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型大学之我见:即知即行的学术意义
——行为也是一门学问
王旭烽
(浙江农林大学艺术设计学院、人文·茶文化学院院长,教授)
浙江农林大学提出的建设创业型大学的战略目标与定位是生态性、创业型。在实践中,我发现一个现象:有人简单地认为生态性是钻研学术,创业型是发展经济,并进一步认为衡量创业型大学,就是看学生有多少自主创业,老师有多少和学生一起将知识转化为生产力,学校和社会上多少企业单位有合作项目,有多少资金打入了学校或学院的大小账户中;就业率多少,生源如何,无疑都是创业型大学的重要标志。
我个人也以为这些指标都是重要的、需要的,但又是远远不够的,或者说是相对浮浅的。但人们对事物的认识,的确也是从表象进入内涵的。我在学校外工作了那么多年,在招聘工作人员时,曾经明确说,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们最好不要,因为他们不能用。起码在社会大学中磨炼两年,才开始用得上。我不知道这种现象为什么会产生,因为当年我毕业时,我们这些大学生基本一工作就能顶个全劳力了。
当我重新进入大学执教之后,突然发现老师们如此年轻,学生们近乎幼稚,有一些教材与社会相当脱节,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一些论文写得很出色并借此评职称者,恰恰是这个领域实践方面的极弱者。这样的人如果进入社会,到单位里工作,一旦裁员就是首要目标,在学校的价值坐标里,却成了硬杠杠的符合者。结果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真正在创业的骨干却不符合大学的一些硬杠杠条件,没有真正创造力和创造成果的人却有可能通过闭门造车修成“正果”。
我曾经为此做过一些力所能及的努力,现在得出了一个结论,也许黑格尔所说的“存在的即为合理的”这一逻辑在这一现象上是可以套用的。高校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背后是有价值评判体系支撑的。
中国的学术传统,是一种闭门造车的传统吗?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恰恰相反,中国的学术是一门世界上最讲究身体力行的学问。儒学的社会性就不用说了,佛学之所以在中国能够广泛传播,恰与它的人间性、功用性不能分开。至于仿佛以天道运行宇宙在胸的道家文化,更是将人的修道作为达到真理的根本途径。
我们知道,格物致知是中国古代的一个重要概念,源于《礼记·大学》的“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今人将其解释为:“推究事物的原理法则而总结为理性知识。”
而明代王阳明恰恰是在实践格物致知失败之后,提出了知行合一的观念,并以为只有通过知行合一,才能够致良知,达到最终极的生命存在目标,找到价值意义所在。
在《王阳明全集·传习录》中,王阳明对知行的统一关系有过明确的说法:“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知又说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只是个揣摩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
对此,大哲学家汤用彤先生自有一番体会,他在《理学·佛学·玄学》一文中说:“阳明惧学者之徒事皮毛也,惧学者之浮光掠影而伪作也,惧学者不识天理为何物,而劳力劳心于格致,不得成效也,故为之教曰:理无内外,性无内外,学无内外,知即是行,行即是知,即知即行,即行即知,心有主脑,节目事变,均可应乎而解。”这可说是比较精到的体会。
我第一次知晓“即知即行”这一词语,是吴觉农先生1941年在武夷山创建中国茶学研究所时对全体员工的讲话,吴觉农先生为浙江上虞人氏,王阳明为余姚人氏,浙东学派中的致功思想,对吴觉农先生有着深厚影响,而当代茶圣的这一观念,也深深地影响我们这些后辈茶人。故浙江农林大学茶文化学院开办伊始,我们就提出了“即知即行”的院训,诠释为“即知即行,即心即物,即动即静,即体即用,即上即下,即工夫即本体”。直至今日,“即知即行”成为茶文化学院的工作精神。
即知即行,是我们学院投身建设创业型大学的一个重要口号,目前学院也是在这样的精神指导下开展工作的。但在实践中,依旧存在有一种似乎“知”才是学问、而“行”则非高校学者立身之本的忧虑。究其源,诚如梁启超曾说的:“西方哲学之出发点,完全由于爱智。……所以他们这派学问称为‘爱智学’,诚属恰当。中国学问不然,与其说是知识的学问,毋宁说是行为的学问。”
那么,行为的学问,有其学术价值吗?在这一问题上,我认为一直是有不同认识的。
一是要对知行观形成的学术坐标有所认识。有人认为,王阳明的学问本身,学术价值是不大的,尤其是在西方哲学背景参照下。冯友兰先生说:“照王阳明的说法,良知对于善恶的辨别,是一种直觉的认识,并不是一种道德的判断,就是说,是一种直接的反应,并不是经过思考而得到的命题。简单地说,它是一种直觉,不是知识。”与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中的“纯粹知识”相比较,王阳明的致良知说,对“善”与“恶”几乎谈不上有什么“知识”性的分析论说,他也没有特别强调应注重实践个人单方面的纯道德义务。有些外国学者批评中国思想是“一锅粥”“大锅烩”,“知行合一”尤其如此,其证据即在此。
但恰恰是对王阳明的直觉说,汤用彤评论道:“阳明学问最易令人误会,即以为其教旨顿悟,全不用一点工夫。不知先生所言,虽主张良知说,然于自省自察均三致意焉。非独此也,先生且谓须扫除廓清,一毫不存,何等直捷痛快,何等斩绝,无稍假借,毫非可浮光掠影,云过天空也。”
我认为,王阳明先生建立的“知行合一”观,从本体论上说是有其深刻的学术价值的。一方面我们要深刻重视这种行为的学问;另一方面,我们还要通过实践,去证实这种行为的真理性。如果我们有这样的认识,那么我们在价值评判上,就不会产生一些轻视实践成果、轻慢实践行动的评判标准了。
二是对“知行”的理论,要有总体的认识。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是说一个主体的道德活动从意念、动机的方萌未萌之际到付诸实践的过程乃至完成,是一个整体统一的过程。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概念要弄清楚,那就是王阳明并非对知与行排出先后序列,并不是先有知识,再去实践知识,证实知识。也有可能是在行中发现知识、完善知识、提升知识的。因此,我们的创业型思路,也是在发现、完善与提升现代高等教育的诸多领域中的“知”,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范畴。从认识论上说,这和西方的逻辑演绎推论亦有相当不同之处,是浙东学派在思想史上的重大贡献。
三是要发展“知行”观。因为王阳明的知行学说,原本只是儒家道德实践的一对重要范畴,此一思想贯穿于中国传统哲学的始终。先哲们把“知”和“行”能否统一看作是关系到做人的根本态度问题,知行统一是他们所追求的理想之一。此“行”只为道德之“行”。但发展到今天,作用于现代社会更大领域,无论经济、文化、政治、社会诸多领域,“知行”观都可以指导我们的实践。比如在我们的生态性创业型大学建设中,知行合一,即知即行,便是非常重要的思想文化资源。
即知即行,并非知道了立刻去做,而是在实践中产生认识,认识时付诸实践,这个“即”,我的理解不是“立即”,而是“同时”“循环”的意思。其中,在实践中产生认识,上升到理性是非常重要的,我读美国历史,觉得两百多年来的美国历史,是一部行动史。但每一个历史行动的大关节点上,都催生出科学成果,进而使美国演进成一个对科学高度重视和科学发达的国度,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引领或控制着世界。这是一个典型的从“行”中孕育出“知”的案例。
我以为,目前,在我校的创业型大学建设中,深入研究行动的学问,是当务之急。因为只有思想到位了,政策策略、评判标准、价值取向才能够有指导思想引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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