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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善无恶”辨

时间:2023-08-2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二 “无善无恶”辨顾宪成对王阳明以己心为判断是非的标准虽有指摘,但尚赞许其破除外在偶像、高扬自我意识的精神。他反对最力的,是阳明四句教中“无善无恶心之体”一句。《证性编》则专辨无善无恶。顾宪成进一步指出,无善无恶之“无”,有两种方式:一是离有而无,一是即有而无。顾宪成反复辩“无善无恶”之非,着眼点即在此。此以有无当善恶也。

二 “无善无恶”辨

顾宪成对王阳明以己心为判断是非的标准虽有指摘,但尚赞许其破除外在偶像、高扬自我意识的精神。他反对最力的,是阳明四句教中“无善无恶心之体”一句。他在《东林会约》“知本”一条的解释中,即详论“无善无恶”之非,后来又就这个问题与泰州后学管志道(字东溟)往复辩诘。可以说,辨无善无恶之非,是顾宪成一生学术活动中非常重要的方面,申斥无善无恶的文字,在《小心斋札记》、《泾皋藏稿》、《商语》中随处可见。《证性编》则专辨无善无恶。顾宪成为什么对性之善恶问题倾注如此大的心力,终生辩诘不遗余力?这是因为,在他看来,性之善恶问题是儒家学说的立足点,性善论一破,种种弊病皆将从中生出。顾宪成指出:

阳明先生曰:“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其立言岂不最精密哉?而犹不免于弊,何也?本体功夫,原来合一。夫既无善无恶矣,且得为善去恶乎?夫既为善去恶矣,且得无善无恶乎?然则本体功夫一乎,二乎?将无自相矛盾耶?是故无善无恶之说伸,则为善去恶之说必屈。为善去恶之说屈,则其以亲义序别信为土苴,以学问思辨行为桎梏,一切藐而不事者必伸。虽圣人复起,亦无如之何矣。尚可得而为救正耶?阳明之揭良知,真足以唤醒人心,一破俗学之陋,而独其所标性宗一言,难于瞒心附和,反复寻求,实是合不来,说不去,而其流弊又甚大耳。(《东林会约》)

顾宪成之意,心之体即性,故性善。性是本体,一切功夫,皆须作用于本体,亦皆须从本体中生发,否则功夫必是外在的。功夫外在,是造成小人乡愿的根本原因。孟子尽心知性说,其前提是性善。先天心体如无善恶可言,后天为善去恶功夫何处用?而为善去恶功夫,不过是对于先天之善的长养扩充与收摄保聚。性善说是他的本体功夫合一论的逻辑出发点。所以《东林会约》第一条即知本,知本即“识性”,识性即知性善。顾宪成辨性善,着重于批驳性无善无恶说理论上的弊病和它产生的恶果。顾宪成把批驳性无善无恶列入《会约》,就是把这个问题作为东林学派思想理论的一个重要方面。他提出,如果信从无善无恶说,则为善去恶的功夫为多余;为善去恶为多余,则《中庸》所谓大本达道、《大学》所谓学问思辨行皆无用。抛弃这些实地修养功夫,则非薄礼法、藐视圣贤之事必然难免。同时,佛教以无善无恶为本来面目,道家以“无”为最高范畴,倡无善无恶,正所以伸佛道二家之说。顾宪成说:无善无恶四字,上之收了一种高旷的人,下之收了一种机巧的人,惟有中行收他不得,只是此种人最少。就是说,狂放不羁的人以无善无恶为借口,愈行其狂放不羁;投机取巧的人以无善无恶为借口,更加不择手段。顾宪成把善定义为“天理之精”,把恶定义为“人欲做主”。无善则恶,无恶则善,人性不可能既不善又不恶。

顾宪成进一步指出,无善无恶之“无”,有两种方式:一是离有而无,一是即有而无。离有而无,有无为对待,有无截然二分。离有而无,无是绝对的空无,无是本体。如离有而无,则善为有,为客形而不屑,于是开一玄妙法门。如即有而无,则有无为一,有与无无区别,如此将以恶为善,开一巧妙法门。玄妙法门其流弊在虚玄不实,堕于谈玄说空。巧妙法门则文奸言,泯善恶,堕于顽钝无耻。故无善无恶之论难以成立,顾宪成论证他这一思想说:

性善之说只是破个“恶”字,无善无恶之说并要破个“善”字,却曰“无善无恶谓之至善”,到底这善字又破不得也。只觉多了这一转,却落在意见议论中。于是有俊根者就此翻出无限奇特,张皇门户;有滑根者就此讨出无限方便,决破藩篱。始见以无善无恶为极透语,今乃知其为极险语也。(《证性编·罪言上》)

就是说,性善是儒家哲学的根本,善字一破,功夫与本体无关,高者堕于虚玄,落于意见议论,卑者堕于顽钝,落于废规矩绳墨。以其皆有离开儒家修身立本的危险,故说无善无恶是“极险语”。顾宪成又说:

谓之无善,则恶矣,却又曰无恶;谓之无恶,则善矣,却又说无善。只此两转,多少曲折,多少含蓄,一切笼罩包裹、假借弥缝、逃匿周罗、推移迁就、回护闪烁,哪件不从这里播弄出来?阳明先生曰“无善无恶谓之至善”,苟究极流弊,虽曰“无善无恶谓之至恶”亦宜。(《证性编·罪言上》)

顾宪成此语,将无善无恶推至自律道德的反面来论其流弊。他的目的是要说明,性善是自律道德赖以成立的基础。无此基础,则无自律道德。而道德之谓道德,就在它所依据的是某种先天原则,而不是后天的经验。假如否定这种原则,善的纯粹性、它与恶的对峙壁垒就会丧失,笼罩包裹、假借弥缝等就会借之以售。这对儒家人格修养是一种亵渎。顾宪成反复辩“无善无恶”之非,着眼点即在此。

顾宪成对历史上有代表性的性论作了分析,他说:“无善无不善,识神也,非性也。有善有不善,气禀也,非性也。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习染也,非性也。”(《证性编·罪言下》)意思是,无善无恶的,不是“性”,而是人的认识功能。物之青黄蓝白就视其为青黄蓝白,方圆短长就视其为方圆短长,它本身没有固定不变的性质,因而不能对它的作用对象添加什么。有的人善有的人恶,这是由于他们禀气有清浊厚薄的不同,禀气不同而有的刚柔缓急,皆可为善恶。“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指人后天的可塑性,人因习染不同而有的善恶结果。顾宪成认为,以上这些说法严格说都不能叫做性。性指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人之区别与其他生物族类的先天标准。这在他就是性善。这个善不同于后天的具体的善,而是一种先天的逻辑规定。顾宪成把人性规定为先天的,这就提高了道德自律的高严性,把后天经验性的具体善恶统统排斥在人的本质规定之外,防止它们混滥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标准。

顾宪成由此极力反对王阳明“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的说法,他说:

阳明先生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此以有无当善恶也。又曰:“圣人之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此亦以好恶当善恶也。以有无当善恶似觉看深了一层,以好恶当善恶似觉看浅了一层,却于善恶本来面目并不曾道及。(《证性编·罪言上》)

这里是说,“理之静”、“气之动”是理的表现形式,并非对性本身的价值判断。“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之“善恶”,是对后天行为路向所作的判断,非先天本有的标准。“无有作好,无有作恶”,即不起意,也不是“善恶本来面目”。以有无论善恶,引人入于对有无、善恶的理论讨究之中,走入上文所说之高者虚玄,故说“看深了一层”。以好恶当善恶,取消了性的先天性、高严性,而代之以旋起旋灭之意,可引发上文所谓“卑者顽钝”,故说“看浅了一层”。从这里可以看出,顾宪成认为“无善无恶心之体”根本上是错的,他不像王门弟子那样回护遮拦,以证“无善无恶”说与“性善”说不矛盾。比如,刘宗周、黄宗羲就曾认为,王阳明四句教首句是说心中本无善念恶念,非谓性本身无善恶。至善是心之本体“乃阳明定论”。刘宗周、黄宗羲所说固是阳明本意,但顾宪成认为阳明后学并未如此理解阳明四句教,故生出种种弊端。批评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一句,实际上是在批评王门后学所据的“阳明本意”。他反复指斥的高者虚玄,卑者顽钝,就是阳明弟子中两种最主要的错误,他是由批评这些错误而溯源至阳明四句教的。

顾宪成还与泰州后学管东溟就统体之善与散殊之善、太极与无极的关系进行辩论。这个辩论也与“无善无恶”相关。管东溟将善区分为统体之善和散殊之善。统体之善即善的一般,善的总体,因此也即“至善”,散殊之善是具体道德规范,如仁义礼智等。管东溟认为,统体之善不同于散殊之善,二者是互不联系的。心之体是至善,统体之善,它不能有具体善恶。所以“无善无恶心之体”是可以成立的。顾宪成则以朱熹的理一分殊来解释二者的关系,认为统体之善即散殊之善。善是总名,此总名必有仁义礼智等分殊之名,无仁义礼智即无至善,至善即表现于仁义礼智等分殊之善中。仁义礼智不是至善的分割,仁义礼智即分别为善的全体。他用《中庸》“大德敦化,小德川流”来论证统体之善和散殊之善的关系:“一指其统体而言,所谓大德敦化也;一指其散殊而言,所谓小德川流也。仁义礼智既列四名,便属散殊……且统体之善,即散殊之善也,何曾余却一毫;散殊之善即统体之善也,何曾欠却一毫。今以其为散殊也,不得等于体统,因别而名之,颇已过于分析矣。”(《证性编·质疑下》)

顾宪成与管东溟关于统体之善和散殊之善的辩论,目的仍在于证明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一句是不正确的。这一点在他指出他与阳明分歧的关节点时也曾点出:

予之所谓善乃本体之善,阳明之所谓无善之善乃名相方隅之善也。其剖析精矣。虽然,名相方隅之善毕竟从何而来?若从性外来,即一切出于安排造作,不得谓之善。若从性中来,即一切皆吾心所固有,不得谓之无矣。《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本体之善也;和,名相方隅之善也。总来只是一个。(《证性编·罪言上》)

顾宪成这里认为所谓本体即性,本体之善即性善;具体的善不自外来,而是性这一总体之善的表现;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是本体之善,发而皆中节是具体的善;未发之中是性,发而皆中节是性在具体时空条件中的“宜”。他的目的还是要论证,心体含本然之善。“无善无恶心之体”不能成立。

顾宪成反对“无善无恶心之体”,意在将道德修养推至心之本体——性上,不在后天所发之意念上立根基。他尝说:

学者学以求尽乎其心也。心本有善无恶,故圣贤之教人也,惟曰为善去恶。为善因其有而有之,去恶因其无而无之也。本体如是,功夫如是,其致一而已矣。今以无善无恶语心,以为善去恶语格物,似已不免判而两歧。若曰意有善有恶,即为善去恶。但从意上检点,是又所谓舍源而寻流也。况乎所重在四无,则所轻在四有,究亦不能抗而并行。(《证性编·质疑下》)

为善去恶,必在先天本有之性体上立基,必以性善为出发点。故为善是因性中本有而充扩之,去恶是因性中本无而去除之。这样在性体上立基,本体功夫皆不出一性字。若以无善无恶论心,则所谓为善去恶功夫与先天本体歧而为二。而在后天所起之意念上为善去恶,则有舍源而寻流之患。

在先天上用功还是在后天上用功,是江右聂豹等与浙中王龙溪争论的焦点。王龙溪的先天正心之学立基于先天本正之心体,功夫在万缘放下,截断后天对先天的掺杂、污染,任先天本正之心体流行。而聂豹等虽亦承认先天良知,但认为良知不免气禀物欲之杂,须有收摄保聚之功方可恃任。故江右诸人皆重后天诚意功夫。顾宪成欲调和龙溪与江右,强调须在先天本根上立基,意念上为善去恶已落后着。但顾宪成也反对“悟本体即功夫”,倡导实地为善去恶,而为善去恶须作用于先天之性。故顾宪成既反对“四无”,也反对“四有”,尤其反对“四无”。他实际上倡导以朱子学的具体去补阳明学的笼统,用阳明学的直指心源去补充朱子学的心性为二。他对心的看法体现了他调和先天正心与后天诚意的企向:

人之一心,浑然天理,其是天下之真是也,其非天下之真非也,然而能全之者几何?惟圣人而已矣。自此以下,或偏焉或驳焉,遂乃各是其是。欲一一而得其真,吾见其难也。(《与李见罗先生书》,《泾皋藏稿》卷二)

承认心是浑然天理,心中之是非,若无私欲污染,乃真是非。这表明他承认阳明“心即理”,良知之是非为真是非。但他强调的是须以朱学的实地格物功夫去补充阳明:人的现实的心必有偏驳,难得本体之真,必须用实地功夫去恶复善。顾宪成所说“朱子之格物、阳明之致知俱可别立宗。若论《大学》本指,尚未尽合”(《小心斋札记》卷十四),其意亦指出二家皆未尽功夫之全,倡导二家互补。

顾宪成反对“无善无恶心之体”,亦连带反对佛教。顾宪成年轻时好言禅,后来他对禅的看法有了极大变化,由好言之、厌言之,到耻言之、畏言之。厌者厌其好播弄,实则无多;耻者以儒学为宗,羞与禅家为伍;畏者,“无善无恶”盈天下,士子竞言禅而抛弃儒学。此外,顾宪成反对佛家,是因为佛家以无善无恶为宗。他认为,儒学也有对无的论述,如理的无声无臭和心的未发之中,但儒家之无和佛家无善无恶绝不同。儒家所谓空是实理的表现形式,理无声无臭可寻,但“天下未有实于理者”。佛家所谓空,是追求绝对的空寂,本体功夫皆无。又如佛家讲“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中庸》讲“喜怒哀乐之未发”,二者似同而实异。《中庸》之所谓中,乃性,乃善,佛家之喜怒哀乐未发,是空,二者不可混淆。佛家“无善无恶”蔑弃道与法,而道与法绝不可无。道是纲常伦理的根据,所谓“天叙有典,天秩有礼”。法是治世的有力工具,是黜陟与夺的根据。如果道法荡灭无余,则世界将颠倒混乱不复为世界。所以佛氏的“无善无恶”决不可行。

顾宪成也反对主张人性无善无恶的告子,他说:

自昔圣贤论性,曰“帝衷”、曰“民彝”、曰“物则”、曰“诚”、曰“中和”,总总只是一个善,告子却曰“性无善无不善”。便是要将这善字打破。自昔圣贤论学,有从本领上说者,总总是个求于心;有从作用上说者,总总是个求于气。告子却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便是要将这求字打破。将这善字打破,本体只是一个空,将这求字打破,功夫也只是一个空。故曰:告子,禅宗也。(《小心斋札记》卷三)

这里“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二句,容有不同解释。但顾宪成指斥告子之意却甚为明显。儒家以性善为出发点。儒家之性善,有天道为其根据。所谓“民彝”、“物则”、“诚”、“中和”等,皆是道的不同表现。儒家的修养功夫,实际上是一个“求”字:求去情复性,求与心之本体合一,这些都非“无善无恶”所能成其功。告子所谓性无善无恶,否定了“性”的内容和“求”的过程,本体功夫皆归于无。告子之说,其误与禅宗同。顾宪成之反对禅宗、告子,皆针对其“无善无恶”之说,意在捍卫儒家的理论基础——性善说。他主张性善说的目的,又在于维持世教,救治人心。对此,顾宪成有一段话说得十分恳切:

见以为心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也,合下便成一个空;见以为无善无恶只是心不着于有也,究竟且成一个混。空则一切解脱,无复挂碍,高明者入而悦之,于是将有如所云:以仁义为桎梏,以礼法为土苴,以日用为缘尘,以操持为把捉,以随事省察为逐境,以讼悔迁改为轮回,以下学而上达为落阶级,以砥节砺行、独立不惧为意气用事者矣。混则一切含糊,无复拣择,圆融者便而趋之,于是将有如所云:以任情为率性,以随俗袭非为中庸,以阉然媚世为万物一体,以枉寻直尺为舍其身济天下,以委曲迁就为无可无不可,以猖狂无忌为不好名,以临难苟免为圣人无死地,以顽钝无耻为不动心者矣。由前之说,何善非恶;由后之说,何恶非善?(《小心斋札记》卷十八)

这实际上是顾宪成对当时士风世情的批评,他认为风气的败坏与“无善无恶心之体”一语有甚大关系,所以他力斥“无善无恶”之说,倡导回复儒家性善之旨。这是他对心性理论倾注了极大心力的用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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