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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石室写经题记》与《敦煌杂录》序

时间:2023-08-2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敦煌石室写经题记》与《敦煌杂录》序敦煌石室所藏写本,约有一万卷子,往往割裂残破,成为两三万残卷,三十余年来,分散各地:斯坦因氏取去的,现藏伦敦英国博物院;伯希和氏取去的,现藏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清末学部运回北京的八九千件,现藏国立北平图书馆。

《敦煌石室写经题记》与《敦煌杂录》序

敦煌石室所藏写本,约有一万卷子,往往割裂残破,成为两三万残卷,三十余年来,分散各地:斯坦因氏取去的,现藏伦敦英国博物院;伯希和氏取去的,现藏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清末学部运回北京的八九千件,现藏国立北平图书馆。此三组为最大宗,余则散在私家。私家所藏,李盛铎氏所收为最多,去年卖到日本去了。

这几大组的敦煌写本,巴黎的目录最先出,但很简略,伦敦的目录开始很早,到最近才有完成的消息。北平的目录,胡鸣盛先生主编,近年才编完,虽然没有印行;另有陈垣先生的《敦煌劫余录》流行于世,其考订之详,检查之便利,已远在巴黎、伦敦诸目之上了。

湖南许国霖先生是胡鸣盛先生的助手,他曾用他的余暇,编成两部关于敦煌写本的书:一部是《敦煌石室写经题记》,一部是《敦煌杂录》。

《敦煌写经题记》共收四百多条,是一组最有趣味又最有历史价值的材料。伯希和先生曾对我说,他在敦煌挑选这些写本,曾定出几个标准:第一挑有外国文字的卷子,第二挑释藏以外的材料,第三平常佛经只挑那些有题记可供考订的卷子。北平所藏,是伯希和挑剩的卷子,居然还有四百多条题记可录,这是出于我们意料之外的喜事。将来若有人能将巴黎、伦敦以及私家所藏的敦煌卷子的题记全部记录下来,成为一部《敦煌写本题记全集》,一定有不少的重要材料或问题,可以供史家研究。

就许君抄录的《题记》看来,这里面已有许多很值得注意材料。第一,写经的年代可考的有四十三卷,最早的是北魏的太安四年(458)七月三日,最晚的是宋太平兴国二年(977)闰六月五日,中间相距五百十九年。(此限于“写经”的题记。《敦煌杂录》中有“至道元年(995)僧道猷往西天取经牒”,年代更晚了。)第二,有些题记可以使我们知道当初写经的情形。有些经是和尚自己写的,有些是学童(学仕郎)写作习字课的,有些是施主出钱雇人写的。一部《大般涅槃经》(潛十五)的题记说清信女令狐阿咒出资财为亡夫敬写《大般涅槃经》一部,三十吊;《法华经》一部,十吊,《大方广经》一部,三吊;《药师经》一部,一吊。这是很有趣的经济史料,不但表现宗教风气而已。又如六部《佛说阎罗王授记劝修七斋功德经》的题记,就有好几种不同的情形:一部是比丘道真自己受持的(咸七五),一部是一个患病的比丘尼发心敬写供写的(宇四五),一部是一个“八十老人手书流传”的(列二六)。三部是同一个人为“阿娘马氏”追福,在“五七”“六七”“收七”三个斋期写的(冈四四)。这都是有趣味的宗教社会史料。第三,有些题记使我们知道当时写经的校勘工作。写经本是宗教的工作,是应该十分郑重的。如《四分律删补随机羯摩》题记云:

午年五月八日金光明寺利济初夏之内,为本寺座主金耀写此[羯摩]一卷,莫不研精尽思,庶流教而用之也。至六月三日毕而复记焉。(辰四六)

这最可以表现写经人的宗教精神。所以我们时时看见“勘了”、“一校竟”,“校定无错”的题记。还有二校或三校的,如一部《金光明经》(有九十)记“校二遍”,如一部《无量寿宗要经》(剑四二)题著三次校勘者的名字。写经重在校勘无误,而敦煌写经所以有无数错误,大概都由于不大识字的学童小和尚的依样涂鸦,或者由于不识字的女施主雇的商业化的写经人的潦草塞责,校勘工作是不会用到这两类的写经上去的。

许国霖先生的《敦煌杂录》是继续蒋斧、罗振玉(1866—1940)、罗福保、刘复、羽田亨诸先生的工作,专抄敦煌石室所藏佛教《大藏》以外的文件。蒋氏之书最早(宣统三年),三十年来,这类佛经以外的敦煌文件陆续出现,最大的一批是刘复先生从巴黎抄回来的《敦煌掇琐》。但这些都是国外的敦煌文件。北平所藏的经典以外的文件,除了向达先生抄出的几件长卷之外,差不多全没有发表。所以外间的学者只知道北平所藏尽是佛经,而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许多绝可宝贵的非教典的史料!

许国霖先生抄的这些文件,大约可以分为几类:第一是“藏外”的佛教文学,如变文、佛曲、劝善文、净土赞之类。第二是一些训诂及训蒙的残卷,如《礼记音义》、《论语音义》、《太公家教》之类。第三是一些俗世应酬文字的范式,如祭文程式之类。第四是许多民间经济往来的文契,如借麦种牒、雇作儿契、典儿契、卖地契之类。第五是杂件,如藏经点勘账,如姓氏录之类。

第一类的佛教通俗文学,近年来早已得著学者的注意。许君所辑之中,最重要的是几卷“变文”,虽不如巴黎所藏《维摩变文》和我所藏《降魔变文》的完整,但我们因此可以知道当时的“变文”种类之多,数量之大,所以是很可宝贝的。这里面的“佛曲”,如《辞娘赞》,如《涅槃赞》,如《散花乐》,如《归去来》,都属于同一种体制,使我们明白当时的佛曲是用一种极简单的流行曲调,来编佛教的俗曲。试举《辞娘赞》为例:

好住娘,娘娘努力守空房,好住娘。

这是民间的流行曲调。下面是用这曲调编的佛曲:

如欲入世修道去,好住娘

兄弟努力好看娘,好住娘

儿欲入山坐禅去,好住娘

回头顶礼五台山,好住娘

五台山上松柏树,好住娘

正见松柏共天连,好住娘

这种曲子往往是陋劣不通的;但我们因此可以知道当时“俗讲”的和尚本来大都是没有学问没有文学天才的,他们全靠借这种人能唱的曲调来引动一般听众。《五更调》等,与此同理。

第二与第三类,残缺讹误太厉害了,没有多大用处。

第四类之中,有许多有趣味的经济史料。此中“借麦种牒”最多,可以推知当时僧寺佃农的经济状况。最详细又最动人的是《卢贝跛蹄雇作儿契》。我们读这文契,不能不回想到汉朝王褒的《僮约》。我们从前总想王褒的《僮约》是一篇游戏文字。现在读了这篇雇作儿契,我们才知道唐朝的雇工生活还是一种牛马式的奴隶生活。王褒在一千年前写的僮奴生活,虽是诙谐的作品,离实际的生活并不算很远的。

条件之中,我且抄两首写书手的怨诗作此序的结束。

一个写书人说:

写书不饮酒,恒日笔头乾。

且作随宜过,即与后人看。

又一个写书人说:

写书今日了,因何不送钱!

谁家无赖汉,回面不相看!

这是两个“人”的叹声。可怜我们在一千年后的同情心,已不能救济他们的口渴和贫穷了。

据胡颂平《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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