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要当老板

在华侨宾馆工作的那几年，只要一下班她就飞快地跑了，连家也不急着回。好多次，人们都以为这姑娘在谈恋爱，要不能干什么呢。其实她是去了几个从小的同学家里。那几个以前在学校没有念好书，出来全做了小老板，有一个在卖服装，美卿有空就去他们家玩，打扑克牌、喝茶，听这家人聊天。

你出红桃K，我出梅花老A。那边说：“现在牛仔裤真好卖，那些北方人都跑到广州来进货，下了火车就跟不要钱似的疯抢，今天一天零售就走了一百多条，还有几拨批发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美卿坐在方桌边跟同学打扑克，耳朵里像装了一个录音机，将人家的生意经全都记在了心里。

人家天天讲，她就天天听，同学的家人全都在做生意，每天都在讨论什么东西好卖，去哪里采购，怎么定价，美卿在人家里听了三年，等于上了三年的市场经济课。她感觉比在学校上课有趣多了，她本来学习能力就超强，三年下来，她将做生意的门路摸得一清二楚，她想：不外乎买材料，找人设计好加工，然后拿去卖，只要你有一个摊位就OK了。

但百闻不如一见，百说不如一练。美卿家里人从来没做过个体户，她是头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先是去高第街一个女同学的摊位操练，同学的全家都在那边卖服装，美卿就在旁边帮她。

高第街作为一条商业街，早在清代就颇有名气，是女人们隔三岔五就要光顾一番的去处，因此又叫“女人街”。1990年代前后，中国有两条闻名世界的购物街，一条是上海南京路，第二条便是广州的高第街，南京路上的商店主要是国营产品，高第街上的摊档则基本是个体的，卖的都是摊主们倒来的“进口货”，领导着时尚潮流，不仅女人，爱漂亮讲时髦的小伙子也都竞相来此。据当年有关统计，80年代中期，高第街共有640多个个体摊档，出售各种新潮服装和化妆品、小商品，甚至还有从海外带来或走私进来的旧时装。满载着鼓囊囊蛇皮袋的“雅马哈”出出进进，喇叭裤、牛仔裤、T恤衫、幸子衫等当年的时髦服装，从这里流行到全国四面八方。

甚至有专家说，80年代初的中国人，是从广州高第街开始羞羞答答地改变着服饰，同时也悄悄地改变着生活观念和人生态度的。

少女美卿与历史的进程不谋而合，命运之神让她首先选择了在高第街上练摊，她手脚勤快，下货摆货，一分钟也不闲着。只见过来一位顾客，美卿嘴甜甜地上前招呼：“大婶，你看看这裤子多好啊，您穿着正合适，一下子年轻十岁，把您的好身材穿出来了！”

大婶笑眯眯地买了衣服，付了钱。女同学说：“美卿啊，我看你行。”美卿说：“是真的吗？我还行？”

同学说：“我看你来我这里，跟我一块儿干吧。”美卿摇头。同学不高兴地说：“你瞧不起摆摊的？那你每天跑这儿来干什么？”她哪里知道，翟美卿她成天嘻嘻哈哈，看上去就像一个特别没心没肺的女孩，人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她想的就是做生意，当老板。美卿在这些同学家里听了三年，练了三年，摩拳擦掌多时，现在准备自个儿干了。

美卿告诉同学，她已经在广州火车站那边租下了一个摊位。同学很吃惊：“就你自己干？”美卿说：“是啊，我先不卖别的，就卖牛仔裤。”

每个月的摊位费就要一千多块钱，是她小半年的工资。一开始，她没跟爸妈说，怕他们担心，但不久还是被爸妈知道了。爸爸沉默着，锁紧了眉头，妈妈急得嘴上生泡，说：“美卿啊，你是上班的人啊，怎么去摆摊呢？”

美卿说：“妈妈，我要当老板。”

妈妈一听吓一跳，在他们这代人——尤其是“公家人”的心目中，个体户不是正经职业，而“老板”这个词听来更是让人害怕。他们家早先有位亲戚在香港那边开铺子，当老板，“文革”中连累得他们一直受批判，只要一批资本主义，准保把这些话题拿出来，要他们说清楚跟香港资产阶级有什么联系。

美卿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像一朵鲜花，就是再愁闷的人也会被她的笑容感染，她说：“妈妈，你们倒是听听广播呀，政府鼓励发家致富，不会错的。”

妈妈无法抵御女儿的笑脸，爸爸倒是对社会上的变化知道一些，市场经济，白猫黑猫，老百姓虽然说不清，但他感觉到做生意、个体户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受到打击了。

爸爸只能说：“美卿啊，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忠厚人家，你现在要去做生意，千万别干那些坑蒙拐骗的事，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做事，听清了吗？”

这意味着爸妈已经同意美卿的行动，她高兴地只顾点头，并答应妈妈暂时不离开单位，她请了一位堂妹帮助看摊，自己抽时间负责采购。

所谓摊位其实并不是固定的房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帐篷，清早摊开，晚上收起来，跟卖猪肉的一样，都是一个空架子。后来美卿去到北京和一些城市，才知道全国的个体商户那年月差不多都是那种小摊位，像北京的秀水街、武汉的汉正街，它们像一朵朵小蘑菇，辛勤地生长着，自生自灭。一批人进来，又很快就撤退，又一批人进来忙活着。

大浪淘沙，美卿的老板梦从此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