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神不灭”思潮的兴起
“神不灭”论并不是原始佛教的主张。印度佛教认为,一切现象都是由各种条件和合而成的假象。它既没有物质性的实体,也没有精神性的灵魂。但是这种说法并不符合“因果报应”“轮回转生”的观点。因为“因果报应”“轮回转生”必须有一个不灭的精神承担者(灵魂),也可以说这是“因果报应”和“轮回转生”的前提。因此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便和中国古代人死为鬼、精灵不灭的迷信思想相结合,形成一种“神不灭”的有神论学说。东汉人将此视为佛教最重要的教义。袁宏《后汉纪》称:“佛教又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行善修道,以炼精神而不已。”牟子《理惑论》在论述佛教教义时,也说:“魂神固不灭矣,但身自朽烂耳。”随着佛学逐渐摆脱对玄学的依附,僧人们探讨的理论问题,也就逐渐从有无关系转移到形神关系上。
南北朝初期佛教“神不灭论”者的主要代表是慧远,他的《沙门不敬王者论·形尽神不灭五》就是这方面的重要著作。其基本论点是:精神现象是一个独立的实体,可以离开肉体而存在,它是不灭、不能穷尽的;人的一切活动,包括意念活动一经产生,就不会消失,它将会引起善或恶的后果(即“因果报应”);人死以后,灵魂还会转世再生(即“轮回转生”,“轮”,就是车轮。灵魂犹如车轮的运转一样,是没有止息的)。慧远的基本论据也是“薪火之喻”。“薪火之喻”原是两汉时无神论者用以说明精神依赖于形体的一种比喻。但是,这个比喻并不确切,它混淆了物质和精神的界限,而且由于薪能传火的特性,又给“神不灭论”者留下了可以利用的空隙。慧远抓住这个理论缺陷加以夸大,他说:
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沙门不敬王者论·形尽神不灭五》)
这里,火(物体在燃烧时所发出的光和热)被说成是可以脱离物体而永存的神秘之物。人的精神犹如火,人的形体犹如薪。薪经过燃烧,成为灰烬,而火却从此薪传到彼薪,永恒不灭。同样,人的形体死亡了,精神也能从前一形体传到后一形体,永恒不灭。据此,他反驳主张形神俱生俱灭的观点,他说:
假令形神俱化,始自天本(天本,指“气”或“自然”),愚智资生,同禀所受。问所受者,为受之于形邪?为受之于神邪?若受之于形,凡在有形,皆化而为神矣;若受之于神,是以神传神,则丹朱(尧子,不肖)与帝尧齐圣,重华(即舜)与瞽叟(舜父,凶顽)等灵,其可然乎?其可然乎?如其不可,固知冥缘之合,著于在昔;明暗之分,定于形初。(同上)
假如说,人的形神都同于“自然”,人死形神俱灭,初生的时候再重新禀受,那么所禀受的究竟是形呢,还是神呢?如果受之于形,神从形生,这样凡是有形的东西都应该有神了。如果受之于神,以神传神,则尧与尧子、舜父与舜都应该有同等的聪明智慧。但事实并非如此,人禀受的形是从过去的因缘转世而来,人的(精)神是受形初生时附到形(体)上的。可见,人禀受的形和神是分离的,形有尽而神不灭。他声称,“形神俱化”的观点是认识上的一种“迷惑”,只有从这种观点中解脱出来,才能走上佛教的“大道”。
南朝初期,佛教的“神不灭”思潮就在士大夫中广为流传。南朝宋郑道子率先著《神不灭论》,这是当时最早的一批宣传“神不灭”的著作之一。
郑道子(364—427年)名鲜之,荥阳开封(今河南开封)人。在南朝宋,官至尚书右仆射。他虽笃信儒家名教,提出“忠不能救主,孝不顾其亲,是国家之罪人”(《宋书·郑鲜之传》),但也崇扬佛学,与当时崇儒而排佛的思想家不同。
郑道子的《神不灭论》是受慧远《形尽神不灭》的影响而写成的。他进一步分析了“神”的作用,强调在形神关系中,“神”可以离“形”而独存,“神”比“形”更为根本。他沿用“薪火之喻”说:
夫火因薪则有火,无薪则无火。薪虽所以生火而非火之本,火本自在,因薪为用耳。若待薪然后有火,则燧人之前其无火理乎?……故薪是火所寄,非其本也,神形相资亦犹此矣。相资相因,生途所由耳。安在有形则神存,无形则神尽,其本惚恍,不可言矣?
值得注意的是,郑道子并没有像慧远那样简单地否定形神的相互依存关系,而是把这种依存关系说成是暂时的偶合现象。“神”可以寄托于“形”,也可以离“形”而去,犹如“火本自在”一样。按他的说法,形神的“相资相因”是构成人的生命的条件,“神”离“形”而去,人的生命也就结束了,但“神”却依然存在着,所以世界上不存在“神”随“形”灭的那种形神关系。
郑道子企图从对人体机能的分析中,寻求新的论据,以论证“神”比“形”更加重要、更为根本。他说:人的形体由“五脏、六腑、四肢、七窍”等器官组成,如果缺少像“耳目”之类的器官,并不影响人的生命,但是,人如果没有精神活动,形体也就失去了统帅,生命就不成其为生命了。他又说,人的躯干有“肌骨”和“爪发”的区别,而“爪发”是附属在“肌骨”之上的,因为“肌骨则痛痒所知,爪发则知之所绝”。他由此推导出有知的东西是“本”,无知的东西是“末”的结论,他说:
神为生本,其源至妙,岂得与七尺同枯、户牖俱尽者哉!推此理也,则神之不灭居可知矣。
郑道子的《神不灭论》还认为,“神”与“太极”均系无形,故佛教的“神不灭”与《周易》以“太极为两仪之母,两仪为万物之本”词异而义同,并以“有物也则不能管物,唯无物然后能为物所归;若有始也则不能为终,唯无始也然后终始无穷”来论证“理精于形,神妙于理”,从范畴上为调和儒、释、道三家学术思想作了某些尝试。
郑道子的《神不灭论》对形神关系论述甚详,尤其对人体功能的分析及对感官性质的判断,为后来神灭论的发展提供了思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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