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只拿到学位就以为完成学业,其实才刚刚开始而已
面临死亡的时候,并没有给我太多威胁,只让我更加把握我的时间
看到一个目标时,我的动力非常强,当看到学习机会时,就不会觉得那是挫折
陈文茜:青年论坛老找很老的人,但人老的时候,他看着你们的眼睛都会心想,如果我跟你们同个年龄,该有多好,最近看了一本书,青春不是用来迷惘的,但老年才迷惘,青春是最容许失败的时期,严长寿在人生每个阶段都充满惊喜,曾出一本书叫《总裁狮子心》,创下台湾出版界传奇,接着就没恋眷地离开这工作,从美丽的台北别墅,到台东做公益平台,不需要宣告,没有任何可惜,低调地到公益平台宣布不买房,我到台东去时,连出租车司机都觉得严长寿很笨,到处找租屋。
如果你可以跟年轻人一样还是二十岁,你会做什么?
严长寿:我那时叫作时势造英雄,一无所有,却充满机会。上个月到美国巡回演讲,也参加一个由美国年轻老师所组成的团体“知识就是力量”(KIPP,The Knowledge Is Power Program,致力于贫困学生教育)召开的高峰会。二十年前,有两个年轻的老师,都是常春藤名校出身,开始着手偏乡教学,做了两年之后,发现偏乡教育太严重,决定要做另类教学。一开始一座学校都拿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教室办学,两个人后来发现只做一个学校是不够的,其中一个人就到纽约哈林区办学,现在有九成五的学生是黑人或拉丁裔朋友,百分之八十五是低收入户,学生进入他们的学校之后,就开始以进大学为教育目标,偏乡的孩子上大学的机会太少了。
二十年后,这两个人做到现在,在全美二十州已经营了一百六十二所学校,回到休斯敦来开高峰会。如果我现在回到二十岁,我会做类似的教育工作,创设学校,从小学到高中,现在台湾城乡差距越拉越大,中国大陆的问题更严重。
陈文茜:你待过美国运通台湾区总经理、亚都丽致总裁,之后再到偏乡,可以说是吃过大鱼大肉才吃素吗?
严长寿:可以这样说。这次在美国做巡回演讲,在旧金山、洛杉矶、休斯敦、纽约,感触很深刻。我在硅谷的时候,和斯坦福的台湾留学生餐叙,都是硕士生、博士生,在纽约的哈佛会馆演讲,活动结束之后,有一群孩子是从约翰·霍普金斯开车几个小时来听演讲,他们一直等我排队签名,最后他们问我:“严总裁,我们能为台湾做什么事?”我的建议是:“不要回台湾,台湾这五六年还安定不了,在国外待久一点,多观察社会、多受点挫折,多了解一下世界的问题、国际的环境,因为你回到台湾是看不到世界的。”
陈文茜:你给的答案,其一,不要回台湾,在台湾看不到世界;其二,台湾有了民主程序,却没有民主的结果,台湾选民需要更多次的选举过程,慢慢成熟;其三,应该多了解国际;第四:应该接受更多挫折,有更好的准备、更好的国际观,那时候再回台湾。
严长寿:好不容易出去了,不要只拿到学位就以为完成学业,其实才刚刚开始而已,你没办法回来叫台湾的人更了解世界观,要待得更久,才能了解。我当然鼓励大家多往国际走,但待在台湾的人,有的时候不必出台湾也是可以看得到世界的。
还有一个故事,我有一个老部下,三十年前移民到纽约,我去跟他聊天,他说他孩子学医,读完大学后,到非洲做了两年三个月的联合国和平工作团的难民援助,回来后告诉家长说决定要做医师,但要做的是一个不赚钱的医生,而且要回到非洲去行医,还告诉父母:“不要期待我会对你有什么回报,因为我要去做一些对人们有意义的事情。”
同样是台湾人带出来的孩子,这样有使命感,做好了终身的决定,甚至是到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国家。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父母接受了他的决定,那孩子在非洲时,父母担心得要命,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却立志要再回到非洲行医。若我回到年轻时,若我有这个能力,我也会做这样的事,我的热忱是天生的、无可救药的,我很少想到自己。
陈文茜:到越大的国家去,越觉得自己与整个世界都有关系;到越成熟的国家去,谈的事情越国际化。有次我在北京大学演讲,学生说台湾人坐井观天,这句话我承认。虽然大陆做出来的国际新闻质量好过国际媒体CNN,深入程度很够,但在北大听很多人讲话,我注意到一个现象:他们问的问题几乎都还是仅限于两岸,最后我说:“你们觉得台湾是井底之蛙,我承认,台湾是个小乌龟,不肯看真实世界,但我觉得你们是一只大乌龟、千年乌龟,也非常本土(local)。”这不是和地域大小有关,而是和文明指标有关。有一个组织叫“无国界医生组织”(Doctors Without Borders),热情是无国界的,但在台湾却提倡完全相反的观念,台湾回不了过去。
严长寿:台湾回不了过去,但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小。宗教的影响,比如说慈济,是个民间、国际的红十字会,志工力量和动员能力相当强,还是有人在影响世界。台湾从贫穷走向经济或民主的过程中,知识分子和宗教家的教育,补足了台湾传统教育里面所缺乏的,就是对别人仁慈、愿意帮助别人这一块,或是用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来面对问题,这些都在影响社会的方向,这都与宗教有关。
陈文茜: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人生不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严长寿:我活到现在觉得生命好丰富,甚至包括得癌症的过程,我觉得我真是一个好幸运的人。最近有个伙伴,面临癌症末期,我告诉他一件事,有次我坐飞机,有个引擎着火,那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刻,我当时在想,我这一生有什么遗憾?还有什么放不下?我后来想,没有,其实都放得下,小孩大了,公司有人接班。这一段生命是很丰富的。
不要只拿到学位就以为完成学业,其实才刚刚开始而已。
陈文茜:是因为癌症所以离开亚都丽致的工作?
严长寿:其实不是,在之前就已经去花东,基金会是后来成立的。
陈文茜:一般人得到癌症,都会很紧张,要不要化疗?致死率多少?会不会复发?我妈妈就这样,我就告诉她,你不会因为癌症而死,你会因为紧张而死。
严长寿:很多人会问,为什么是自己得到癌症?但我想到的是:为什么不是我?疾病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把握生命的每一天是必须要做的事。贾伯斯有曾经说过相同的话:“每天早上醒来,这就是我最后一天,我还是会做我该做的事。”我关怀花东地区,做了很多的规划,得病之后的一个月,刚好就遇到“八八”风灾,我带着药就去了。医师打电话来,我说我人在灾区,他突然讲不出话了。我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很感恩、都很富足,但富足不是来自于财富,而是生命的每个阶段都好丰富。面临死亡的时候,并没有给我太多威胁,只让我更加把握我的时间。
陈文茜:你到台东做公益平台,台东人何其有幸。你有一个侄子(严心镛)很崇拜你,原本在香港做传销,后来回台湾,也从事类似的公益,他把在公益平台中找到的中辍生以及原住民的孩子带到台北来,成立宿舍,让他们有个家,开拓一家手打乌龙面店让大家好好学习,现在面店大排长龙,那里头工作的都是你从台东带出来的中辍生跟原住民。这些原住民的小孩证明了一件事情,他们可以勤奋工作、可以很努力,经由面店的经验,将来也有能力回到家乡创业。这洗涤了过去很多人对原住民的成见,你会不会很感动?
严长寿:我们家族大概都有鸡婆的基因,心镛很容易被我启动这样的善念,但其实是他自己去探索这个社会企业,也不单单只是接受花东地区的孩子,也到屏东、偏乡去开发,关怀偏乡孩子,都是低收入户的孩子。孩子来台北后,他就带着他们,给他们宿舍、合理的薪水。如果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学习,他就带着孩子反省今天的工作,看到别人做了什么对的,也反省自己是不是有做错的部分。“省己赞人”,他用这简单的一句话,把他们带起来,鼓励大家欣赏伙伴、反省自己,文化就起来了,这点很厉害,是我要和他学习的地方。
社会企业的目的就是希望孩子将来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开店,目前穗科大概有三个品牌,包括一家面包店。我也很欣赏心镛,他原本在迪士尼出版公司做总经理,居然去学拉面,学会了穿上厨师服,做他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事情。我也跟各位年轻朋友提醒,现在大家都在谈社会企业这个议题,但你必须得先把自己的手搞脏,你必须能够蹲得下去,这个时候,才能够真正地深入。心镛开始做社会企业已经超过四十岁了。我们家的人都是很鸡婆的。
陈文茜:给年轻人一些建议:要懂得做最基层的工作,去吃那个苦?
严长寿:现在要读大学太简单,进台大也更简单,十多年前进台大是很不容易的。即使是台大的同学,都要反省,十七年前的台湾出生人口是三十五万人,台大只有两万三千个学生,十七年后的今天,台大有三万三千个学生,但台湾出生人口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万人。现在所面临的竞争不再是学历,你必须反省自己有没有能力,在跨国界的环境,去跟全世界竞争。
我要劝各位,要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的优、缺点,也了解环境的优、缺点,才比较容易找到自己的未来。现在环境的优点是太容易进大学,环境的缺点是进大学以后,太容易毕业了。国外的精英大学,是兢兢业业,没有时间去享受所谓大学生的自由,可是台湾却完全相反,进到大学以后完全自由、放松、放任,就失去了竞争的危机意识,台湾太舒适了。
第二个部分,是现在的家长没有我们当时的家长辛苦。我当年第一个工作两千块钱,我要拿一千块回家,等到我赚到五万块,我还是拿一半回家,这是责任,兄弟姐妹、周围的朋友,也都是这样做。反观现在,学生一个月花五万块,两万自己赚,三万块跟爸妈拿。
另外,台湾的政治环境、政治人物给大家太多空间,却让大家不必负责任,我觉得这是台湾最糟糕的一件事情。作为知识分子,在任何情况必须保持独立的思考,要有思辨的能力、明辨是非的能力。现在年轻人却没有被教育到这部分,甚至老师、教授本身都没有被教育到。
陈文茜:在台湾太舒适了,但国际大环境不是如此。朋友的小孩申请硕士MBA,我给他的建议是去上海中欧管理学院,不是因为那个学校是他申请到最好的学校,而是因为他在那里将看到穷苦的孩子是怎么努力读书的。他一到那里去就傻眼了,韩国的学生们数学好,英文也好得跟美国人一样。大陆的学生也非常用功,所以朋友的小孩一到那里,只能前所未有地用功。要看清世界上的人是怎么努力的。
如果是你,你会做什么选择?
严长寿:我会把我的老师所教的课程,去比较美国Coursera(美国教育科技公司,与多家大学合作,提供在线免费课程)同一个课程,去找美国最高学府同样的课程,去看老师怎么教,第二天再来问老师问题。
我会挑战我的老师,让我的老师也跟我一起进步。如果我进大学,发现这个大学不值得念,我会直接放弃。现在进大学像进书店,所以学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多去上国外的开放式课程,然后拿它来跟我的老师比较,去挑战老师,如果老师愿意接受挑战,大家就一起进步,如果这个老师的课不值得我上,我就会走了。
如果我觉得我念的科系不对、教授不对,我宁愿放弃,重新探索。而现在的年轻人缺乏探索自己的能力。以色列的孩子,十八岁先当兵,再花一年的时间去世界旅行,二十二岁再回来念书,那学生就会给教授一定的压力,学生知道他所需要的知识,而教授要想办法来满足学生。要让整个社会进步,就要有这样的态度。有效的学习,才是现在大学应该准备给学生的。前几天有个末段班教授写了封信给我,说他有六十个学生,很多学生都不认识,在教室的学生不是玩手机就是在睡觉,这是双输局面。其实不一定要正襟危坐上课,但认真学习是最重要的。
面临死亡的时候,并没有给我太多威胁,只让我更加把握我的时间。
陈文茜:在美国,你不一定要正襟危坐地上课,你有学习到就好,我自己在柏克莱上课时,我有一只博美犬很黏我,我就带着它上课,老师发现后也不以为意。
严长寿:美国高中是很自由的,尽量约会、去玩,到了大学后,就要很清楚自己要念什么,目标在哪里,暑假时赶快累积工作经验,让履历上更丰富。在以色列要当兵,目的是教导团队合作的重要性,训练面对挫折和超越自己的能力,跟别人冲突时如何解决问题,在困难环境下训练承受压力的能力,接着打工壮游。
人家是进大学前就去认识世界,但台湾教育环境不太一样,是不够有效率的,学生是毕业后才打工壮游,但台湾的教育环境已经是这样了。
陈文茜:如果你现在只有二十一岁,要如何突破台湾环境的限制?
严长寿:要从说服家长的能力做起。我昨天问几个家长,你要孩子有考英文的能力,还是用英文的能力?台湾教育是培养考英文的能力,没有办法带着走,这是台湾最荒谬的事情。
过去的台湾,美国是我们的脑,我们是动手做的手,但现在是大陆或越南在做手的角色,我们现在是中间的角色,很容易被取代,我们要努力做的是成为那个脑。教学不能只是死背书,为什么要用这么无效率的方法,浪费生命去做这件可以被取代的事?我要大学生有发掘、寻找问题的能力,要有创意,要在广泛知识累积下才能有创意,要在探索间找到自己的优势。
陈文茜:我在戒严时代长大,连观光都不行,要申请学校难上加难。如果我可以重回二十岁,首先,我不会读完大学,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可以到处去走,有很多当时我根本没有的机会,是你们现在所拥有的。
全球化的过程中,国际经济刚好转到我们这边。我们的前辈都很穷,每个人都想办法要赚到第一桶金。如果我回到二十岁,考上大学,已经无法保障什么,我可能大学念到一半就休学,去各国走,先去大陆,再回来念完,再申请去美国念书,再出去走走,一定会去欧洲,看欧洲为何会从过去的辉煌到现在的问题丛生,再去看德国,如何可以维持出口竞争力到现在,全欧洲都在搞福利政策,德国也是,我投给德国的未来,我会给自己一年半的时间在大陆做交换学生,再去欧洲走一趟,再回来选择你的科系,有非常多选择,但要先认识这个社会和世界,从中不断思辨。
严长寿:我觉得非常好,但只有陈文茜能从中吸收到这么多东西,有想要走政治的同学,千万别想要讨好选民,要了解社会基层,深入其中,接受挫折,回过头会更清楚要把台湾带到什么地方,同时要了解台湾自己的优点,我们还是有好的一面,我们的宗教是让大家走到好的地方,民主、文明、宗教,台湾还具有这些优势,台湾如何善用这样的环境,走出持衡永续的结果。
陈文茜:我可能会去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工作,人类太不可爱了,要去跟宇宙说话。
严长寿:没有一定要回台湾不可,只要对人类有贡献,很多人可以做更高更远的事。
陈文茜:曾经有学校校长邀请我回去演讲,因为我说毕业那天,不是戴方帽子,而是应该要躺进棺材,去想,如果生命只剩下这一天,你要做什么?让年轻人躺一次棺材会有无可限量的想象力。
严长寿:我觉得这建议很好,但我不是台大校长。
提问 现在是因为选民素质不够好,如果十多年后选民程度比政治人物好,是否要讨好选民?
严长寿:我们必须驾驭政治人物,这些人都很聪明,家庭很有地位,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因为我们都觉得投完票就没事了,立法院是人民选出来的,选他出来的人才可以管它,每个人要为此负责任,每个人现在都有选举权,若教育里面没有这个内容,怎么选都没用。
提问 如果回到二十岁,遇到一些挫折,丧失热情,怎么再找回热情?
严长寿:热情有时候是个幻想,如果想做厨师,连调味料都分不清楚,那最好不要,要先确定这是不是你的特质,再看你的热情是否能让你打死不退,如果是,这就是你的工作了。我当然遇过挫折,但我从来不认为这是挫折,我以前曾遇到挫折,眼泪只有往肚子里吞,但我不能被这种小事打败,看到一个目标时,我的动力非常强,当看到学习机会时,就不会觉得那是挫折。
陈文茜:大学为什么没考上?
严长寿:我的专长不是考试,我是天生的领导,高中时已经知道。我领导同学参加全国乐队比赛。那时大家坐了两部卡车,带了乐器就去了,别的学校学生,人家是从游览车下来,很优雅,也挑战高难度曲目,而我们的选曲就很简单。后来同学演出时打了反拍,我纠正不回来,我就测自己的心跳,一直到正常为止,等观众都笑完、冷静之后,再温柔地看着她,再开始,完美演出,获得如雷掌声。本来那次演出以为已经无望得奖,都要走了,但结果可能可以拿到冠军。我在学校时就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将慌乱的乐队镇静下来。
提问 我原本在大陆念书,后来回台湾念大学。刚开始在大陆压力很大,面临老师的质疑,每天抱着马桶哭,刚开始觉得自己干嘛来这里,后来就觉得是挑战自己,不后悔,但现在回来台湾念书,很疑惑,回来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严长寿:我觉得大陆经验非常棒,但有两种,一个是认识自己的层面,另一个是更深层地去认识社会。回来台湾是不是正确的选择?那要看你有没有遇到对的科系、对的教授。
陈文茜:有两个地方的经验很好,回过头来看整个华人世界。年轻人最好不要只在一个地方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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