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首善书院始末
首善书院是晚明学者邹元标、冯从吾在京城建立的一所讲学书院。它以激起节义、挽回人心为目的,本着不议朝政、探究学问的宗旨,定期会讲。在明代书院中,它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例如,明代书院中有书院志的并不多,但首善书院在当时即有王应遴所作的《首善书院志》[5],同时或后出的记载还有方大镇《闻斯录》、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内首善书院一卷[6],说明当时人们已经很看重首善书院了。清代学者在言及明代书院时,亦常以灵济宫和首善书院为典型,即所谓“隆庆、天启之灵济、首善,又班班可数也”[7]。
首善书院始建于天启二年(1622年)[8],但其酝酿却始于天启元年(1621年)。其背景即泰昌元年(1620年)、天启元年大量在万历时代因建言而被黜的官僚的重新起用。天启(1621—1627年)初年,政治格局仍延续着泰昌元年光宗朱常洛即位以来的政策调整,朝着有利于当初万历一朝“建言诸臣”的方向前进。朱常洛即位后第四天,泰昌元年八月己酉日,用吏部尚书周嘉谟之议,“召建言诸臣邹元标、冯从吾、王德完、孟养浩、钟羽正、满朝荐等”[9]。九月,熹宗朱由校即位,复因邹元标之请起用叶茂才、赵南星、高攀龙、刘宗周、丁元荐等人[10],一时众正盈朝。这些人乡居时是热情的讲学者,他们的起用使讲学风气随之进入京城。于是,首善书院之前即已先有中州某公之会及城隍庙讲会。
天启元年冬天,有中州某公之会。姚希孟记载:
辛酉(1621年)冬,中州某公一日集十余客,先生(冯从吾)与希孟俱与焉。颇商及学问事。酒三行,邹先生振音歌人心仲尼之诗以侑之。余固疑其讲社也。浃旬而冯先生折简相召集城西道院,至者几三十人,多一时名卿。[11]
十天后,冯从吾等三十余人“集城西道院”[12],举行讲会,即城隍庙讲会。冯从吾记载:
岁辛酉(1621年)秋,余起官京师,而南皋邹公、晋庵杨公、泸水邹公、景逸高公、少原余公、真予曹公亦先后至。其他同志云集,相得甚欢,因约会讲学于城隍庙之道院,逢三为期,俱荐绅先生;又增一会,逢八为期,凡举监生儒布衣皆与焉。中午而集,酉初而散。我存李公谓人人可来,多多益善。是日也,不设酒醴,不用柬邀,不谈朝政、不谈私事、不谈仙佛,千言万语,总之不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句及高皇帝圣谕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六言。[13]
由于狭隘的城隍庙院无法容纳众多的讲学者,因此在天启二年(1622年)都察院左都御史邹元标、左副都御史冯从吾会同御史台十三道,共建书院于北京宣武门内东墙下。以京城乃天子之都、首善之地,名书院为首善。书院有讲堂三楹,供先圣,陈经史典律,“祠先师,而扁曰愿学,盖取孟子乃所愿则学孔子意耳”[14]。叶向高为《首善书院记》,记中说:“首善书院者,御史台诸君所创,为南皋邹先生、少墟冯先生讲学所也。额曰首善,以在京师为首善地也。……书院在大时雍坊十四铺,贸易自民间,赀一百八十两,皆为十三道所轮。经纪其事者,司务吕君克孝、御史周宗建。”[15]周宗建在天启二年十月十四日上《请与邹、冯二总宪疏》中,追述首善书院兴建之事甚详:
适其(冯从吾)公余讲学,苦无栖坐,欲于中西两城择地之稍远市者葺一讲堂。……适臣按巡中城,并谕及臣。久之不得其处。偶于城隙存有官房数间,尚无售主,臣因举以相复而从吾不嫌湫隘,出价相偿,遂命司务臣吕克孝鸠工改葺,臣亦窃闻其议。今其房现在,仅十余间,所费出诸台臣所共醵,不能逾几百金之微。[16]
首善书院讲会与城隍庙缙绅之会一样,以三为期,每月三会。甚至讲会举行的具体时辰可能也相同。李日宣在《都门稿序》中说:“犹记都门从诸老于古隍,落日空庭,积雪下矣。视少墟先生凝然冲然,正色而却寒威,冷语以破嚣氛。”[17]而首善讲会往往也在“晡时数刻”开讲,充分说明了其与城隍庙讲会之间的延续性。当时,参加讲会的学者“多四方之士,或为坐监,或为应试,或为选官”[18]。其中姓名可考者有邹元标、冯从吾、高攀龙、余懋衡、曹于汴、钟羽正、方大镇、刘宗周、杨东明、李日宣、华允诚[19]、李之藻、冯元飚。据姓名未及考证的冯从吾之“广陵门人萧九成”的记载,会前程序依次为“序坐,久之,歌《诗》,歌《胜日寻芳》,歌《伐木》之章”[20]。
然而,就在首善书院开讲不久的天启二年(1622年)九月初四,兵科都给事中朱童蒙上了一疏——《宪臣议开讲学之坛,国家虑启门户之渐》。疏中称讲学者宜“安心本分,爱惜精神,以东林为戒”,“仕优者乃可学,不然勿言学”[21];以为讲坛一开,则“学士儒生挟之以□文网,冠裳仕进借之以树党援”[22]。十月,工科给事中郭允厚先后两次上疏,亦力诋邹元标:“其学问夹杂佛释,既不以可接续正学,又安可以护持国步”,“内察在迩,宪臣以宿望之身,处尊巍之位,日开一会讲之局,以号召天下,一时争趋,窃恐贤者未必附,附者未必贤。阴为弃而显为用,空善类而祸国家”[23]。稍后,工科给事中郭兴治攻邹元标是非不明。对此,邹元标、冯从吾、叶向高、高攀龙、钟羽正等人先后上疏力辩。出于对老臣和重臣的安抚,天启皇帝切责上疏的言官,但邹元标、冯从吾已决意求去。天启二年(1622年)十月,邹元标驰驿回籍。冯从吾请同去,五次上疏。十一月初一日,“奉圣旨冯从吾佐宪著望简任方殷,连疏陈恳,准暂还籍”[24]。至此,首善讲学的两位主盟先后退隐,首善书院讲会辍讲,首善书院也名存实亡。天启五年(1625年)正月,李鲁生指责书院“假道学不如真节义”,撤去匾额。四月,周维持建议“将党人旧日凡有倡建书院,不论省直州县,立时改毁”[25]。七月,倪文焕再攻首善书院,称其“聚不三不四之人,说不痛不痒之话,作不深不浅之揖,噉不冷不热之饼”[26],催请禁毁。于是,首毁首善书院,“弃先师木主于路左。壁有记为叶公向高文、董公其昌书,并碎焉”[27]。
首善书院毁后,最初被用作历局,后来又变成了天主教堂。徐光启修订历法,便以首善书院为历局。崇祯二年(1629年)七月十一日,徐光启在《礼部奉旨修改历法开列事宜乞裁疏》中谈道:“其开局之处,查得宣武门内有旧创首善书院,系在空闲,堪以整理暂住,则造作省矣。”[28]而且,据《玉堂荟记》的记载,徐光启甚至还将书院的一半给了传教士做天主教堂。这个天主教堂大概便是南堂。南堂为利玛窦建于1605年,比首善书院早十余年。崇祯二年(1629年)徐光启主持修历时,传教士龙华民、邓玉函、罗雅谷、汤若望等先后参与,或者在这一过程中,天主教堂得到扩大。对此参与过首善讲会的学者冯元在《首善书院感旧之作》诗中无奈地写道:“亦有高阁祀天主,谈兵治历喧龃壶,独使书院屏弗事。”[29]对于书院之变而为天主堂,清人朱彝尊从儒家的立场出发,极为不满,竟称天主堂为“逆祠”。他说:
天启初元,邹忠介、冯恭定建首善书院于大时雍坊,为讲学之所。五年,御史倪文焕诋为伪学,是岁毁先圣栗主,燔经籍于堂中,踣其牌。西洋人汤若望以其国中推步之法,证《大统历》之差,徐宫保光启笃信之,借书院为历局,踞其中,更名天主堂,书院废而逆祠建矣。[30]
但是,首善书院的旧址似乎并未被天主堂全部兼并,至迟到清嘉庆年间,首善书院之旧址尚有一定规模。王昶《天下书院志》首善书院条称:“崇祯时礼部尚书徐光启率西洋人汤若望等借院修历,署曰‘历局’。今为庶吉士教习馆。”[31]王昶《天下书院志》定稿之时乃在嘉庆六年即1801年,时首善书院旧址用作庶吉士教习馆。民国三十年(1941年)余棨昌著《故都变迁纪略》,谈及首善书院之遗址:“天主堂西,旧有时宪局,即明天启二年都御史邹元标、副都御史冯从吾所建首善书院。后礼部尚书徐光启率西洋人汤若望等借院修历,名曰历局。清仍令西洋人居此,治时宪书,局废后,而址归天主堂。”[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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