念的。讲真的我那时候唱了《以父之名》，然后《夜曲》，就前面都是用念的，还有我自己的师弟妹帮我一起，然后变成我唱和声了，全场大家一起合唱，下面的人帮你唱，觉得很感动。

当你要唱高音的时候，却没有声音，唱不上去了，交给大家来唱其实是一种挫折，因为我从来没有演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可是当舞台下的人跟你一起唱，这怎么叫挫折？那时觉得好温馨。

陈文茜：当你不行的时候，你才知道有多少爱你的人，对不对？当你真的挫折的时候你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有多少朋友，有多少爱你的人。所以有的时候上帝让你摔跤，是让你知道已经有多少人站在旁边要把你扶起来，不是吗？

周杰伦：对，没错！而且演唱会到最后结束时，我还多唱了几首歌曲，真的是这样，慢慢有声音了，我觉得很特别。

陈文茜：每个人都有天分，只是呈现方式不一样。很多人都会写歌，但可能没有一个很好的平台，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吴宗宪，都可以发掘到你的才华。

周杰伦：对。当时我去参加一个比赛，就像现在很多的选秀比赛，也是因为这样才出道唱歌。还在读书的朋友，现在真的还不需要恐惧，读书的时候才是快乐的，也不要在乎薪水的高低，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兴趣、快乐，然后珍惜一切，家人和朋友，这很重要，这就是我在《稻香》里面写的，珍惜现在。虽然我没有经历大学生活，但我刚刚就讲了，当你们出了社会，真的会很怀念学生时代，而且以后在跟自己的儿女话当年的时候，一定都是讲学生时代的事情，而不是上班时做了什么，我觉得大家的记忆一定都是保留在学生的时候。所以人在年轻时好好享受青春，因为那个时候是你人生一切环境都最纯真的时刻。

陈文茜：出社会之后，只要是有兴趣的事情就不要在乎是不是辛苦，也不要在乎薪水多寡，是不是这样？当然，能够有机会让兴趣跟能力、天分有一个平台，这个最重要。

周杰伦：这个最重要。不能做得很闷，如果做得很闷就待不久，只会一个工作换过一个工作，换来换去而已，到最后变成打工了。所以做人不要很闷，找到自己兴趣，不要换来换去，感恩所有给你机会的人，哪怕那个机会只是一点点，然后慢慢、慢慢累积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你也变成另外一个周杰伦，已经准备好上台了。

提问　大家都知道你最爱的人和最重要的人是妈妈，如果有一天你结婚了，有自己的小孩，你希望他听妈妈的话还是听爸爸的话？

周杰伦：听爸爸的话吧！

提问　我儿子从五岁开始就很喜欢你了，因为我跟我先生就是一直听你的歌，如果你的孩子很乖，可是比较不喜欢念书，如果我叫他念书的话，他会跟我说，妈妈，人家周杰伦也没有念大学，他大学考了两次也都没有上，请问杰伦，如果以后你的孩子这样问你的话，你该如何回答呢？

周杰伦：老实讲，这个真的很难回答。我当然希望我有读过大学，拥有大学的生活，其实这一点就够了。想象一下，先不要想功课学业，先想的是你的大学生活，那些朋友一起骑摩托车去阳明山，夜游或者其他的事。另外，其实像刚刚提到CNN的访问，我觉得如果我英文更好再来访问会更好。所以听妈妈的话很重要，就是因为她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还更远。

提问　你对《天台》这部电影下了很多功夫，大家都看到了，在《天台》这部电影之后，还有什么想法？下一部电影的创作？

周杰伦：很多的剧本、很多的故事都在我的脑海当中，但是执行一部电影花费太久的时间、太多的精力，所以两年拍一部电影刚刚好，目前还不会有电影的计划。

陈文茜：你最想合作的导演是谁？

周杰伦：导演？我自己。

提问　今后有没有想拿一年或是两年的时间去哪一个国家进修音乐？或是当导演的打算？

周杰伦：从以前到现在，我最大的进修就是旅游。如果要我去一个地方学东西，我会待不住。我的很多MV都是在世界各地拍摄，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收获。我的进修应该就是这样吧，到处旅游。因为我是创作歌手，要的是灵感，这世界上给你最多灵感的是哪几个地方？在你的记忆里会是哪几个地方？有些地方你会有特别强烈的氛围，像是我家的录音室吧！我觉得录音室是我写过最多东西的地方……那是靠想象，摩羯座的人就是吃苦耐劳，没办法。

提问　你现在这么成功，有没有遇到迷惘的时候？如果自卑，该怎样去面对呢？

周杰伦：在拍《青蜂侠》的时候，因为不会英文，但大家都对谈如流，会觉得自己好像很没有参与感，一见面顶多哈啰一声，之后就没有话可讲了。我就开始想，我要变魔术，那我就变魔术，一变魔术就成了全场焦点。所以当你自卑的时候，就是隐藏起来的那一面，就像我，因为我这个人比较爱面子，我就会隐藏这一面然后转为动力。好吧！那我们现在不见得要讲英文，魔术跟音乐是最好的国际语言，然后再接下来就是献上我的CD给这些工作人员，隔天他们会告诉你他们听过了，有些人喜欢我的嘻哈，或是喜欢我的什么，虽然还是听不懂，但可以透过他们的肢体语言感觉他们很喜欢我的音乐。这就是出国打拼的感觉，在外地真的很需要家的温暖，我也会听自己的歌《稻香》。人一定都会有这样（自卑）的时候，但是不用表现出来，不用让人家同情你。

提问　三年前我父亲去世了，所以我也是单亲家庭。想知道您是怎么熬过这段时间，能给我一些鼓励吗？

周杰伦：每个人都会有很低潮的时候，但过了一段时间，你要走出悲情，你要跨过这个圈，当然，我的音乐是你最好的疗伤，我的音乐可以一直陪伴你，一直到你之后养儿育女。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生老病死不是我们可以控制，但我们可以控制的是内心的坚强。

陈文茜：我喜欢杰伦今天这句话，我们不能控制别人，也不能控制自己的生老病死，可是只要我们活着一天，我们可以控制自己内心的坚强。然后如果你失去了父亲，你还有母亲，如果你失去了母亲，你还有父亲，如果两个你都失去了，你还有你自己。所以你即使没有了脚，你还有了手，不要失去内心的坚强，对不对！

周杰伦：不是我自恋，我是讲真的，我自己很难过的时候都很想要试探一下我的歌到底有没有疗伤的效果。

陈文茜：你会听哪一首？

周杰伦：会听《阳光宅男》让自己很开心，然后《乌克丽丽》，心情真的会有转变。所以，我的歌真的有一种魔力。

陈文茜：有一种魔力在。其实杰伦在华人圈子里头红了十三年，我很多朋友，政治圈的、音乐圈的、艺术圈的，很少有红了十三年而不迷失自己的，何况是一个二十岁就出道的小孩，他不只是一位很会唱歌的天王，他也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大哥。

【注释】

[1] 周杰伦与昆凌于2015年1月18日结婚，同年7月12日，女儿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