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政治思想,与民同乐、分工意识、内圣外王等不仅是历史经验,更是对今天的启示;作为道德思想,修身之道、性善之说是儒者乃至所有人应该实践的。
·人禽之辨、义利之辨、夷夏之辨、王霸之辨在此时此刻仍有重要意义。
·创造意义何以可能?通过士的自觉使每一个人都充分发挥自我的潜能。
【杜】傅斯年(1)担任台北大学校长时,校方决定以《孟子》为大一国文教本,因此他宣称没有通读《孟子》的学生,就没有资格做台大人。也许将来在浙大,如果学生没有读过四书就没有资格作浙大人。现在当然不可能,但过几年谁敢坚持绝不可能?这些经典都很值得大家注意,因为它是一个人的基本功。囿于时间,我们着重探讨《孟子》其中的几章:《公孙丑上》、《万章下》、《滕文公上》、《告子下》、《尽心上》、《尽心下》。
我们先看《公孙丑上·二》的前面部分: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公孙丑·二》开始讨论的是“动心不动心”的问题,斯坦福大学的倪德卫(David S. Nivison)教授曾开过一门关于《孟子》的课,其中一个星期专门集中于这一章,其中,大概花了三四个小时来讨论这个。套用现在的话语就是,如果你可以有直接影响美国总统的地位,你会不会动心?孟子说,我不动心,我四十岁就没有这种野心,或者说这种事情就不能使我动心了。提问的学生马上说,你很有勇气,了不起。孟子说不是,然后分析两种不同的勇气。一种勇气叫“北方之勇”(北宫黝),人家骂你,你就骂回去;不论欺负你的权贵还是普通人,你都一样对待,勇气很大。还有一种勇气叫“南方之勇”(孟施舍),不管你对我多坏,我都可以忍受,因为我有内在的定力。“北方之勇”是一种“匹夫之勇”;“南方之勇”是内在的勇,有忍耐在里面,比较“约”——“约”的意思就是内敛。曾子说还有夫子的“大勇”,“大勇”就是“道德之勇”。“道德之勇”和“匹夫之勇”大不相同,这种勇怎么培养?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何谓知言?”
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培养“浩然之气”,另外一种是培养“知言”——也就是对当时流行的话语有真知灼见。孟子认为,“浩然之气”需要道德理念的支撑,否则这种“气”就像气球一样,一戳即破。
孟子关于“知言”的讨论可以和“圣人”的分类结合在一起,我们看《万章下·一》: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孟子认为有四种圣人。第一种圣人是圣之清者,譬如伯夷,任何污染对他而言都是不能忍受的。第二种圣人是圣之任者,譬如伊尹,他有责任感,即便受到很多批评、屈辱,他都干下去;只要有机会,就服务社会。第三种圣人是圣之和者,譬如柳下惠,他能够体现和谐。“清”、“任”、“和”都是很高的境界,那孔子是什么?第四种圣人,圣之时者。“时”体现了时间的观念,这和空间的观念不同。我们曾在听觉文明与视觉文明时提过。所以孟子借用音乐的方式——金声玉振来描写孔子。像这样的人,达到了出类拔萃的水平。孔子是“类”,是人,和我们一样,他不是“生而知之者”,他本性里的善根和我们相同,但他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自我超越、自我发展,达到体现人生光辉的高峰。虽然都是山,却有泰山、丘陵之分;都是水,却有长江、小溪之别。尽管属性相同,但量的不同发展最终造就了质的不同。
【李长宇】我想简单地问一下为什么孟子认为孔子比伊尹、柳下惠他们都强?
【杜】你自己慢慢去想想。想想为什么“清”、“任”、“和”不如“时”。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便把“清”、“任”、“和”综合起来也不一定达到“时”的境界。
我们下面看《滕文公上·四》: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禀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
“许子必织布然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
“许子冠乎?”曰:“冠。”
曰:“奚冠?”曰:“冠素。”
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
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
“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这一章所讲的是孟子的分工思想,写得非常平实,但意义深长。法国社会学家Amile Durkheim(2)有一本很厚的书,好几百页,叫做Division of Labor(《社会分工论》)(3),活跃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哈佛大学的社会学家Talcott Parsons(4)称它是了解现代化理论最重要的两本书之一,另外一本即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他每年至少要熟读一次。我们先讨论一下孟子怎样说明分工。他的辩论对象是属于哪一个学派的?
【陈舒波】他的辩论对象——陈相认为,贤明的君主应和老百姓一起自食其力。
【杜】要和百姓一样完全自食其力,这属于哪一种学派?在这种学派看来,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哪一种劳动?耕。所以说是重农学派(5)。谁再说一下重农学派是怎样体现其精神的?
【李煦】他所有的生活物品都是用粮食换来的。
【杜】对。它有非常特殊的办法来说明其重要性。连作为最高领袖的君,也应该同民一起耕种,这是他说明的重点。那么孟子是怎样反驳这个观点的呢?
【黄旭聪】陈相举的例子以许行为主,找出许行自己的矛盾去反驳他。
【杜】很好,这是一个方法学上的视角。不过这是一种矛盾还是……
【黄旭聪】应该既是矛盾,也是局限。
【杜】好,那么这种局限是怎样体现出来的呢?
【黄旭聪】尽管陈相说许行自食其力,但是许行用的东西不可能都是自己生产的,必须通过交换,所以说必须有分工。
【杜】非常好。陈相一直在强调重农,所有人都要从事农业生产,然后他还说了哪些其他的东西,孟子又是怎样辩驳的?
【孙帅】孟子举了一些反例,比如说许行戴的帽子不是他自己制造的,做饭用的器具也不是他自己制造的,这些都是他通过耕种交换来的。如果没有其他人生产帽子、器具,即便许行耕种出粮食也无法进行交换。
【杜】好。耕田很重要,但人可以赤裸裸的吗?不行,人要穿衣服。衣服和农业生产的关系是什么?“织”。除了农耕以外还有织布。空手来织的吗?不行,还要用工具。用工具就要有铁匠。人的生活从农开始,然后向其他的领域慢慢开展。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所以集中的回答是什么?“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在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孟子的辩论开始了一个特别关键的飞跃。这个飞跃的推论是什么?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周琳】从农业延伸开来以后,孟子就讲到君主治理天下和官吏管理政事,有人用脑力有人用体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分工。
【杜】非常好!这延伸到一个国内讨论了很久、批林批孔时被批得一塌糊涂、到现在还很多人在批判的话题——“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现在问你们这个问题,你们赞成不赞成?
【陈舒波】我赞成这句话。这句话主要还是分工的问题。“劳心者治人”,说的是劳心者应该想:出台怎样的政策,做怎样的事情,才能更好地治理国家。“劳力者治于人”,说的是他的分工是为国家生产物质资料,提供基本的生活用品,才能达到物质文明的富足。
【杜】好,你们有没有企业管理专业的同学?劳心与劳力,用今天的话说,属于哪两种不同的分工?
【周琳】管理者和操作者。
【杜】也可以这么讲,但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比如美国的农业人口占多少?2%~3%,很低。工人也在一直减少。那么哪一个阶层一直在扩大?
【周琳】白领阶层。
【杜】那白领阶层,我们一般讲是干什么的?
【周琳】主要是管理。
【杜】不一定是管理,准确地讲是“服务”(service)。服务和生产,一个是劳力,一个劳心。“服务层”(service sector)中间有没有分别?
【程远】有分别。有做文秘工作的,为更高层服务。
【杜】秘书之上呢?
【程远】就是“管理者”(manager)。
【杜】服务业有打扫房间的,有在办公室坐班的,有些服务也可以说有点劳力,但也和一般的劳动工人又有所不同。所以这个服务业本身的分层很多。哈佛有些自以为是的傲慢学生说,大学毕业的最笨的人,靠自己的劳力赚钱;高明一点的靠自己的想法、智慧赚钱;最高明的是用别人的钱赚钱。一点钱都没有却赚了很多钱,在股票市场里面,有人专门搞这个。现在还有一批人,影响特别大。他们是塑造形象的人,打造品牌的人,提供国家或公司长期发展策略的人,这都是劳心者。以前认为劳心劳力说是歧视劳动人民;现在我们应该意识到,劳动人民有些是生产者,有些在服务层。服务层的劳力者所掌握的权力、资源是什么?
【颜晓蓉】生产资料。
【杜】生产资料之于服务阶层,孟子是怎么说的?
【颜晓蓉】“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
【杜】很好。食人就是喂人饭,你去领导、管理人家,管得不好的话,人家不给你饭吃。你靠什么人吃饭?就靠这些劳苦大众吃饭。孟子时代,中国劳苦大众占总人口的90%以上,劳心的人很少。如果劳心者做得不对,或者对社会不服务,劳力者就不给你饭吃。革命的传统就这样出来了。你是服务我们的,当你不服务了,政权变成完全是以自己利益为最大优先的官僚机构;我们就可以不给你饭吃,我们到忍无可忍的阶段还可以革你的命。我们继续看文本: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杜】孟子提到了尧、舜、禹等圣王的贡献。圣王的贡献在哪里?
【张燕飞】他们承认社会分工的合理性,并且把它实施在自己的统治范围内。
【杜】这好像不对。承认分工的合理性不是他们的特色,他们不一定意识到分工的社会价值。他们都做了什么呢?
【张燕飞】他们是“治人者”、“劳心者”。
【徐舒】他们主要的贡献是知人善任,选拔不同的人参加不同的工作。
【杜】知人善任是下一步,现在还没到这一阶段。“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尧这时在做什么工作?
【黄啸】他们是在解释为什么劳心者食于人。他们在做管理工作,非常忙,没有时间去进行生产。
【孙帅】他们在忧民。
【于翔】首先是他们对时势的处理和把握,之后是对人民的教化。
【陶阳】对形势的一种忧虑。
【栾梦娜】他们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认清时势,高瞻远瞩,抓住最先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
【李长宇】他们在为所有从事生产工作的劳力者营造一个好的先决条件。
【刘金鑫】在应急灾难面前,他们是抗击灾难的组织者。
【杜】“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那个时候文明还没有开始,天下大乱,都是蛮荒之地。象、老虎和狮子横行霸道,人的存活出了问题。他们了不起的事情,就是对天灾作出回应,创造文明,尽管这是最低限度的文明。后稷教人种田,还有人教织布。圣人要做的就是在人类被毁灭之前,把他能够调动的力量都调动起来,创造人类存活的最低条件,然后在这个最低的条件下面逐渐创造人类的文明。“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他们忧的是什么?人才!他们忧虑能不能找到适当的人来处理问题。尧找到鲧,鲧就拼命筑堤,结果不行;又找到了禹,禹后来把问题解决了。我们再继续看文本: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今也南蛮 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在此之后孟子就指责陈相背离师道。“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你本来是儒家,儒家的生活方式是优良的传统,现在却跟从许行,而且他思想僵化,并不开阔。从卑下提升到高明,这是极好的,而从山顶滚入幽谷,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最后,孟子以最普遍的现象说明,在商店里,最方便的情况就是所有的鞋子,无论大鞋、小鞋,都是一样的价格;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所有的商人都要做小鞋不做大鞋了。所以,孟子在这里不仅讲分工的问题,还有分层的问题。现在的市场就分得很细、很专。孟子的观点完全没有过时,相当精彩。
我们继续看《告子下·十五》: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目前有一个观点很流行,就是认为儒家是一种精英主义。有些学者说,儒家强调修身,但大部分的人尤其是农民、工人都不能修身,也没有时间修身。只有有闲阶级、只有到了杭州这样的休闲之都才能修身。这与以修身为本的观点完全相悖。孔子的弟子中属于贵族阶层的非常少。七十二贤中,颜回一贫如洗,子路是勇士——军人出身,大半都是社会底层。孟子所谓“动心忍性”的人,都成为了社会的最高领导,但他们的出身非常卑贱,而且受过很多艰难困苦。孟子认为,无敌国外患的国家不能庄敬自强,很容易被灭亡。“动心忍性”、“哀兵作战”等思想,很容易理解。
现在我们进入《尽心》。有一些学者认为《尽心》与孟子的思想有很大的矛盾。前面谈论政治、制度、社会分工、理想世界,怎么突然讲起“玄学”了?有些学者甚至说《尽心》可能不属于孟子。朱熹是为《大学》添加了内容,而这些学者是把后面的几章都去掉了。譬如我曾质问过芝加哥大学的H.G. Greel(6)教授, “有什么理由去掉?”(对曰)“看起来就不像。”(我说)“像和不像是你决定的?”(对曰)“那当然是我的感觉了。”(我说)“你认为你的感觉就一定很真实吗?”(对曰)“那是我真正的感觉。”(我说)“你真正的感觉也有可能不对。”但他确信孟子是理性主义者,崇尚以民为本为基础的民主政治。我认为,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说它不属于《孟子》,表面上看起来矛盾的篇章,也许是由于我们思维本身的限制。
人类学家Clifford Geertz(7)曾说过,如果碰到一个“绝对的他者”(radical otherness),就是以前从没碰到过的他者,你不要马上把自己的理念强加于人,或者按照你的逻辑分析去他者的理念,最好等一等,看看他者能不能开阔你的心胸。碰到没有逻辑性的东西,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糊涂,混淆;另一种是丰富内容的模糊性,它可能比严格满足逻辑原则的那些道理要深一些——它是绝对超出理性的,因而是完全符合理性的。
真正的超越,是从感性提升到知性,从知性提升到理性,最后从理性提升到悟性。我们不走笛卡尔的道路,不承认纯粹的思辨。知性一定具有感性;理性一定既有知性又有感性;到了悟性,理性、知性和感性都包容在内。这就是层次的不同。
譬如围棋的层次。九段高手可能看到后面的五十步棋步,而六段高手可能只看到三十步。
又譬如理论的层次。高层次的理论可以包容其他各种低层次的理论,但是高层次理论不会被低层次的理论所包容,因为层高理论的解释力度大;反过来,我们也不能用解释层次低的理论,来限制解释层次较高的理论。就像分工的理论可以解释重农,但是重农的理论不能解释分工。
再譬如价值的层次。仁的价值层级是最高的。仁可以解释义、解释勇、解释礼。解释的意思,就是前者可以包容后者。我们可以说有义而没有仁,可以有礼而没有仁,但不能说有仁而没有礼。仁的内容很丰富,丰富意味着它的包容性大,但是其他德性虽然不能包容它,但都可以充实它的内容。所以,颜回说三个月不违仁就很难能可贵了,孔子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与包容相对的,就是封闭。封闭主义,尤其是排斥性的封闭主义,一直为人们所反对。从犹太教到基督教到伊斯兰教,一神教的传统向来具有强烈的排他性。佛教和兴都教没有什么强烈的排他性,换句话说,他们具有包容性。譬如华严宗(8),就以各种不同的明珠互相辉映(9)来比喻包罗万象的理和事。其实,基督教也包容了各色各样的传统,譬如有不接受三位一体、但是信奉上帝的基督徒,其中最杰出的一位就是爱默生(10)。立基于文化的新思路,不仅批判排他性,也对包容性提出质疑,这点值得大家注意。
我们已经提到的具有包容性的宗教,包容性也有它的局限性。譬如我是佛教徒,我的心灵是开放的,世界上所有不同价值我都能容纳,因为他们都可以丰富佛教;我是儒家,讲究殊途同归,和而不同,所有好的思想,我都能包容——这是儒家的气派;兴都教也是如此。兴都教的一位长老问神学家希克斯(11):“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宗教,对自己的局限有清楚的认识,而且公然表示‘你最好不要学我这一套,你好好做一个异教徒,学我这一套对你没好处,对我也没好处’?”希克斯说不可能。长老说当然可能,我所信仰的兴都教就是这样。现在我们要对包容进行批评,因为包容只是一种思想在扩大。佛教融汇百川,所以大家都可以成为佛教徒,至少都能做潜在的佛教徒。基督教可以扩大,把每个人都包容在内,因此大家都是基督徒。有一位很有名的神学家提出“匿名的基督徒”的概念——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基督徒,但在行为态度方面是基督徒式的,从质上来说这样的人就是基督徒。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每一个人都有成为基督徒的潜力。在包容性的思想看来,大家都至少是潜在的佛教徒,匿名的基督教徒,自发的儒家伦理的践行者。但这种包容性的背后存在等级的观点——宗教之间并不平等。譬如佛教的禅宗,把各种不同的思想都包容起来,但禅宗是最高层次的。儒家,像唐君毅先生的三界九境(12),将心灵分为九种境界,其最高境界当然是儒家的“天德流行境”(13)。
现在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观点?我认为应该是“多元”。多元的意思是,我的传统再伟大,再扩大,也是有遗憾的,他者的某些传统价值是我所无法包容的,因而需要对话。对话的前提是要有两个人,两种传统。如果说都包容在我的思想里了,那还有什么好对话的,而只是被我同化了。通常的观点认为,中华文明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同化。这是对的,但同化的过程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它是一个由核心慢慢向外扩展的过程。很多人到今天还认为中华文明发源于黄河下游,其实现在前沿的考古学家已不接受这种观点了。在新石器时期,中华文明就有若干个相对独立的中心,譬如良渚文化(14)、红山文化(15)。在青铜器时代,商代的青铜文化与三星堆文化(16)的青铜文化截然不同,似乎两者间没有任何沟通——三星堆的神人眼睛很大,而且是重目,很特殊;三星堆也有很多罕见乃至没有出现的器物,如钱树,和商代出土的铜器作比较,几乎不能理解。所以说,中华文明的源头是多元的。
从多元的角度看《孟子》,应该允许有不同的解释,不能认为只有一种解释,只有自己的解释才是对的。但是,能不能从多元再进一步到相对,这是一个大问题。复旦大学朱维铮(17)教授有一个观点,有多少人研究孟子就有多少个孟子。我认为这个观点很难成立。多元表示不是只有一种可能性,但不是只有一种可能并不表示有无限的可能。因为我们的观点要经过时代的考验,要经过历史的考验,要经过学术界的考验。一个文本应该有若干个不同的解释,但不可能有无限多的解释。从事传统文化研究,尤其是儒家研究的学者,或多或少都会研究《易经》;那么《易经》是不是有无数的解释呢?非也,我们今天一谈到《易经》研究,只不过是王弼(18)、程颐、朱熹、焦循(19)几家。经过历史的筛选、时代的考验、学术界的批判,逐渐地只剩下这几家。当然还有其他注解,但学术价值较低。学习经典诠释的第一关,就是要以开放多元的心态把几种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解释都加以考虑,把有限的、有价值的解释,和无限的、没有价值的解释区分开来。
郭店出土的文物里,有《五行》,也有《中庸》,出自孔子之孙子思子的可能性极大。如果这种推断是正确的,那就表示《中庸》成书于孟子之前,《中庸》是孟子的精神资源。当前对《中庸》成书年代的判断可能偏晚了,但《中庸》的思想肯定是在孟子思想之前,它的精神性、哲学性是非常强的。如果我们认为《中庸》成书于《孟子》之前,那么现在看《尽心》,就很容易理解它属于孟子思想中的一部分,它与孟子的宇宙观、人生观、文化观、政治观都有关系。
接下来我们看《尽心上》的文本: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尽心上·一》)
天不是超越而外在的,是超越而内在的。一般的观点认为,是内在就不可能是超越,是超越就不可能是内在,那么内在超越是什么意思?这和“天人合一”的观点有关。《中庸》里说“天命之为性”,我们的人性是从天得来的,天的最高的价值就存在于人性之中。“尽”的意思就是充分体现、充分发展。如果能够充分体现我们的心,我们就能知道我们的“性”。“性”指人性,知道人性我们就可以知道天。所以天在人性之中,人和天相辅相成。“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如果能保存我们的心,做到放心——把放到外面的心拿回来,那就是“存养”。“存养”是功夫,只有“存养”自己的本性才能“事天”。“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不管像颜回一样很年轻就过世了,或者高寿,都需要修身,因为这是终身的努力。
“命”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使命的命,一是命运的命,后者是自我无法掌握的外在力量。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天命的“命”两个意思皆有,既是一种使命感,自己的努力正是为了体现天之命于我的内在价值;但也有一种不得已的叹息,比如很好的人很早就死了,很糟的人富贵荣华。《孟子》里面有一段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20)。你想要你就可以得到,因为你拥有的是内在的资源,你可以追求意义,追求人生价值的源头,这样才能立命。日本有一所很有名的大学叫立命馆(21)。狄百瑞告诉我说,他曾到立命馆演讲,第一句就问,立命馆的“立命”出自何处?结果在座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说,你们没有读过《孟子》。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有立命的观点。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尽心上·二》)
命是外加的,独立我们而存在的,我们不能控制,但有回避的可能。如果知命,就不会站在快要倒的墙前自找麻烦。“顺受其正”是指死亡方式的问题,这在儒家看来非常重要。如果在监狱里面死了,因为车祸死了,都是遗憾;死,应该死在自己家里,死在自己的床上。为什么说儒家重视死?宋明儒家大半都有年谱,记载每年甚至每天发生的事情。在一个人的晚年,尤其是快过世的那段时间,年谱的记录非常详细,每天甚至每时都有记录。譬如朱熹,他临终前学生始终在他旁边,学生在最后的一刻问他一生做人的经历,他用了两个字——“坚苦”。熊十力也说过“做人不易,为学实难”。朱熹一生都在做学问,要去找资料、要去写文章。朱熹注《大学》注得最苦,用心最细,他说每一个字都要摆在秤上来称一下,看是不是真正的恰到好处。逝世前三天,他还修改了《大学》注。这也是大家认为朱熹在《大学》上用工夫最多的原因。朱熹死时已经七十岁了,王阳明五十七岁就过世了。王阳明当时是将军,平乱归来因为患痢疾去世。学生在他临终前也问过相似的问题,王阳明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我的心是光明的,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朱熹的奋勉精进和王阳明的超然洒脱相当不同,但都是儒家人格很高的体现。
通过年谱我们可以了解到,关于死的记载反映了一个人一生努力所达到的水平,这就是盖棺定论。当导致死亡的是外在不可控的原因,就是“莫非命也”。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尽心上·三》)
有什么东西,你决定要就一定得到?大半的东西都不行。甚至你认为一定可以得到的,因为是外在的而具有不确定性。“求则得之,舍则失之”,你要求你就得到,“是求有益于得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你的求和你的得到是密切相关的,“求在我者也”,求是靠我自己的。这里的“求”是指自己的心内本来就具有的,宋明儒学讲“心在腔子里”(22),就是心在身体里,要求“放心”,就一定求的到。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尽心上·四》)
“万物皆备于我”,有人说是主观的唯心论,“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你们去摸索一下意义何在。你们每个人都可以体验一下,心有没有限制?孟子认为,我们的“心量”(capacity)是无限的。当然,当时所谓的“心”是现代“脑”和“心”的结合。荀子对心的理解也非常精到,认为心“虚壹而静”(23)。心有三个特色:首先,心是虚的,是虚的就有容纳性。再高级的电脑,也有容量的限制;而荀子认为心没有限制,它学再多的东西还可以学。其次,心具有内在的统一性,不管涌进多么纷繁复杂的东西,心都可以把它们综和起来。最后,心是静的,通过心的深层的结构,再动乱的信息也可以使它“静”。
回到《孟子》,孟子认为心量可以和天地万物为一体。再遥远的行星,或者再污浊的东西,心也可以和他们发生关联。只要我们对某个物件有“意识”(consciousness),只要觉察它,心就可以与它连起来。所以宋明儒家才讲“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24),张载说“塞天地”——天地之间就是我们的身体。王阳明讲过一段话,完全是从孟子的心学来的。孟子讲过一个“孺子入井”(25)的故事。如果小孩子掉到井里面,你有感到冲击,你要去救他。这句话后面有一个预设,就是“乍见”(26)。今人指已经受到各种的扭曲、多半麻木不仁、心量很小的人。这样的人,突然看到一个小孩掉到井里面,也会有一种震撼。也许你什么事都没干,但震撼本身就表示你还有同情心,还有受感动的可能。如果完全没有震撼,那才是真正的麻木不仁——你的心死了,只有死人是麻木不仁的,尸体是没有反应的。“感”本身就是生命的跃动。所以王阳明说你看到小孩快要掉到井里,你会感到震憾。但有人质疑这句话有局限性,小孩是人,人和人是同类才会有所感动震撼。王阳明说人看到鸟兽也是如此。
《孟子》还有一个故事,一个对百姓生活几乎麻木不仁的王看到牛要送去被杀,有点不忍,就说把牛换去,换成羊吧。(27)孟子根据这个故事讲了一套道理,动物是活的,像人一样活着的,这些动物受到摧残,我会受到震撼;树木是生命,我看到树木被砍伐,也觉得不安;再进一步,我看到山水被污染,也感到不安。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心,不仅可以和自己的父母、兄弟,和所有的人联系在一起,还可以和动物、植物,甚至无生命物联系在一起。所以说“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一体之仁”,从人的同情之感出发,我们可以和天下任何事物都有联系。但联系的背后不是兼爱,而是差等的爱。要体现这种价值,我们需要“亲亲、仁民、爱物”(28)。以亲为始,通过推己及人向外推,推的过程中就可以把所有人都包含在内,可以把和所有的动物、植物和无生命物联系起来。我们对于地球的不忍和关切,也是出于同样的感情。1968年,人类登月,首次在地球之外观察地球,我们意识到,地球的整体,从植物、动物,到矿物、水源、空气,都会受到残害,我们对地球的不忍之情油然而生。
再看《尽心下》: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尽心下·十四》)
中国民间的老传统中有一点很有趣。发生旱灾的时候,百姓和县官都会极虔诚地求雨。如果求了一段时间还是旱,再求。但如果反复地、虔诚地求,雨还是没有来,百姓和县官会怎么做?他们就会把土地公从土地庙里铲出来丢掉——你应该负责任的,搞到现在不负责任,你失职了,就把你丢掉。这种很奇特的观念和行为背后有一套深刻的理由——越有影响力、越有资源的越应该对社会的福祉负责任。土地公有他的责任,如果他没有履行责任,我们就可以扬弃他。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尽心下·二十五》)
可以说,善、信、美、大、圣、神,这是孟子所认为的人格发展的六个阶段,这六个阶段是人格发展的最高体现。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认为,如果可以使一个不正常的人变得正常了,心理分析的工作就完成了;正常之后,道德、实践这些问题都不必牵涉在内。孟子伦理学的起点是善人,以后再向上提升。孟子讲性善,善就是好。如果人都是好的,那怎么会有坏人呢?性善的意思是人有“四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从“恻隐”可以看出仁,从“羞恶”可以看出“义”,从“辞让”可以看出“礼”,从“是非”可以看出“智”,也就是说,“仁义礼智”根源于内心。
从古至今,人们一直在讨论道德的本源是外在的还是内发的。毫无疑问,孟子认为是内发的,但必须要扩展,否则水源也会枯竭。所以,孟子的性善,是指每一个人都有自我完成人格的基础和能力。善建立在修身的可能之上,也就是说,人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修得善。在修身的过程中,孟子非常注重环境的作用。如果一个人生活在楚国,他学齐国的话就很难。如果这个地方的人都非常残忍,年轻人就有暴力倾向;如果社会非常富足,年轻人就会变得懒惰。所以,不同的环境可以塑造不同的人。但我们要把环境的作用和人的本性区分开。孟子举了一个牛山的例子。牛山逐渐就变成秃山了,但秃山是牛山原来的面貌吗?不是。树木都被砍伐了,即便有一些苗长了出来,又被牛羊吃掉了,所以它才变成秃山。毫无绿色的秃土不是山的本性。
概言之,《孟子》讨论了四个大问题。
第一个大问题就是“人禽之辨”。“人禽之辨”就是讨论人和禽兽有何不同的问题。人和禽兽的分别几希,几希就是非常小。所以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食”和“色”,“食”是为了维持生命,“色”是为了延续生命。从进化论的观点来看,存活与延续生命是一切生物都具备的本能。可是,如果人和禽兽之间的区别是几希的,为什么又可以认为人是性善的呢?因为少可以变多,几希可以变大,人作为一个禽兽的本能是有限制的。孟子提出“大体”和“小体”两个概念。“大体”就是我们的心,“小体”就是我们的本能。如果培养“大体”,人可以涵盖一切,因为心是无所不包的;如果充分体现“小体”,只注重“食”和“色”,人可以发展到温饱的程度,能够维持生命,延续生命,但不能创造更高的价值,不能够履行沟通理性,不能使身心整合,不能与社会保持健康的互动,不能与自然持久的和谐,更不能使人心和天道相辅相成,人只是作为一个自然的生命、一个动物而存在。“大体”可以包容“小体”,但“小体”无法包容“大体”。儒家认为,如果一个人要创造他的人格,他必须对“食”、“色”有足够的重视。儒家绝对不走禁欲主义的道路,也绝对不提倡生活没有着落就要从事道德实践,因为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可以做到“无恒产而有恒心”。
第二个大问题是“义利之辨”。义可以包容利,但利不能包容义。“义”就是一种大利——长远的、为大家的利。涩泽荣一(29)是日本实业之父,日本最了不起的儒商,日本整个十九世纪发展的重大实业诸如银行、铁路、造船都与他有关。涩泽荣一有一本书现在已翻译成中文,很多企业家都看过,叫《论语与算盘》(30)。《论语》讲义,算盘讲利,两者如何统一?涩泽荣一晚年一直在注《论语》,他的《论语注》是部头很大的文本。涩泽荣一说,指导我一生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见利思义”。这是《论语》里的一句话,我看到利我就要想到义,要思考这种利能不能和义配合。义可以包容利,而没有义的利则不能持之以恒。义可以获得大利,并不和利大相迳庭。
第三个大问题是“夷夏之辨”。“夷夏之辨”的“辨”不是“辩论”的“辩”,而是“辨别”的“辨”。“夷夏之辨”就是区分文明和野蛮的问题。文明和野蛮既非种族观念,又非地域观念,而是文化观念。也就是说,儒家以文化的标准区分夷夏。近于夷者就是夷,近于夏者就是夏,所以孔子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孔子他要走到九夷,人家说“陋”,他说“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中国人所生活的环境中间,中国文化可以荡然无存;而有些其他的地方根本不知道中国文化,也不知道儒家,但是它所体现的生命形态,却符合儒家。比如“大同”、“夜不闭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行为,在北欧几乎都已实现了,在美国中西部的很多地方也有这种情况。但这只是很小的范围,而且这些地方都运用了大量的资源,很不公平。如果我们能够从小康慢慢地到大同,希望这个过程不会对非洲或其他发展较低的地区造成损害,使我们的福祉成为别人的痛苦,这是一个大问题。一个民族的腾飞,一个大国兴起,就要把其他的小国穷国的资源都消耗了,这是不可取的。我们现在用油是世界上最浪费的,日本是世界上用油最有效率的国家之一,他们用油的方式和我们的方式正好相反,不过这是题外话。
第四个大问题是“王霸之辨”。“霸”是不易达到的国际秩序。有人说美国“称霸”,我说它还没有达到“霸”的水平。“霸”是齐桓晋文的“霸”——“假仁义以行”。“霸”是要推动仁义的,就是现在美国讲的软实力。用一套道德理念来包装,一种策略性的方法,目的不是为了道德仁义,假着仁义的外衣。霸的基本的条件,就是霸主要把他国的利益都综合起来,超越狭隘的国家利益。美国很难超越国家利益。因为美国的政治是地方政治,官员都是从地方选出来的,不管是奥巴马还是麦凯恩,说我们从今天开始以联合国的利益而非美国的国家利益为终极利益,他的竞选马上崩盘。孟德尔是一位非常杰出的政治家,我在一次会议中问他美国什么时候能够超越国家利益?他没有回答,想了一下才说,能够达到国家利益就不错了,因为现在都是地方利益,无法摆脱压力集团的影响。
以上我们从孟子伦理学的起点——善人,讲到孟子的性善论,从性善论讲到人禽之辨,从人禽之辨引申到其他三辨,现在我们回到《尽心下·二十五》。
善人就是好人。好人现在好像不是一个非常正面的说法,我记得诗人多多(31),有人说他是一个好人,他就直言你不要骂我了;好像“好人”是贬义的。北京人说“好人”就有笨瓜的含义。善人不是一个真正有内在资源的人,所以“善”就是“可欲”,大家都觉得很好。但是“善”有存在偏差的可能——变成“乡愿”,表面上看是善人,其实是“德之贼”。乡愿就是好人,在乡村里,大家都觉得他好,都赞美他。可这个人没有内容,没有理想,没有原则,他伤害了“德”。因为“德”要求奋勉精进,要求理想,要求创造。如果一个人一点内在资源都没有,一点志向都没有,只是做个好人,就是公关做得非常好,还远远不够。“有诸己之谓信”,“有诸己”就是有内在的资源,有自我了解、自我信赖、自我认识。“充实之谓美”,内在的资源并不薄弱,而是非常充实,这就是美。一个“美人”不仅是“好人”,而且是“信人”,而且在“信人”的基础上面他有很充实的内容。“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充实的不只是内在,他已经能够将魅力散布到外面。
我曾与已经去世的那位教皇(32)共进晚宴,一共只有九个人。教皇确实有非常大的吸引力,站在他旁边,你能感觉到他的人格魅力,甚至可以说是伟人的气概。他的吸引力来自自身的人格魅力,来自他的权威,来自他的知识——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哲学家。教皇也有一点生理问题,好像他是一个多动症患者。晚宴时,我们八个人在教皇面前正襟危坐,他却像孩子一样玩弄刀叉,好像坐不稳。我作报告时,他坐在旁边的摇椅上,一句话都不讲,但如果感觉好就会拍你一下,叫声好。这些都没有问题,因为经过长期的修身,不管在精神还是肉体上,教皇都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水平,他内在的资源很充实,而且有光辉,所以才是“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大而化之”一般是负面的说法,意味着不扎实,如果一个工科生做实验时“大而化之”,就不能及格。但是这里的“大而化之”不仅意味着“大”,而且还有一种转化的能力。像孔子这样的人物,起初你见到他时,他们是很平和的,使你感觉没有压力,你也不感觉他是伟大的人,只是很平实的人。虽然很平实,但是他们的内容非常充足,这种就是他“大”而且能“化”。转化分两种:一种是向外化,春风化雨,转化世界;一种是向内化,自我转化。能“化”才能成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神”的意思是,“圣”的转化我们根本无法了解,是一种不可理解的作用。“神”不是“鬼神”的“神”,而是“神奇”的“神”,“神不可测”的“神”功能。弗洛伊德讲的人格发展阶段多半在“善”之前,譬如生理、安全。从“善”到“神”,就是马斯洛所谓的自我完成(self-actualization)阶段。自我完成并不容易,自我完成不只是做一个“善人”,做一个“信人”,还要做一个“美人”,做一个“大人”,做一个“圣人”,做一个能够发挥深不可测的转化功能的“神人”。这个过程非常值得我们大家注意。
【李长宇】在孟子“吾不忍其觳觫”(33)的故事里,本来要杀牛,见牛害怕得发抖就换成羊,后面还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君子远庖厨”,这不是一种自我欺骗么?
【杜】对,很多人都讲这样认为。有一位研究分析哲学的学者理性思维非常强,他说儒家必须是素食者——“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我说不是,如果这样做,儒家就不能希望七十高寿的人可以吃肉了。动物在生长,你不忍摧残它们,肉不能吃了,鱼不能吃了;草木也在生长,你也不忍摧残它们,菜也不能吃了。儒家是这样的思路么?
除了同情原则,我们还要了解儒家的差异原则——仁是差等的爱。
在古代,大多数人都是食素,不是大家愿意素食,而是没有条件吃肉,所以孟子的理想世界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可以吃肉。能够吃肉是享受,杀生让老年人能够吃肉,在孟子看来是可以的。我们也可以用很多植物来喂动物,不能说任何生命被摧残我都不高兴,否则为了保护自然、保护森林、保护草地,动物也不能吃植物了。我们不要用简单的逻辑思维去理解这个问题。我们的敏感与同情,和我们与他者之间的关联是成正比的,小孩可能仅仅对他的父母有不忍之情,君子可能对更多的人有不忍之情。只有菩萨才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愿,对所有生物都有一种悲愿,以平等心对待一切,对人对动物对植物都一视同仁。儒家不行,儒家强调差等与分别。
我讲一个王阳明的例子。王阳明年轻时修道,并且修到很高的水平,号称“阳明子”,会算卦,可以未卜先知。为了更上一层楼,他在洞里面修养,因为他要想真正成为一个道家或者佛教徒,就必须离世,不能有感情上的牵连。所以禅宗说看到父母要杀,看到佛祖要杀——“杀”的意思是,把对他们的感情彻底断掉。禅宗里有一个故事。一位母亲怕自己的儿子出家,从小就特别地保护他。但儿子命中注定要出家,最终还是离开了母亲。母亲想把他找回来,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儿子也知道,但是他明白若不了断母子之情,就没办法成佛。当时有一种说法叫礼佛,意思就是因为敬重出家人而帮他洗脚。后来,母亲到处去礼佛,因为她知道自己孩子的一只脚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疤痕。母亲不知道寻找了多久,终于在礼佛时遇到了自己的儿子,但没有认出他,而儿子认出了母亲。所以,儿子只让母亲洗他没有伤疤的那一只脚,洗了两次。他的确不动心了,真正做到了出家。王阳明就要求自己非要达到如此水平不可。但他有祖母这一念不能忘,因为祖母从小把他带大。不能了断尘世之情,就不能更上一层楼。后来王阳明反过来想,如果我真的把祖母一念断掉,我还是人吗?不行,人性中最核心的感情我不能把它切断。所以他就回到人世间来了。根据这个传说,后来王阳明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一位已经闭关三年了的禅师。看到他后王阳明一声怒吼将其震醒,问他三年来有没有无法了断的念头。禅师说母亲一念很难断。王阳明根据自己的经验把他说服了,让他放弃出家回去和母亲团聚。这就是儒家的核心价值——不忍。从不忍向外慢慢推,就是仁的发展。
齐宣王看到牛在颤抖而把它换成羊。别人都说君王因为小气,嫌牛太大才换个小羊,齐宣王却说我们齐国虽然不富有,但一头牛还是杀得起的。孟子对齐宣王说,我告诉你你当时的感情,你看到它是活生生的,你知道它要被杀了,你的同情心被触动了,所以你把它换了羊,而不是因为羊便宜。这段话说得齐宣王“于我心有戚戚焉”。
“君子远庖厨”是什么?有些人说这是儒家的虚伪,你要吃肉你就去杀猪,你要吃鸡你就去宰鸡,不要故作闪躲状。可以这样实行么?如果你非常喜欢屠宰的场面,每次做饭你都站在旁边看宰鸡杀羊;吃它们还不够,还要去看它们被杀的场景。君子能够这样么?君子是不忍的,所以躲开。但总得有人做这种工作。所以,“君子远庖厨”是从这个角度说的。
最后我再谈一点,为什么我认为孟子体现了“士的自觉”。有一批人,不事生产,不事交换,既非劳力者,也不在政治上扮演管理角色,被称为依附集团。儒家有“士农工商”的说法,这样一批人,我们为什么要尊重他们?有人说儒家把商人摆在最后,是歧视商人。荒唐!我们也可以说“商农工士”,排序不是最核心的问题。任何一个社会中,农、工、商都是不可缺少的。有没有什么学派不这么认为?有,法家。法家认为“耕战”——生产和安全——最为重要,农、兵才是不可或缺的。而商人根本不必要,抑商的力量很大。但最讨厌的当然是士,这一批乱讲话的知识分子,要把他们的书烧掉,要把他们活埋。儒家的基本精神呢?
我们前面讲过《孟子》分工的思想。因为要分工,所以农、工、商都是不可或缺的。农、工创造物质财富,商人“通有无”,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社会活动。可是士呢,不事生产,不事交换,他们有什么用?《孟子》整个一本书都在讲这一点。这些人太重要了,他们能够先知先觉,使君王的行为符合最低的准则,使百姓的苦难能够上达天听,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能够创造价值——不是仅为自己,而是为所有人。他们的方式是通过道德的转化,与当时社会的规则完全不同,因而与现实政治的抗衡不可避免。所以,他们一定有批判精神,他们的批判精神就是要让不合理的的游戏规则,改变为能够为人们创造价值的游戏规则。儒家的基本理念是,社会首先需要安定,安定以后要让百姓富足,富足以后才能教化百姓。如果用希腊哲学的话语来说,就是让人能充分发展,让包括士农工商在内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充分发展他的人格,政治的目的不是为了控制,不是为了压榨,不是为了安全而已,不是止于富足,我们还要追求意义。
因为“天人合一”的观念,人不仅是一个观察者,一个欣赏者,他也是一个参与者,乃至创造者——人能够创造意义。创造意义何以可能?通过士的自觉使每一个人都充分发挥自我的潜能。我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这样做,所以我先要自觉,并通过我的自觉使身边的人自觉,把这种价值体现出来。孟子是这样一套思路,他为士这个阶层找到了一个全面而深刻的理由。为什么说是理由而不是借口呢?因为士的自觉是一种内在价值,孟子的整套理论,不管大体小体,性善性恶,都与这种价值配合在一起的。孟子不是把它作为一种工具,一种策略,而是从根本上就相信这是内在的核心价值,而且他的信念不是肤浅的个人主义,而是以涵盖性的精神性的人文主义为支撑塑造出来的传统。
【注释】
(1)傅斯年(1896-1950),历史学家,曾任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台湾大学校长。台大设有傅钟,每节课上下课响二十一声,因傅斯年曾说过:“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
(2)爱米尔·涂尔干(Amile Durkheim,1858-1917),法国犹太裔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年鉴》创刊人,与卡尔·马克思及马克斯·韦伯并列为社会学的三大奠基人。
(3)《社会分工论》,爱米尔·涂尔干著。该书主要阐述社会团结与社会整合为一种社会事实,该事实独立存在于个人之外,并具有独特特征,而分工的真正功能是在两个人或者更多人之间创造出一种连带感,即集体意识。
(4)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1902-1979),美国社会学家、结构功能主义代表人物。他试图解释二十世纪上半叶(经历一战及二战的西方)社会的非理性因素,企图建立新的道德伦理。
(5)重农学派,起源于法国,流行于十八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以魁奈和杜尔戈为主要代表。将自然秩序作为最高信条,视农业为财富唯一来源和社会一切收入的基础。1776年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出版,被认为是给重农学派以致命打击。
(6)顾立雅(H. G. Greel,1905-1994),美国汉学家。西方孔子研究权威,对现代欧美人士影响颇大,所著《孔子与中国之道》是西方学者必备参考书。
(7)克里福得·葛兹(Clifford Geertz,1926-2006),美国人类学家,解释人类学的提出者。他认为文化是一个象征系统,文化分析是一种寻求“意义解释”的科学,其目的是“理解他人的理解”。
(8)华严宗,汉传佛教的流派之一,以《华严经》为所依,发展出“事事无碍的理论”(六相圆融、十玄门),认为乐与苦、成与败、得与失、是与非、生与死等一系列的差异、对立、矛盾是形成人类痛苦的根本原因,而消除差异、对立、矛盾的理想境界归结为佛的境界。
(9)“因陀罗网法界门”,十玄门之一。“因陀罗网”即帝释天宫中的宝珠网,网中的任何一珠,都可显现出其他一切珠的影象,珠珠映照,彼此互为隐显,是对“事事无碍论”的形象说明。
(10)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美国思想家。出生于牧师家庭,哈佛神学院毕业,曾担任牧师,信奉上帝唯一,强调人的价值,又吸收唯心主义先验论思想,发展为超验主义,地位相当于“美国的孔子”。
(11)希克斯(John Hicks,1922-),神学家,提倡宗教多元的理论。
(12)“三界九境”,九境为:万物散殊境、依类成化境、功能序运境、感觉互摄境、观照凌虚境、道德实践境、归向一神境、我法二空境、天德流行境。九境又可归为三界,每一界由三境构成。前三境是客观境界,中三境是以主观摄客观境界,后三境是超主客观境界。
(13)“天德流行境”,以立客观的天命,而通主客而超主客,而成就天德的流行。
(14)良渚文化,分布在长江下游的太湖地区,距今约5300年至4200年。
(15)红山文化,分布在燕山以北、大凌河与西辽河上游流域,距今约6000-5000年。
(16)三星堆文化,分布在四川广汉,成都平原一带,距今约5000-4000年。
(17)朱维铮(1936-),复旦大学历史系资深教授,对中国经学史造诣甚深。代表作有《走出中世纪》等。
(18)王弼(226-249),字辅嗣,三国时期经学家,魏晋玄学奠基人。以《老子》注《易经》,扫象数、重义理,其注对后世影响深远。
(19)焦循(1763-1820),字理堂,清代经学家。擅用算术注《易经》,易学别具一格,但本质上仍属于象数一派。
(20)语出《孟子·告子上》:“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21)立命馆大学,日本早庆同立(早稻田、庆应大、同志社、立命馆)四大私立名校之一,为日本首屈一指的私学。
(22)语出《二程遗书》卷七:“心要在腔子里。”后见《朱子语类》:或问:“心要在腔子里。”曰:“人一个心,终日放在那里去,得几时在这里?孟子所以只管教人‘求放心’。”
(23)语出《荀子·解蔽》: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虚”,不以已有的认识妨碍接受新的认识;“壹”,思想专一;“静”,思想宁静。荀子认为,只有做到虚心、专心、静心,“心”才能明“道”。
(24)语出《河南程氏遗书》卷二。
(25)原文为:“人皆有不忍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语出《孟子·公孙丑上》。
(26)“乍见”,朱熹注:“乍,犹忽也。”意谓忽然看见。
(27)原文为: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语出《孟子·梁惠王上》。
(28)原文为: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语出《孟子·尽心上》。
(29)涩泽荣一(1840-1931),日本实业家,参与创办的企业多达五百余家。热衷于把儒家精神与欧美经济制度合为一体,奠定了日本经营思想的基础。
(30)《论语与算盘》,涩泽荣一著。该书将“义”与“利”统一,提出“士魂商才”的概念,即一个人既要有“士”的操守与道德,又要有“商”的才干与务实。
(31)多多(1951-),原名粟世征,诗人,朦胧诗的代表人物之一。2010年获得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是获得此奖项的首位华人。
(32)约翰·保罗二世(1920-2005),罗马天主教第264任教皇(任期1978-2006)。年轻时是运动员、演员、剧作家和语言学家,能流利说十一种语言。主要贡献在于修补与犹太人、东正教的关系。
(33)具见《孟子·梁惠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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