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
二曰：
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1]。兵之所自来者上矣，与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
【注释】
[1]偃：止息。
【译文】
第二：
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来没有废止过战争。战争由来已久，和人类一同产生。一切战争靠的都是威势，而威势是力量的体现。具有威势和力量是人的天性。这种天性是上天赋予的，非人力所能左右。勇武的人不能使它改变，机巧的人不能使它移易。
【原典】
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矣[1]，共工氏固次作难矣[2]，五帝固相与争矣。递兴废，胜者用事。人曰“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胜者为长。长则犹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注释】
[1]黄、炎：指黄帝、炎帝。炎帝：传说中的古帝，姜姓，因以火德称王，故称炎帝。用水火：传说炎帝与黄帝争战，炎帝燃起大火，黄帝用水灭之。
[2]共工氏：传说中古代部族首领，与颛顼争为帝，失败被杀。次：通“恣”，恣意。
【译文】
战争由来已久。黄帝、炎帝已经使用水火争战了，共工氏已经能够恣意发动战争了，五帝之间已经互相争斗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兴起、灭亡，谁取胜谁就统治天下。人们说“蚩尤第一个制造了兵器”，其实，兵器并不是由蚩尤创造出来的，他只不过是把兵器改造得更锋利罢了。在蚩尤之前，人类就已经开始砍削林木作为战争使用的武器，取胜的一方就是首领，只有首领还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才设置君主。君主仍不足以治理好百姓，于是设置天子。天子在君主的基础上产生，君主在首领的基础上产生，首领在争斗的基础上产生。争斗由来已久，不可禁止，不可平息。所以，古代的贤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战争的。
【原典】
家无怒笞，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1]；国无刑罚，则百姓之相侵也立见；天下无诛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故怒笞不可偃于家，刑罚不可偃于国，诛伐不可偃于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注释】
[1]竖子：童仆。
【译文】
家中如果没有斥责、鞭笞，童仆、小孩犯过错的事就会立刻出现；国中如果没有刑罚，百姓互相侵夺的事会立刻出现；天下如果没有征伐，诸侯互相侵犯的事也会立刻出现。所以，不能在家中废止斥责、鞭笞，不能在国中废止刑罚，也不能使天下的征伐废止，只不过在使用方式上有高明、笨拙之别而已。所以，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而从不去废止战争。
【原典】
夫有以
死者[1]，欲禁天下之食，悖；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若用药者然，得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
【注释】
[1]
：通“噎”。
【译文】
如果因为发生了吃饭噎死人的事，就想要禁止天下人吃饭，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发生了乘船淹死人的事，就想要废止天下的一切船只，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发生了进行战争而亡国的事，就想要废止天下的一切战争，这同样是荒谬的。战争不能废止。战争就如同水和火一样，善于利用它们就会造福于人类，不善于利用它们就会酿成灾祸；战争又如同用药给人治病一样，用良药就能把人救活，用毒药就会把人杀死。正义的战争恰恰就是一副治理天下的良药啊！
【原典】
且兵之所自来者远矣，未尝少选不用。贵贱、长少、贤者不肖相与同，有巨有微而已矣。察兵之微[1]：在心而未发，兵也；疾视，兵也；作色，兵也；傲言，兵也；援推，兵也；连反，兵也；侈斗，兵也；三军攻战，兵也。此八者皆兵也，微巨之争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说者，终身用兵而不自知悖，故说虽强，谈虽辨，文学虽博，犹不见听。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
【注释】
[1]兵：战争。这里是一个含义很广的概念，既指争斗之心，又指争斗行为，也指狭义的战争。
【译文】
况且，战争由来已久，没有一刻不用。人们无论贵贱、长少、贤愚，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只不过在使用上有大、小的区别罢了。考察战争的细微之处：在心中争斗而尚未表露出来是战争；横眉冷对是战争；怒形于色是战争；言辞傲慢是战争；推拉相搏是战争；踢踹相斗是战争；聚众殴斗是战争；战前攻占是战争。以上这八种情况都是战争，只不过是规模大小不同罢了。现在世上那些极力要求废止战争的人，终身都在使用战争，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言行相悖。因此，他们虽然游说有力，高谈阔论，广征博引，仍然不被人听取采用。所以，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而从不去废止战争。
【原典】
兵诚义，以诛暴君而振苦民，民之说也，若孝子之见慈亲也，若饥者之见美食也；民之号呼而走之，若强弩之射于深溪也，若积大水而失其壅堤也。中主犹若不能有其民[1]，而况于暴君乎？
【注释】
[1]中主：一般的君主。
【译文】
如果战争确实相符正义，用以诛杀暴君而拯救苦难的人民，那么，人民对它的喜悦，就像孝子见到了慈爱的父母，像饥饿的人见到了甘美的食物；人民呼喊着奔向它，像强弩射向深谷，像蓄积的大水冲垮堤坝。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君主尚且不能保有他的人民，更何况残暴的君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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