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神会语录》第三残卷

跋《神会语录》第三残卷

这一卷是巴黎国家图书馆所藏伯希和(Pelliot)携归的敦煌写本的3488号。1926年9月4日我发见此卷，审其语气，考定为荷泽大师神会的语录。其后又见《历代法宝记》及《神会语录》长卷及《南宗定是非论》，此卷之为神会语录更无可疑了。此卷也许即是《南宗定是非论》的一部分。

原卷为楷书精写，纸色已黑，字字秀整，确是八世纪写本，最可宝贵。首尾有残阙;第一纸与第二纸接缝之间，文理不衔接，似误脱一纸。

此卷在南宗争法统的历史上为最重要的史料。神会在当时独力为南宗奋斗，造出传衣的神话，攻击北宗神秀、普寂一派。其时神秀和慧能都已死了，死人不能作证，故秘密传衣之说无人可以否证。神会逞其才辩，又造出广济和尚偷袈裟的故事，也无人可以否证。

神会的魄力胆气，都可以震动一时，故人多不疑其作伪。如此卷中，远法师问:

普寂禅师名字盖国，天下知闻，众口其传，不可思议。如此相非斥，岂不与身命有仇?

神会答曰:

我自料简是非，定其宗旨。我今谓弘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众生知闻，岂惜身命?

又说:

修此论者，生命尚不惜，岂以名利关心?

这种大胆的宣言，捋虎须的手段，都可以叫人佩服信仰。

但神会在此卷里忽提出“菩提达摩在西国复承谁后，又经几代”的问题，于是他的伪造历史的罪案完全暴露了。

当这时候，神秀一派只有菩提达摩以下的传授世系，而没有人提出菩提达摩以上的世系问题。神会要想出奇制胜，不但造作秘密传衣的神话，并且捏造菩提达摩以前的传法次第。他没有根据，只能引证庐山所出《禅经》的小序为证据，说西国自如来到菩提达摩共有八代。

他在这里共有三大谬误:

第一，他把菩提达摩误以作达摩多罗，而不知达摩多罗生在“晋中兴之世”(据焦镜法师的《后出杂阿毗昙心序》，《出三藏记》十)，是西历四世纪的人，远在菩提达摩之先。

第二，自如来到达摩，一千多年中，仅有八代，是不可能的事。

第三，神会又捏造惠可在少林寺亲问菩提达摩的神话，其作伪的痕迹更不可掩饰。

从此以后，各派各自造作传法世系，自神会的八代说，净觉的七代说(《楞伽师资记》，有敦煌唐写本，藏伦敦、巴黎)，以至于惟宽的五十一代说(白居易《传法堂碑》)，各自争奇炫博，纷纷不一。直到九世纪，二十八代说方才成为最通行的世系。其实都是假造的历史，不过八代太少，五十一代又太多，二十八代说比较不多不少，故终占优胜。

此卷后半专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无甚重要，故我前年只影印了前四十九行，作为我自己参考之用。但后来高楠顺次郎先生和常盘大定先生都想把神会的语录收入新刊的《大藏经》里，故我后来又托人把五十行以下补抄完全。今年十一月中，用《金刚般若经》、《胜天王般若经》、《放光般若经》等校勘此卷中所引经文，加上标点，手写成此本，即题为《荷泽大师神会语录第三残卷》。

民国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

据《神会和尚遗集》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