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1 一、赏罚共则禁令不行。何以明之?明之以造父、於期①。子罕为出彘②,田恒为圃池③,故宋君、简公弑。患在王良、造父之共车,田连、成窍之共琴也。
【注释】
①造父:见14.7注。於期:即王良,见17.2注。②子罕:见7.1注。③田恒:即田常,见3.2注。
【译文】
一、赏罚大权由君臣共同掌握,那么法律禁令就不能实行。用什么来说明这个道理呢?可以用造父、王子於期驾驭的马被窜出的猪所惊吓、被园林中的水池所吸引因而失去控制的事例来说明。子罕行罚而造成了自己的威势,就像突然窜出来的猪;田恒行赏而造成了自己的恩德,就像园林中的水池;所以宋国国君、齐简公被杀害了。君臣共掌赏罚大权的祸害表现在王良、造父共同驾驭一辆车子而车子不能前进,田连、成窍共同弹奏一台琴而不能弹成乐曲。
35.0.2 二、治强生于法,弱乱生于阿,君明于此,则正赏罚而非仁下也。爵禄生于功,诛罚生于罪,臣明于此,则尽死力而非忠君也。君通于不仁,臣通于不忠,则可以王矣。昭襄知主情而不发五苑①,田鲔知臣情故教田章,而公仪辞鱼②。
【注释】
①昭襄:见32.3.7注。苑(yuàn):帝王游乐打猎的园林。②公仪:指公仪休,鲁国的博士,曾任鲁国的相国。
【译文】
二、国家的安定强大产生于依法办事,国家的衰弱动乱产生于偏袒枉法,君主明白了这个道理,那就会公正地实施赏罚而不是用仁爱之道去治理臣下。爵位俸禄来自自己所立的功劳,杀戮惩罚来自自己所犯的罪行,臣子明白了这个道理,那就会拼命卖力而并不是因为忠于君主。君主彻底明白了不用仁爱的道理,臣子彻底明白了不用忠诚的道理,这样的国家就可以称王天下了。秦昭襄王懂得了做君主必须用赏罚而不用仁爱的道理,因而不发放五苑中的瓜果蔬菜去救济灾民;田鲔懂得了做臣子的道理,所以教育田章要卖力立功以取得爵位俸禄;公仪休懂得了做臣子的道理,所以拒收别人送来的鱼以避免受到惩罚。
35.0.3 三、明主者,鉴于外也,而外事不得不成①,故苏代非齐王②。人主鉴于上也,而居者不适不显,故潘寿言禹情。人主无所觉悟,方吾知之,故恐同衣于族③,而况借于权乎!吴章知之,故说以佯,而况借于诚乎!赵王恶虎目而壅④。明主之道,如周行人之却卫侯也⑤。
【注释】
①事:见20.4.1注。外事:外国的使者。得:见30.4.4注。②苏代:战国时东周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东)人,苏秦之弟,齐宣王、齐湣王时曾游说于齐、燕两国间。齐王:指齐宣王,见30.4.2注。③于:衍文。④赵王:指赵孝成王,名丹,公元前265年—公元前245年在位。⑤行人:古代官名,掌管朝觐聘问。卫侯:指卫文公,春秋时卫国国君,名辟疆,后改名为燬,公元前659—公元前635年在位。
【译文】
三、明智的君主,往往借鉴外国的事情,但道说外事的外国使者不讨好权贵就办不成事情,所以苏代非议齐宣王不相信大臣,可见借鉴外国的事情靠不住。君主借鉴上古的事情,而称说上古之事的隐士不迎合权贵就不能使自己名声显扬,所以潘寿大谈夏禹传位给益的事情,可见借鉴上古的事情也靠不住。君主对这种权贵的祸害还没有觉察领悟,方吾却已经认识到了这种情况,所以他说古代的君主怕和穿同样衣服的人同坐一辆车,怕和同一家族的人同住一个家,更何况是把君主的大权借给臣下呢!吴章认识到了这种情况,所以他说君主不能将假的爱憎态度暴露给臣下,更何况是把真实的感情暴露给臣下而让臣下有所凭借呢!赵孝成王厌恶老虎的眼睛,虽然有人向他指出了权贵的淫威,但他还是被权贵蒙蔽了。英明君主的治国原则,应该像周王朝掌管朝见聘问的外交官辞退卫文公那样,坚决维护自己的尊严。
35.0.4 四、人主者,守法责成以立功者也。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说在摇木之本与引网之纲。故失火之啬夫①,不可不论也。救火者,吏操壶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使人,则役万夫。故所遇术者②,如造父之遇惊马,牵马推车则不能进,代御,执辔持策则马咸骛矣。是以说在椎锻平夷③,榜檠矫直④。不然,败在淖齿用齐戮闵王、李兑用赵饿主父也⑤。
【注释】
①失火:据下文,当作“走火”。啬夫:督责民众的官吏。②遇:当作“御”。③“是以”下当脱“明主之为法也,所以平不夷、矫不直也”。椎(chuí):捶击的工具。锻:通“碫”,打铁用的砧石。④榜檠(bēnɡqínɡ):矫正弓弩的器具。⑤淖齿用齐戮闵王、李兑用赵饿主父:见14.8注。
【译文】
四、君主,是严格遵守法治原则、责求臣下完成任务来建立功业的人。我只听说过官吏虽然胡作非为但仍然有洁身自好独自守法的百姓,没听说过到处是胡作非为的民众却还有独自依法办事的官吏,所以英明的君主致力于管理好官吏而不去直接管理民众。这种论点的说明在摇树要摇树木的主干以及拉网要拉网上的总绳。所以独自一个人奔赴火场救火的差役,其行为是不能不加讨论的。救火的时候,差役拿着水罐奔赴火场,就只有一个人的作用;如果他拿着鞭子驱使别人,那就可以使上万个人出力。所以被用来治国的统治术,它的作用就像造父遇到受惊的马那样,别人牵着马推着车还是不能前进,而他代为驾驭,刚拿起缰绳手握马鞭,马就全都奔跑起来了。因此英明的君主制定法律,是用来平整不平、矫正不直的,这种论点的说明就在锤子和砧石用来平整物体、矫弓器用来矫正弓弩的比拟中。如果不使用法术,它的祸患就体现在淖齿在齐国被任用而杀死了齐闵王、李兑在赵国掌权而饿死了主父。
35.0.5 五、因事之理,则不劳而成。故兹郑之踞辕而歌以上高梁也。其患在赵简主税吏请轻重,薄疑之言“国中饱”,简主喜而府库虚,百姓饿而奸吏富也。故桓公巡民而管仲省腐财怨女①。不然,则在延陵乘马不得进②,造父过之而为之泣也。
【注释】
①怨女:已到婚令而尚无配偶同居的女子。②则:当作“败”。
【译文】
五、遵循事物的规律,那么不用劳苦就能成功。所以兹郑盘坐在车辕上唱着歌,用这样的方法吸引行人来帮助他,从而使车子上了高桥。不遵循事理来办事的祸害表现在赵简主派出去收税的官吏请示收税标准的高低,而赵简主不定出具体的标准,致使官吏们大捞油水,因此薄疑说“国中饱”,而赵简主还以为是国内富足因而沾沾自喜,实际上却是国库空虚,百姓挨饿,而贪官污吏富裕了。所以齐桓公视察民间后管仲提议减少宫中那些存放过久以致腐烂的财物和年长而守空房的女子。如果不遵循事理办事,它的弊端就体现在延陵卓子驾驭骏马而使马不能前进,以致造父经过它的时候要为它哭泣。
35.0.6 右经
【译文】
上面是经文
35.1.0 一
【译文】
对第一条经文的解说
35.1.1 造父御四马,驰骤周旋而恣欲于马。恣欲于马者,擅辔策之制也。然马惊于出彘而造父不能禁制者,非辔策之严不足也,威分于出彘也。王子於期为驸驾,辔策不用而择欲于马,擅刍水之利也。然马过于圃池而驸马败者①,非刍水之利不足也,德分于圃池也。故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然而使王良操左革而叱咤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马不能行十里,共故也。田连、成窍,天下善鼓琴者也,然而田连鼓上、成窍擑下而不能成曲②,亦共故也。夫以王良、造父之巧,共辔而御,不能使马,人主安能与其臣共权以为治?以田连、成窍之巧,共琴而不能成曲,人主又安能与其臣共势以成功乎?
【注释】
①驸马:当作“驸驾”。②擑:通“擫”(yè),用手指按。
【译文】
造父驾驭着套在一辆车上的四匹马,时而快速奔驰,时而绕圈打转,随心所欲地控制着马。他之所以能如意地驾驭马,全靠马缰绳和马鞭的控制。然而,马被突然窜出来的猪所惊吓而造父就不能再控制它们了,这并不是因为马缰绳和马鞭的威严不够,而是因为这种威严被窜出来的猪分散了。王子於期驾驭副马拉的车,不利用马缰绳和马鞭而挑选马所喜欢的东西来驯马,专靠草料和水的利诱。然而马经过园林的水池时,那套好的副车就散架了,这并不是因为草料和水的好处不够,而是因为这种好处被园林中的水池分散了。所以,王良、造父,都是天下善于驾驭车马的人,但如果让王良手握左边的马的马笼头而大声吆喝它,让造父手握右边的马的马笼头而鞭打它,马就走不了十里路,这是因为两人共同操作的缘故啊。田连、成窍,都是天下善于弹琴的人,但是,如果让田连在琴首弹拨、成窍在琴尾按弦,那就不能弹成乐曲,这也是因为两人共同操作的缘故啊。凭王良、造父的技巧,共同掌握马缰绳来驾车,就不能驱使马,君主怎么能和他的臣子共同掌权来进行治理呢?凭田连、成窍的技巧,共同弹琴就不能弹成乐曲,君主又怎么能和他的臣子共同利用威势来建成功业呢?
35.1.2 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渴马服成①,效驾圃中②。渴马见圃池,去车走池,驾败。王子於期为赵简主取道争千里之表③,其始发也,彘伏沟中,王子於期齐辔策而进之,彘突出于沟中,马惊,驾败。
【注释】
①服:练习。②效:试验。驾:用马拉车。③取:通“趋”,奔驰。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造父为齐王驾驭副车,他用使马干渴的方法把马训练成了,就在园林中用这马试着拉车。干渴的马看见园林中的水池,就离开车子奔向水池,那套好的车驾就散架了。王子於期为赵简主赶路争夺千里赛车的锦标,他刚出发的时候,有头猪已经伏在沟中,当王子於期协调地拉起缰绳、挥动马鞭而赶马前进时,猪突然从沟中窜出来,马受到惊吓,套好的车驾就坏掉了。
35.1.3 司城子罕谓宋君曰①:“庆赏赐与,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诛罚,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宋君曰:“诺。”于是出威令,诛大臣,君曰“问子罕”也。于是大臣畏之,细民归之。处期年,子罕杀宋君而夺政。故子罕为出彘以夺其君国。
【注释】
①司城:为宋国六卿之一,相当于别国的司空,掌管土木建筑。
【译文】
司城子罕对宋桓侯说:“奖赏恩赐,是民众所喜欢的,国君自己去施行它吧;杀戮惩罚,是民众所憎恶的,请让我来承担它吧。”宋桓侯说:“行。”从此以后,凡是发布严厉的命令,惩处大臣,宋桓侯总是说“去问子罕”。于是大臣害怕子罕,小民归附子罕。过了一周年,子罕杀了宋桓侯而夺取了政权。所以,子罕是充当了窜出来的猪,用威严惊吓的手段从他的君主那里夺取了国家的政权。
35.1.4 简公在上位,罚重而诛严,厚赋敛而杀戮民。田成恒设慈爱①,明宽厚。简公以齐民为渴马,不以恩加民,而田成恒以仁厚为圃池也。
【注释】
①设:施。
【译文】
齐简公处在君主的位置上,刑罚很重而惩处很严,从重征税而杀害民众。田成子施行仁爱,显示其宽厚。齐简公使齐国的民众成为干渴的马,不把恩惠施加给民众,而田成子就用仁爱宽厚作为园林中的水池来吸引他们。
35.1.5 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以渴服马,百日而服成。服成,请效驾齐王,王曰:“效驾于圃中。”造父驱车入圃,马见圃池而走,造父不能禁。造父以渴服马久矣,今马见池,而走,虽造父不能治。今简公之以法禁其众久矣,而田成恒利之,是田成恒倾圃池而示渴民也。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造父为齐王驾驭副车,他用使马干渴的方法来训练马,过了一百天而训练成功了。训练成功后,他向齐王请求试车,齐王说:“到园林中去试车。”造父赶着车进入园林,马看见园林中的水池就奔跑过去,造父无法控制了。造父用使马干渴的方法训练马已经很久了,现在马看见水池,凶猛地跑过去,就是造父也管不住。现在齐简公用刑法禁锢他的民众已经很久了,而田成子却给民众好处,这是田成子在倾倒园林中的水池来给干渴的民众看而吸引他们啊。
35.1.6 一曰:王子於期为宋君为千里之逐。已驾,察手吻文①。且发矣,驱而前之,轮中绳;引而却之,马掩迹。拊而发之,彘逸出于窦中②。马退而却,策不能进前也;马而走,辔不能正也。
【注释】
①察:通“擦”。文:通“纹”。②窦:通“渎”,沟。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王子於期为宋国国君进行千里赛车的角逐。他已把车子套在马身上了,踌躇满志地摩拳擦掌,呵着手上的皮肤纹理。将出发了,他把车赶着向前行进,轮子完全符合车辙;又把马拉着向后退回,马蹄掩盖了原来的脚印。但当他拍打马出发的时候,猪从沟中窜出来。马吓得后退而停了下来,用马鞭鞭打它也不能使它前进;接着马又凶猛地奔跑起来,用缰绳来控制它也不能把它纳入正途。
35.1.7 一曰: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诛罚杀戮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戮细民而诛大臣,君曰:“与子罕议之。”居期年,民知杀生之命制于子罕也,故一国归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夺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为出彘,而田成常为圃池也。”令王良、造父共车,人操一边辔而入门闾,驾必败而道不至也。令田连、成窍共琴,人抚一弦而挥,则音必败、曲不遂矣①。
【注释】
①遂:成。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司城子罕对宋国国君说:“奖赏恩赐这种事,是民众所喜欢的,您自己去施行它吧;惩罚杀戮这种事,是民众所憎恶的,请让我来承担它吧。”从此以后,凡是杀戮小民或者惩处大臣,宋国国君总是说:“和子罕去商议这种事情。”过了一周年,人们知道决定生死的命令控制在子罕手中,所以全国都归附他。所以子罕胁迫宋国国君而夺取了他的政权,法律也不能加以禁止。所以说:“子罕充当了突然窜出来的猪,而田常充当了园林中的水池。”如果让王良、造父一起驾驭一辆车,每人掌握一边的马缰绳而进入里巷的门,那么套好的车驾一定会散架,而要走的路也不会到达。如果让田连、成窍共弹一台琴,每人按一根弦来弹奏,那么和悦的音质一定会被破坏,而乐曲也肯定弹不成了。
35.2.0 二
【译文】
对第二条经文的解说
35.2.1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买牛而家为王祷①。公孙述出见之,入贺王曰:“百姓乃皆里买牛为王祷。”王使人问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②。夫非令而擅祷,是爱寡人也。夫爱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与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乱亡之道也。不如人罚二甲而复与为治。”
【注释】
①里:住宅区。一里包括五十家。②訾:通“赀”,罚。
【译文】
秦昭王生了病,百姓每个村都买了牛,每家都为他祈祷。公孙述出外见到了这种情况,进宫祝贺秦昭王说:“百姓竟然每个村都买了牛为大王祈祷。”秦昭王派人去调查这件事,果然有这种情况。昭王说:“罚他们每人出两副铠甲。没有命令而擅自祈祷,这是爱我。他们爱我,我也将改变法令而使自己的思想和他们互相随和去施行仁爱,这样法制就不能建立了;法制不能建立,是使国家走向混乱灭亡的道路。不如每人罚两副铠甲而重新和他们搞好国家的治理。”
35.2.2 一曰:秦襄王病,百姓为之祷;病愈,杀牛塞祷①。郎中阎遏、公孙衍出见之,曰:“非社腊之时也,奚自杀牛而祠社?”怪而问之。百姓曰:“人主病,为之祷;今病愈,杀牛塞祷。”阎遏、公孙衍说②,见王,拜贺曰:“过尧、舜矣。”王惊曰:“何谓也?”对曰:“尧、舜,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故臣窃以王为过尧、舜也。”王因使人问之,何里为之,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③。阎遏、公孙衍愧不敢言。居数月,王饮酒酣乐,阎遏、公孙衍谓王曰:“前时臣窃以王为过尧、舜,非直敢谀也④。尧、舜病,且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今乃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臣窃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于此?彼民之所以为我用者,非以吾爱之为我用者也,以吾势之为我用者也。吾释势与民相收,若是,吾适不爱⑤,而民因不为我用也,故遂绝爱道也。”
【注释】
①塞(sài)祷:还愿,即实践过去祈祷时对神许下的报酬。②说:通“悦”。③伍老屯:伍长。④直:故意。⑤适:偶然。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秦昭襄王生了病,百姓为他祈祷;他的病痊愈了,百姓又杀了牛向神还愿。郎中阎遏、公孙衍出外见到了这种情况,说:“现在并不是祭土地神和腊祭的时候啊,为什么杀了牛来祭祀土地神呢?”他们感到奇怪,便去问百姓。百姓说:“君主病了,我们为他祈祷;现在国君的病好了,所以杀了牛来实践我们祈祷时对神许下的酬报。”阎遏、公孙衍很高兴,去见昭襄王,行礼后祝贺说:“您的贤德超过尧、舜了。”昭襄王惊奇地说:“这是什么意思呀?”他们回答说:“尧、舜,他们统治下的民众也还没有能达到为他们祈祷的地步。现在大王生了病,而民众拿牛来为您祈祷;大王的病好了,民众又杀了牛向神还愿。所以我们自以为大王超过了尧、舜。”昭襄王便派人去调查情况,看什么村干了这种事,就罚那村长和他下属的伍长两副铠甲。阎遏、公孙衍惭愧得不敢再说什么了。过了几个月,昭襄王喝酒喝得痛快了,阎遏、公孙衍才对昭襄王说:“前些时候我们自以为大王的德行超过了尧、舜,这并不是我们故意大胆地来奉承您。尧、舜病了,他们的民众也还没有搞到为他们祈祷的地步。现在大王病了,而百姓拿牛来为大王祈祷;大王的病好了,百姓就杀了牛向神还愿。现在您却罚那村长和伍长两副铠甲,我们心里为此纳闷。”昭襄王说:“你们为什么不懂得这一点呢?那些民众之所以为我所用,并不是因为我爱了他们才为我所用的啊,是因为我有了权势才为我所用的啊。我如果放弃了权势和民众互相结交,像这样的话,那么我一旦不爱他们,他们就不为我所用了,所以我就摒弃了仁爱的办法。”
35.2.3 秦大饥,应侯请曰①:“五苑之草著、蔬菜、橡果、枣栗②,足以活民,请发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受诛。今发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也。夫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者,此乱之道也。夫发五苑而乱,不如弃枣蔬而治。”一曰:“令发五苑之蓏、蔬、枣、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与无功争取也③。夫生而乱,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释之!”
【注释】
①应侯:即范雎,见3.2注。②著:当作“薯”。③用:使。
【译文】
秦国遭到了严重的饥荒,应侯请求说:“五苑的草薯、蔬菜、栎实、枣子、栗子,可以用来救活饥民,请您把它们发放给民众吧。”昭襄王说:“我们秦国的法制,是使民众有了功劳就受到奖赏,有了罪行就受到惩处。现在如果发放五苑的蔬菜、草薯这些东西,那就是使有功劳的人和没有功劳的人都得到赏赐。使民众有功劳的和没有功劳的都得到赏赐,这是使国家陷于混乱的途径啊。发放了五苑中的东西而使国家陷于混乱,不如丢掉这些枣子、蔬菜之类而使国家得到治理。”另一种说法是,昭襄王说:“如果发放五苑的瓜类、蔬菜、枣子、栗子可以救活饥民,这就会使有功的人和无功的人都去争夺这些可以活命的东西。与其让他们活着而使国家陷于混乱,不如让他们死了而使国家得到治理。大夫您还是放弃这种想法吧!”
35.2.4 田鲔教其子田章曰①:“欲利而身②,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国。”
【注释】
①田鲔:卫国的公族。②而:通“尔”,你。
【译文】
田鲔教育他的儿子田章说:“要想使你自己得利,先要让你的君主得利;要想使你的家庭富裕,先要使你的国家富裕。”
35.2.5 一曰:田鲔教其子田章曰:“主卖官爵,臣卖智力,故自恃无恃人①。”
【注释】
①恃:倚仗。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田鲔教育他的儿子田章说:“君主出卖官职爵位来换取臣下的智慧力量,臣子出卖智慧力气来取得君主的官职爵禄,所以人只能依靠自己而不能依靠别人。”
35.2.6 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尽争买鱼而献之,公仪子不受。其弟子谏,曰:“夫子嗜鱼而不受者,何也?”对曰:“夫唯嗜鱼,故不受也。夫即受鱼①,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将枉于法;枉于法,则免于相。虽嗜鱼,此不必能致我鱼,我又不能自给鱼。即无受鱼而不免于相,虽嗜鱼,我能长自给鱼。”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为己者不如己之自为也。
【注释】
①即:如果。
【译文】
公仪休做鲁国的宰相而生性喜欢吃鱼,全国的人都争着买了鱼来献给他。公仪休不接受。他的学生劝说他,说:“先生爱吃鱼而不接受,为什么呢?”公仪休回答说:“正因为我爱吃鱼,所以我才不接受。如果我接受了鱼,一定会有卑恭待人的神色;有了对人卑恭的神色,就将歪曲违背法令去包庇他们;违背了法令,就会被免去宰相的职务。这样的话,即使我爱吃鱼,这些人也就不一定能再给我鱼了,而我又不能再靠薪俸来给自己提供鱼。如果不接受他们送的鱼而不被罢免宰相的职务,那么即使我爱吃鱼,我也能靠自己的薪俸长期地给自己提供鱼。”公仪休这个人明白了那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的道理,明白了别人帮助自己不如自己帮助自己的道理。
35.3.0 三
【译文】
对第三条经文的解说
35.3.1 子之相燕①,贵而主断。苏代为齐使燕,王问之曰:“齐王亦何如主也?”对曰:“必不霸矣。”燕王曰:“何也?”对曰:“昔桓公之霸也,内事属鲍叔,外事属管仲,桓公被发而御妇人②,日游于市。今齐王不信其大臣。”于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闻之,使人遗苏代金百镒③,而听其所使之。
【注释】
①子之:见7.3注。②被:通“披”。御:(君主)使用。③镒(yì):古代重量单位,先秦以黄金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也称一金。
【译文】
子之做燕国的相国,地位尊贵而专权独断。苏代为齐国出使燕国,燕王哙问他说:“齐宣王是个什么样的君主?”苏代回答说:“他肯定不能称霸了。”燕王说:“为什么呢?”苏代回答说:“从前齐桓公称霸的时候,内政的事托付给鲍叔,外交的事托付给管仲,桓公披头散发玩弄女人,每天在宫中的街坊内游玩。现在齐宣王却不信任他的大臣。”于是燕王便更加信任子之。子之听说了这件事,就派人去送给苏代黄金二千两,而且听凭苏代支配自己。
35.3.2 一曰:苏代为秦使燕①,见无益子之,则必不得事而还,贡赐又不出,于是见燕王,乃誉齐王。燕王曰:“齐王何若是之贤也?则将必王乎?”苏代曰:“救亡不暇,安得王哉?”燕王曰:“何也?”曰:“其任所爱不均②。”燕王曰:“其亡何也?”曰:“昔者齐桓公爱管仲,置以为仲父,内事理焉,外事断焉,举国而归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今齐任所爱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闻也?”于是明日张朝而听子之。
【注释】
①秦:当作“齐”。②均:均等。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苏代为齐国出使燕国,看到不使子之得到好处,就一定不能把事情办成了再回去,而燕国给齐国的贡品以及对自己的赏赐也就不会拿出来,于是他见到燕王后,就称赞齐王。燕王说:“齐王怎么会像这样贤明呢?这样,他一定能称王了吧?”苏代说:“挽救灭亡都来不及,哪能称王呢?”燕王说:“为什么呢?”苏代说:“齐王任用自己所宠爱的人还没能使他和自己的权势完全相等。”燕王说:“这样任用人就要灭亡,为什么呢?”苏代说:“从前齐桓公爱管仲,立他为仲父,内政的事由他处理,外交的事由他决断,将整个国家都交给他管理,所以能够使天下归于一致而恢复了正道,多次召集诸侯。现在齐王任用宠爱的人却不能使他和自己的权势完全相等,因此知道他会灭亡。”燕王说:“现在我任用子之,天下的人还没有听说过吗?”于是就在第二天盛设朝会而让子之听政。
35.3.3 潘寿谓燕王曰:“王不如以国让子之。人所以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①,许由必不受也,则是尧有让许由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国让子之,子之必不受也,则是王有让子之之名而与尧同行也。”于是燕王因举国而属之,子之大重。
【注释】
①许由:古代隐士。
【译文】
潘寿对燕王哙说:“大王不如把国家的政权让给子之。人们之所以说尧贤明,是因为他把统治天下的大权让给许由,而许由是肯定不会接受的,这样的话,那么尧就有了把统治天下的大权让给许由的名声而实际上又没有失去统治天下的大权。现在大王如果把国家政权让给子之,子之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话,那么大王就有了把国家政权让给子之的名声而又和尧有了同样的德行。”于是燕王就将整个国家托付给子之,子之因而十分尊贵。
35.3.4 一曰:潘寿,隐者。燕使人聘之。潘寿见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①。”王曰:“何益哉?”对曰:“古者禹死,将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与攻益而立启②。今王信爱子之,将传国子之,太子之人尽怀印③,为子之之人无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弃群臣,则子之亦益也。”王因收吏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
【注释】
①益:古代嬴姓各族的祖先。相传他助禹治水有功,被选为继承人。禹去世后,禹的儿子启即继王位,他与启争夺,被启所逐。②启:传说中的夏代帝王,姒姓,禹之子。③怀印:指做官。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潘寿,是隐士。燕王派人去聘请他。潘寿见了燕王说:“我怕子之像伯益一样啊。”燕王说:“怎么和伯益一样呢?”潘寿回答说:“从前禹死了,要把天下传给伯益,启的党徒便互相联合起来攻打伯益而拥立启。现在大王信任宠爱子之,准备把国家政权传给子之,可是太子的党徒全都怀有官印,而帮子之的人没有一个在朝廷当官的。大王如果不幸去世,那么子之也就要和伯益一样了。”燕王因而把官吏的印玺都收了上来,俸禄在三百石以上的官印都把它交给子之处理,子之便十分尊贵了。
35.3.5 夫人主之所以镜照者①,诸侯之士徒也,今诸侯之士徒皆私门之党也。人主之所以自浅娋者②,岩穴之士徒也,今岩穴之士徒皆私门之舍人也。是何也?夺裭之资在子之也③。故吴章曰:“人主不佯憎爱人。佯爱人,不得复憎也;佯憎人,不得复爱也。”
【注释】
①镜照:用镜子照,指了解情况。②浅娋(shào):卑小。自浅娋:使自己卑小,即降低自己的身份。③夺裭:剥夺。
【译文】
君主用来了解情况的人,是外国诸侯手下的士人之类,但现在诸侯的士人们都成了权贵的党羽。君主降低自己的身份来敬重的人,是隐居在山林的士人之类,而现在隐居山林的士人们都成了权贵的门客。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剥夺他们利益的权势在子之手中。所以吴章说:“君主不能假装恨人或假装爱人。因为假装爱了某人,就不能再恨他了;假装恨了某人,就不能再爱他了。”
35.3.6 一曰:燕王欲传国于子之也,问之潘寿,对曰:“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为吏①。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故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与友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尧、舜明矣。今王欲传之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传之而实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
【注释】
①启人:指启的亲信。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燕王想要把国家的大权传给子之,去向潘寿咨询这件事,潘寿回答说:“禹喜爱伯益而把治理天下的重任交给了伯益,过了不久又让启手下的人都当了官。等到他年老的时候,却认为启不能够担负起治理天下的重任,所以又把帝位传给伯益,但权势已全部在启手中了。不久以后启和他的党羽攻打伯益而从他手中夺取了帝位,这是禹在名义上把帝位传给伯益,而实际上是让启自己来夺取帝位啊。从这种情况来看,禹不如尧、舜就很清楚了。现在大王想把国家政权传给子之,而官吏却没有一个不是太子手下的人,这是在名义上把国家政权传给子之而实际上是让太子自己去夺取国家的大权啊。”燕王于是把官印收了上来,俸禄在三百石以上的官印都把它交给子之处理,子之就尊贵了。
35.3.7 方吾子曰:“吾闻之古礼:‘行不与同服者同车①,不与同族者共家。’而况君人者乃借其权而外其势乎!”
【注释】
①行:指合乎礼义的行为。
【译文】
方吾先生说:“我听说古代的礼制是这样的:‘合宜的行为是不和穿同样服装的人同坐一辆车,不和同一家族的人同住一个家。’更何况是统治人民的君主竟然出借自己的权力、丢了自己的威势,那怎么行呢!”
35.3.8 吴章谓韩宣王曰:“人主不可佯爱人,一日不可复憎;不可以佯憎人,一日不可复爱也。故佯憎佯爱之征见①,则谀者因资而毁誉之,虽有明主,不能复收,而况于以诚借人也!”
【注释】
①见:同“现”。
【译文】
吴章对韩宣王说:“君主不可以假装爱人,因为对某人表示了爱,有朝一日要恨他,也不能再恨了;君主不可以假装恨人,因为对某人表示了恨,往后就不能再爱了。所以假装憎恨、假装宠爱的迹象显露出来,那么阿谀奉承的人就会凭借它来诋毁或赞赏该人,即使是英明的君主,也不能再把它收回来了,更何况是把真实的感情表露给别人呢!”
35.3.9 赵王游于圃中,左右以兔与虎而辍,盻然环其眼①。王曰:“可恶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阳君之目可恶过此②。见此未有害也,见平阳君之目如此者,则必死矣。”其明日,平阳君闻之,使人杀言者,而王不诛也。
【注释】
①盻:愤怒地看。环:通“圜”,圆,指瞪。②平阳君:赵孝成王之叔父赵豹的封号。
【译文】
赵孝成王到园林中去游玩,侍从拿一只兔子给老虎吃却又中止不给了,老虎恶狠狠地圆瞪着它的眼睛。赵王说:“这老虎的眼睛真可怕啊!”侍从说:“平阳君的眼睛可怕得超过了这老虎的眼睛。看到老虎的眼睛像这样,并没有什么危害;如果看到平阳君的眼睛像这样,那就一定要死了。”在那第二天,平阳君听说了这些话,就派人杀掉了说这番话的侍从,而赵王却不责备平阳君。
35.3.10 卫君入朝于周,周行人问其号,对曰:“诸侯辟疆。”周行人却之曰:“诸侯不得与天子同号。”卫君乃自更曰:“诸侯燬。”而后内之①。仲尼闻之,曰:“远哉,禁逼!虚名不以借人,况实事乎?”
【注释】
①内:同“纳”。
【译文】
卫文公进宫朝见周天子,周王朝掌管朝见聘问的外交官问他的名号,卫文公回答说:“诸侯辟疆。”周王朝的外交官拒绝他说:“诸侯不能和天子用同样的名号。”卫文公就自己改了个名号说:“诸侯燬。”然后这外交官才让他进了宫。孔子听到了这件事,说:“禁止下属威胁到皇上,它的意义好深远啊!没有实际效用的名号都不能拿来借给别人,更何况是具有实效的权力呢?”
35.4.0 四
【译文】
对第四条经文的解说
35.4.1 摇木者一一摄其叶①,则劳而不遍;左右拊其本,而叶遍摇矣。临渊而摇木,鸟惊而高,鱼恐而下。善张网者引其纲,若一一摄万目而后得,则是劳而难;引其纲,而鱼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纲”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
【注释】
①摄:拉。
【译文】
摇树的人如果逐一去拿它的叶子摇动,那么即使很劳累,也不能使叶子全部抖动;如果左右拍打它的树干,那么叶子就全都晃动了。靠近深水潭来摇树,鸟便惊恐得向高处飞走,鱼便害怕得向深处游去。善于张网捕鱼的人拉渔网的纲绳;如果逐一去拉那成千上万的网眼以后才去抓鱼,那么即使很劳累,也难以捕到鱼;而拉那渔网的纲绳,那么鱼就全被兜住了。官吏这种人,是民众的“树干”、“网纲绳”,所以圣明的君主管理官吏而不去直接管理民众。
35.4.2 救火者,令吏挈壶瓮而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棰指麾而趣使人①,则制万夫。是以圣人不亲细民,明主不躬小事。
【注释】
①趣(cù):通“促”。
【译文】
救火的时候,如果官吏提着水罐奔赴火场,就只有一个人的作用;如果他拿着鞭子指挥并督促驱使别人,就可以控制上万个人。因此,圣明的君主不亲自管理小老百姓,不亲自处理小事情。
35.4.3 造父方耨,得有子父乘车过者①,马惊而不行,其子下车牵马,父子推车②,请造父:“助我推车!”造父因收器,辍而寄载之③,援其子之乘④,乃始检辔持策,未之用也,而马咸骛矣。使造父而不能御,虽尽力劳身助之推车,马犹不肯行也。今身使佚,且寄载,有德于人者⑤,有术而御之也。故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无术以御之,身虽劳,犹不免乱;有术以御之,身处佚乐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
【注释】
①得:通“值”。②子:当作“下”。③辍:通“缀”。④乘(shènɡ):套在车上的马。⑤有:通“又”。
【译文】
造父正在锄草,适逢有父子二人驾着马车经过,马受惊了不走,那儿子就下车牵马,父亲下来推车,还请求造父:“来帮助我们推车!”造父因而收拾农具,把它们捆好后寄放在车上,拉过那儿子牵的马,才刚刚开始检点缰绳、拿好马鞭,还没有使用它们,而马都奔跑起来了。假使造父不会驾车,即使用尽力气劳累身体帮助他们推车,马还是不肯走的。现在造父使自身得到安逸,而且把农具也寄放在车上,又对别人有恩德,这是因为有技术来驾驭马的缘故啊。那国家,是君主的车;权势,是君主的马。君主没有技术来驾驭它,自身即使劳累,国家还是免不了混乱;有技术来驾驭它,不但自身能处在安逸快乐的境地,而且还能取得称帝称王的功业。
35.4.4 椎锻者①,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②,所以矫不直也。圣人之为法也,所以平不夷、矫不直也。
【注释】
①锻:通“碫”,打铁用的砧石。②榜檠(bēnɡqínɡ):矫正弓弩的器具。
【译文】
锤子、砧石,是用来平整不平的工具;矫弓器,是用来矫正不直的工具。圣人制订的法律,是用来平整不平、矫正不直的工具。
35.4.5 淖齿之用齐也,擢闵王之筋;李兑之用赵也,饿杀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椎锻”、“榜檠”,故身死为戮而为天下笑①。
【注释】
①戮:通“僇”(lù),羞辱。
【译文】
淖齿在齐国得到任用,抽了齐闵王的筋;李兑在赵国掌权,饿死了主父。这两位君主,都不会使用他们的“锤子砧石”和“矫弓器”,所以自己死了还成为一种耻辱而被天下的人讥笑。
35.4.6 一曰:入齐,则独闻淖齿而不闻齐王;入赵,则独闻李兑而不闻赵王。故曰:人主者不操术,则威势轻而臣擅名。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进入齐国国境,就只听说淖齿而不听说齐王;进入赵国国境,就只听说李兑而不听说赵王。所以说:君主如果不掌握统治术,那么威势就会减弱而大臣就会独自拥有威望。
35.4.7 一曰:田婴相齐,人有说王者曰:“终岁之计①,王不一以数日之间自听之,则无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婴闻之,即遽请于王而听其计。王将听之矣,田婴令官具押券、斗石参升之计②。王自听计,计不胜听,罢食后,复坐,不复暮食矣。田婴复谓曰:“群臣所终岁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听之,则群臣有为劝勉矣。”王曰:“诺。”俄而王已睡矣,吏尽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计。王自听之,乱乃始生。
【注释】
①计:见33.4.2注。②参:三。斗石参升之计:当作“石斗升参之计”,指具备了石、斗、升这三级单位的帐簿。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田婴做齐国的宰相,有个游说齐宣王的人说:“一年的帐簿,大王如果不亲自用几天的时间逐一清理它们,就无法了解官吏的邪恶功过。”齐王说:“好。”田婴听说了这件事,就马上请齐王来清理自己的帐簿。齐王将要清理他的帐簿了,田婴就叫官吏准备好画过押的契约以及具备了石、斗、升这三级单位的帐簿。齐王亲自清帐,这些帐目一下子清理不完,吃完饭以后,他又坐下来继续清帐,不再吃晚饭了。田婴又对他说:“群臣一年到头日日夜夜不敢马虎和懈怠的事情,大王只用一个晚上就把它们处理好了,那么群臣肯定会因此而得到鼓励了。”齐王说:“行。”一会儿齐王就已入睡了,官吏便抽出刀来把那画过押的契约和记有几升几石之类的帐簿全都削光了。齐王自己清理帐目,祸乱就开始产生了。
35.4.8 一曰:武灵王使惠文王莅政,李兑为相,武灵王不以身躬亲杀生之柄①,故劫于李兑。
【注释】
①以:使。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赵武灵王让儿子赵惠文王听政,让李兑做宰相,武灵王不使自己亲自掌握生杀之权,所以被李兑劫持了。
35.5.0 五
【译文】
对第五条经文的解说
35.5.1 兹郑子引辇上高梁而不能支。兹郑踞辕而歌,前者止,后者趋,辇乃上。使兹郑无术以致人,则身虽绝力至死,辇犹不上也。今身不至劳苦而辇以上者①,有术以致人之故也。
【注释】
①以:通“已”。
【译文】
兹郑子拉着车上高桥而力量不能支持,他就坐在车辕上唱歌,于是前面的行人停了下来,后面的行人赶了上来,车子就在大家的帮助下上了桥。假如兹郑没有手段来招引人,那么自己即使拼命用力到死,车子还是上不了桥。现在他自己还没有到达劳苦的程度而车子已经上了桥,是因为他有手段来招引人的缘故啊。
35.5.2 赵简主出税者,吏请轻重。简主曰:“勿轻勿重。重,则利入于上;若轻,则利归于民。吏无私利而正矣。”薄疑谓赵简主曰:“君之国中饱①。”简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对曰:“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然而奸吏富矣。”
【注释】
①国中饱:国家中层吃饱了,即国内处在君主(上)和民众(下)之间的官吏(中)富足了。简主将它理解为“国内富足了”,所以欣然而喜。
【译文】
赵简主派出收税的官吏,官吏请示收得轻一些还是重一些,简主说:“不要轻也不要重。如果收重了,那么利益就归于君主;如果收轻了,那么利益就归于民众。官吏从中捞不到私利那就收得正确了。”薄疑对赵简主说:“您的国中饱。”赵简主眉飞色舞地高兴起来,说:“怎么样?”薄疑回答说:“我是说,在上面您的国库会空虚,在下面老百姓会贫穷挨饿,然而中层的贪官污吏却富裕了。”
35.5.3 齐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养者,桓公问其故。对曰:“臣有子三人,家贫无以妻之,佣未反①。”桓公归,以告管仲。管仲曰:“畜积有腐弃之财,则人饥饿;宫中有怨女,则民无妻。”桓公曰:“善。”乃论宫中有妇人而嫁之。下令于民曰:“丈夫二十而室,妇人十五而嫁。”
【注释】
①反:通“返”。
【译文】
齐桓公隐蔽身份而改穿了平民百姓的衣服去视察百姓的家,看到有一个年老而靠自己料理生活的人,桓公问他其中的缘故。他回答说:“我有儿子三个,家里贫穷而无法为他们娶妻,他们受人雇佣还没有回来。”桓公回宫后,将这情况告诉了管仲。管仲说:“朝廷的积蓄中有了腐烂而丢弃的财物,那么民众就会忍饥挨饿;宫中有年长而守空房的女子,那么民众就没有妻子了。”桓公说:“说得好。”就考查了宫中所拥有的年长女子,然后把她们嫁了出去。又向民众发布命令说:“成年男子二十岁娶妻,成年女子十五岁出嫁。”
35.5.4 一曰:桓公微服而行于民间。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而无妻。桓公问管仲曰:“有民老而无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矣而无妻。”桓公曰:“何以令之有妻?”管仲曰:“臣闻之:上有积财,则民臣必匮乏于下;宫中有怨女,则有老而无妻者。”桓公曰:“善。”令于宫中:“女子未尝御①,出嫁之。”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则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注释】
①御:(君主)使用。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齐桓公隐蔽起自己的身份而穿了便衣到民间巡视。有一个叫鹿门稷的人,经历的年头七十载了还没有妻子。桓公问管仲说:“有年老而没有妻子的老百姓吗?”管仲说:“有一个叫鹿门稷的人,活了七十岁了还没有妻子。”桓公说:“用什么办法使他有妻子?”管仲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君主有积滞的财物,那么在下面臣民一定会穷困贫乏;宫中有年长而守空房的女子,那么民间就会有年老而没有妻子的人。”桓公说:“好。”就向宫中发布命令:“女子还没有和君主共寝过的,就把她嫁出去。”于是命令男子二十岁娶妻,女子十五岁出嫁。所以宫中不再有守空房的年长女子,野外不再有久不成婚的成年男子。
35.5.5 延陵卓子乘苍龙、挑文之乘①,钩饰在前,错嵤在后②。马欲进则钩饰禁之,欲退则错嵤贯之,马因旁出。造父过而为之泣涕,曰:“古之治人亦然矣。夫赏所以劝之,而毁存焉;罚所以禁之,而誉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圣人之所为泣也。”
【注释】
①延陵:春秋时吴国地名,位于今江苏省常州市。延陵卓子:以地名为姓氏,可能是吴国人。乘(chénɡ):乘车驾驭。龙:身高八尺以上的骏马。挑:通“翟”,长尾野鸡。乘(shènɡ):套在车上的马。②(zhuì):鞭子前端的针。
【译文】
延陵卓子驾驭青色的八尺高的骏马以及具有长尾野鸡般花纹的好马,马络头与马嚼子安在马的前头,交错的马鞭头上的针则预备在马的后面。马想要前进,那么笼头、嚼子限制了它;想要后退,那么交错的鞭针就要刺破它;马因而向旁边跑出去。造父经过的时候为这些马哭泣流泪,说:“古代治理民众也是这样的呀。奖赏是用来勉励人们立功的,但毁谤却又夹杂在其中;刑罚是用来禁止人们犯罪的,但赞誉却又加到它头上。人们进退不得而不知道该向什么方面努力,这也就是圣人要为他们哭泣的原因啊。”
35.5.6 一曰:延陵卓子乘苍龙与翟文之乘,前则有错饰,后则有利嵤策①,进则引之,退则策之。马前不得进,后不得退,遂避而逸,因下抽刀而刎其脚。造父见之,泣,终日不食,因仰天而叹曰:“策,所以进之也,错饰在前;引,所以退之也,利嵤在后。今人主以其清洁也进之,以其不适左右也退之;以其公正也誉之,以其不听从也废之。民惧,中立而不知所由,此圣人之所为泣也。”
【注释】
①策:竹制的鞭子。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延陵卓子驾驭青色的八尺高的骏马和具有长尾野鸡般花纹的好马,马的前头则有交错的马嚼子,后面则有带着锋利鞭针的马鞭,马要前进就用马嚼子拉住它,马要后退就用鞭子抽打它。马向前不能进,向后不能退,于是就避开马嚼子和鞭子向旁边乱奔,延陵卓子就下车抽出刀来斩断了它们的脚。造父看到了这种情况哭了,整天不吃东西,接着又抬头对着上天叹息说:“用鞭子抽打,是用来使马前进的办法,但却有交错的马嚼子在前面拉着;拉马嚼子,是用来使马后退的办法,但却有锋利的鞭针在后面顶着。现在君主因为他廉洁而任用他,却因为他不去奉承身边的亲信而辞退他;因为他公正而称赞他,却因为他不听从自己而废黜他。人们因此而害怕了,进退不得而不知所措,这就是圣人要为他们哭泣的原因啊。”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