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慎独与孝慈
罗汝芳的学术宗旨是赤子良心,不学不虑,他也讲慎独。但他所讲的慎独,与功夫修证派十分不同,《近溪语录》载:
问:“平日在慎独上用功,颇为专笃。然杂念纷扰,终难止息,如何乃可?”罗子曰:“学问之功,须先辨别源头分晓,方有次第。且言如何为独?”曰:“独者,吾心独知之地也。”“又如何为慎独?”曰:“吾心中念虑纷杂,或有时而明,或有时而昏,或有时而定,或有时而乱,须详察而严治之,则慎也。”曰:“即子之言,则慎杂,非慎独也。盖独以自知者,心之体也,一而弗二者也。杂其所知者,心之照也,二而弗一者也。君子于此,因其悟得心体在我,至隐至微,莫见莫显,精神归一,无须臾之离散,故谓之慎独也。”(《近溪子集》射编第41页)
在罗汝芳这里,慎独不是像传统的解释那样,在人不知而己独知时戒慎恐惧,而是体认本心,使本心为主宰。他的“独”即心体,慎则体悟本心而精神归一。后天诚意派的区别念虑之善恶而为之、去之,罗汝芳叫慎杂,非慎独。他的慎独即心之本体自在显现:
独是灵明之知,而此心本体也。此心彻首彻尾、彻内彻外,更无他,只一灵知,故谓之独也。慎则敬畏周旋而常自在之。如此用功,则独便是慎的头脑,慎亦便以独为主张。(《明儒学案》第786页)
他所谓敬畏周旋,绝不是常提不放,详察严治,而是以悟本体为功夫。本体一现,念虑退听,如太阳一出,魑魅遁形。他对此譬喻说:
“吏胥之在官府,兵卒之在营伍,杂念之类也。宪使升堂而吏胥自肃,大将登坛而兵卒自严,则慎独之与杂念之类也。”(《近溪子集》射编第42页)可见,罗汝芳所谓慎独,确与其赤子良心当下即是一致。
罗汝芳的慎独观念,与王阳明之慎独有同有别。王阳明以良知为独体,以致良知为慎独。王阳明以良知为独体与罗汝芳以心之本体为独体是一致的,这是其同。但王阳明致良知是推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致良知即格物,即正念头,即诚意,而诚意功夫要实地为善去恶,所以他的致良知同时是知行合一。而罗汝芳的慎独功夫是悟本体;悟至善之心体而恶自退听,不汲汲然用为善去恶功夫。此决澜冲堤之法。
罗汝芳以心之本体为慎独之“独”,而心之本体的内容若归结起来,又不外孝慈。罗汝芳幼时由母亲教以《论语》、《孟子》,每读孝悌之言,常感动泣下。后遇胡宗正授《易》,亦以孝悌慈概括《易》之宗旨。他以孔孟之孝慈融会《易》之“生生”,“从此一切经书,皆必归会孔孟,孔孟之言,皆必归会孝弟”(《明儒学案》第790页)。晚年即以孝悌慈为宗旨。他的理想是将人人皆有不学不虑自然天成的“孩提爱敬之良”推广至家国天下:“由一身之孝弟慈而观之一家,一家之中,未尝有一人而不孝弟慈者;由一家之孝弟慈而观之一国,一国之中未尝有一人而不孝弟慈者;由一国之孝弟慈而观之天下,天下之大,亦未尝有一人而不孝弟慈者。”(《明儒学案》第782页)他认为孝悌慈是人心之本,儒家一切学问功夫的根基和归宿,“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罗汝芳的赤子良心之学,是他终生持守的,但功夫重点早晚岁有不同。早年多循先儒之法,强制欲念以保此赤子良心,中岁屏去制欲,从赤子良心处处遍满,与日常生活融合无间着眼,又融入禅宗方法,多讲顺适当下,晚年则以赤子良心的本质表现孝悌慈为主,功夫渐归平实,与泰州后学中“以赤手搏龙蛇”者又大相径庭。但他的浑沦顺适,认取当下,是后者直心而行的理论根据。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