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代史上,革命的潮流常是发源于珠江流域,再澎湃到长江流域。但是辛亥革命的时候,革命的力量到长江流域就停顿了,黄河以北不曾经他涤荡过,以致北平仍为旧日帝制官僚军阀的力量所盘踞,障碍了统一的局面几十年。这回国民革命军收复北平,是国民革命力量彻底达到黄河流域的第一次,这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新的纪元。国民政府于收复旧京以后,首先把清华学校改为国立清华大学,正是要在北方为国家添树一个新的文化力量。
国民革命的目的是要为中国在国际间求独立自由平等。要国家在国际间有独立自由平等的地位,必须中国的学术在国际间也有独立自由平等的地位。把美国庚款兴办的清华学校正式改为国立清华大学,正有这个深意。我今天在就职宣誓的誓词中,特别提出学术独立四个字,也正是认清这个深意。
我今天在这庄严的礼堂里,正式代表政府宣布国立清华大学在这明丽的清华园中成立。从今天起,清华以往留美预备学校的生命,转变而为国家完整大学的生命。
我们停止旧制全部毕业生派遣留美的办法,而且要以纯粹学术的标准,重行选聘外籍教授。这不是我们对于友邦的好意不重视,反过来说,我们倒是特别重视。我们既是国立大学,自然要研究发扬我国优美的文化,但是我们同时也以充分的热忱。接受西洋的科学文化。不过我们接受的办法不同,不是站在美国的方面,教中国的学生“来学”,虽然我还要以公开考试的办法,选拔少数成绩优良的学生到美国去深造;乃是站在中国的方面,请西方著名的、第一流的不是第四五流的学者“来教”。请一班真正有造就的学者,尤其是科学家,来扶助我们科学教育的独立,把科学的根苗移植在清华园里,不,在整个中国的土壤上。使他开花结果,枝干扶疏。
我动身来以前,便和大学院院长蔡先生商量好如何调整和组织清华的院系,我们决定先成立文、理、法三个学院。文学院分中国文学、外国文学、哲学、历史、社会人类五系。理学院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心理五系。我到北平以后,又深深地觉得以中国土地之广,地理知识之缺乏,拟添设地理一系,为科学的地形学树一基础。我们不要从文史上谈论地理,我们要在科学上把握地理。至于工程方面,则以现在的人力设备论,先成立土木工程系,而注重在水利。因为华北的水利问题太忽视了,在我们附近的永定河,还依然是“无定河”。等到将来人才设备够了,再行扩充成院。法学院则仅设政治、经济两系,法律系不拟添设,因为北平的法律学校太多了,我们不必叠床架屋。我们的发展,应先以文理为中心,再把文理的成就,滋长其他的部门。文理两学院,本应当是大学的中心。文哲是人类心灵能发挥得最机动最弥漫的部分,社会科学都受他们的影响。纯粹科学是一切应用科学的基础,也是源泉。断没有一个大学里,理学院办不好而工学院能单独办得好的道理。况且清华优美的环境,对于文哲的修养,纯粹科学的研究,也最为相宜。
要大学好,必先要师资好。为青年择师,必须破除一切情面,一切顾虑,以至公至全之心,凭着学术的标准去执行。经改组以后,留下的18位教授,都是学问与教学经验很丰富而很有成绩的。新聘的各位教授,也都是积学之士。科学是西洋的,科学是进步的,所以我希望能吸收大量青年而最有前途的学者,加入到我们的教学集团来工作。只要各位能从尽心教学、努力研究八个字上做,一切设备,我当尽力添置。我想只要大家很尽心努力,又有设备,则在这比较生活安定的环境之中,经过相当年限,一定能为中国学术界放一光彩。若是本国人材不够,我们还当不分国籍的借材异地。一方面请他们教学,一方面帮助我们研究。我认为罗致良好教师,是大学校长第一个责任!
至于学生,我们今年应当添招。我希望此后要做到没有一个不经过严格考试而进清华的学生;也没有一个不经过充分训练、不经过严格考试,而在清华毕业的学生。各位现在做了大学生,便应当有大学生的风度。体魄康强,精神活泼,举止端庄,人格健全,便是大学生的风度。不倦的寻求真理,热烈的爱护国家,积极的造福人类,才是大学生的职志。有学问的人,要有“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的心胸,要有“珠藏川自媚,玉蕴山含辉”的仪容,处人接物,才能受人尊敬。
关于学生,我今天还有一句话要说,就是从今年起,我决定招收女生。男女教育是要平等的,我想不出理由,清华的师资设备不能嘉惠于女生。我更不愿意看见清华的大门,劈面对女生关了。
研究是大学的灵魂。专教书而不研究。那所教的必定毫无进步。不但没进步,反而有退步。清华以前的国学研究院,经过几位大师的启迪,已经很有成绩。但是我以为单是国学还不够,应该把他扩大起来,先后成立各科研究院,让各系毕业生都有在国内深造的机会。尤其在科学研究方面,应当积极地提倡。这种研究院,是外国大学里的毕业院的性质。我说先后成立,因为我不敢好高骛远,大事铺张,这必须先视师资和设备而后定。二者不全,那研究院便是空话。我上面指出来要借材异地,主要的还是指研究院方面。老实说,像我们在国外多读过几年书的人,回国以后,不见得都有单独研究的能力。交一个研究实验室给他,不见得主持得好;不见得他的学问,都能追踪本科在世界学术上最近的进步;不见得他的经验和眼光,能把握得住本科的核心问题,所以借材异地是必要的。不过借材异地的方法,不能和前几年请几位外国最享盛名的学者,来讲学一年或几个月一样。龚定庵说:“但开风气不为师。”这种办法,只是请人家来“开风气”,而不是来“为师”。现在风气已开,这个时间已过。我心目中的办法,不是请外国最享盛名的人来一短期,而是请几位造诣已深,还在继续工作,日进未已,而又有热忱的学者,多来“为师”几年。在这期间,我们应予以充分设备上和生活上的便利,使他安心留着,不但训练我们的学生,而且辅导我们的教员。三五年后,再让他们回国;他们经营的研究室和实验室,我们便可顺利地接收过来。我认为这是把科学移植到中国来的最好的办法。但是这需要不断地接洽,适当的机会,不是一下可以成功的。假以时日,我一定在这方面努力进行。
一切近代的研究工作,需要设备。清华现在的弱点是房子太华丽,设备太稀少。设备最重要的是两方面:一方面是仪器,一方面是图书。我以后的政策是极力减少行政的费用,每年在大学总预算里规定一个比例数,我想至少20%,为购置图书仪器之用。呈准大学院,垂为定法,做清华设备上永久的基础。我想有若干年下去,清华的设备,一定颇有可观。积极设备,是我的职责;但是我希望各院系动用设备费的时候,要格外小心,我们不能学美国大学阔绰的模样。我们的设备当然不是买来摆架子的;我们也不能把什么设备弄得“得心应手”以后,才来动手做研究。我们要看英国剑桥大学克文的煦物理实验室的典型,这个实验室在1898年方得到一次4000镑的英金,扩充他狭小的房屋及设备;1908年才另得一项较大的数目,7135镑英金,来做设备的用途。当1919年大物理家卢斯佛德教授(Ruthe Eord)主持该实验室的时候,每个部门的研究费每年不过50英镑,而好几位教授争这一点小小的款子,来做研究,但是这个实验室对于世界科学的贡献太大了!
我站在这华丽的礼堂里,觉得有点不安;但是我到美丽的图书馆里,并不觉得不安。我只嫌它如此讲究的地方,何以图书的位置如此之少,所以非积极扩充不可。西文专门的书籍太少,中文书籍尤其少得可怜,这更非积极增加不可。我以为图书馆不厌舒适,不厌便利,不厌书籍丰富,才可以维系读者。我希望图书馆和实验室成为教员学生的家庭,我希望学生不在运动场就在实验室和图书馆,我只希望学生除晚上睡觉外不在宿舍!
至于行政方面人员的紧缩,费用的裁减,我一定有办法。行政效率不一定是和人员之多寡成正比例的。我们要做到廉洁化的地步,我们要把奢侈浪费的习惯,赶出清华园去!
还有一件事我不能不稍提一下,就是清华基金问题。几个月前我担任战地政务委员主管教育处来到北平的时候,知道一点内幕,我现在不便详说。其中400多万元的存款,已化为200多万元。有第一天把基金存进银行去,第二天银行就倒闭的事实。这不是爱护清华的人所能见的。我当沉着进行,务必使它达到安全的地步,这才使清华经济基础得到稳定。各位暂且不问,这是我的责任所在。我更希望清华改为国立大学以后,将来行政隶属上,更能纳入大学的正轨系统,使清华能有蒸蒸日上的机会。
总之,我既然来担任清华大学的校长,我自当以充分的勇气和热忱,要来把清华办好。我职权所在的地方,决不推诿。我们既然从事国民革命,就不应该有所顾忌。我们要共同努力,为国家民族,树立一个学术独立的基础,在这优美的“水木清华”环境里面,我们望造成一个新学风以建设新清华!
(原载《文化教育与青年》)
要国家在国际间有独立自由平等的地位,必须中国的学术在国际间也有独立自由平等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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