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田叛乱国危难，弃臣终于被起用

1.思田叛乱国危难，弃臣终于被起用

嘉靖六年（1527年），前五个月，王阳明对自己平生著作进行了整理，并由弟子刊刻出来。王阳明本想著书立说，进一步宣扬自己的学说，了此残生，可偏偏在该年的六月，朝廷下达了让王阳明出征思田的命令。

对于突然而来的调令，王阳明不以为然，不想以孱弱的身体再赴战场，便写了《辞免重任乞恩养病疏》。世宗和诸臣看了王阳明的请辞奏疏，顿时苦恼了起来。朝廷没有危难的时候，就将王阳明闲置不用，如今国家有难，却硬要疾病缠身的王阳明上战场，为朝廷卖命。皇帝对臣子没有怜惜之心，臣子哪里肯为皇帝赴汤蹈火。

面对王阳明的奏疏，朝中的臣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角逐。这次调令的产生，本来就是黄绾到处活动的结果。他总是想让王阳明得到朝廷的重用，所以在得知思田之乱后，马上联系了张璁。当时黄绾为南京刑部员外郎，张璁为兵部左侍郎，黄绾写信给张璁道明了思田之乱必须由王阳明才能平定的事实。张璁也知道王阳明提督过南赣汀漳军务和平定了宁王之乱，是当朝的军事奇才。

在黄绾的劝说下，张璁与桂萼一同向内阁大臣杨一清和世宗上了推荐王阳明的奏表。世宗和内阁大臣商议后，才让兵部下达公文，命王阳明以南京兵部尚书的身份总制军务，前往广西平乱。王阳明不知道是黄绾在活动，否则必然会劝阻他。王阳明除了向朝廷说了自己疾病缠身外，还向朝廷推荐了南京工部尚书胡世宁、刑部尚书李承勋作为领兵人选。

时为北京光禄寺少卿的黄绾闻听了王阳明请辞的事情，便想再次为王阳明活动。他向世宗上了《明军功以励忠勤疏》，极力为王阳明摇旗呐喊，甚至提出让王阳明进内阁的建议。世宗并没有怪罪黄绾，反而将黄绾的奏疏交由内阁讨论。此时的内阁又出现了变动，张璁正好进了内阁，桂萼也在积极地钻营，以图进入内阁。

张璁当初答应黄绾联和桂萼推荐王阳明是考虑到国家需要，而且王阳明出征在外，并不妨碍他在内阁的地位。如今黄绾提出让王阳明入内阁，就碰触到了张璁的利益底线。桂萼正在想方设法进入内阁，如果王阳明入了内阁，必然占了一个名额，那自己将很难有出头之日。特别是内阁首辅杨一清，虽然赞同王阳明执掌军务，但绝对不允许他入内阁跟自己争夺权位。

张璁、桂萼、杨一清等朝廷重臣达成了一致：宁可给王阳明更大的军权，也不让他入内阁。世宗听了内阁大臣的意见，也不想让王阳明入内阁，但他加大了王阳明的统兵之权。王阳明焦急地等待着朝廷的回应，并为此寝食难安。很快朝廷的第二道诏旨来了，却让王阳明左右为难。

诏旨的内容大概包括：王阳明以南京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提督两广、江西、湖广四省军务；朝廷已经让原两广巡抚姚镆致仕，广西镇守太监郑润和总兵官朱麟也被撤职；王阳明作为钦差大臣，兼任两广巡抚，在地方上拥有最高的职位和最大的权力。对于朝廷的安排，王阳明如果再推辞，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王阳明接受了朝廷的任命，总算是让世宗和朝臣松了一口气。即将要赶赴广西，王阳明十分不舍家中的妻儿和多年论学的弟子们。绍兴此时已经成了一个讲学的圣地，引来全国各地的学子到此游学。王阳明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幸好有何廷仁、黄弘纲、王艮、魏良器、钱德洪、王畿等人的相助，才让绍兴的讲学更加兴盛。

要与这么多门徒分开，王阳明真的有些不舍。在临行之前，有很多亲友前来拜访。特别是在临行前的晚上，王阳明与诸位弟子依依惜别。最后只剩下王畿和钱德洪两位门徒，还在向王阳明请教四句教。王阳明曾与二人在天泉桥上互相问答，讨论四句教法，是为“天泉证道”。

嘉靖六年（1527年）九月初八，王阳明离开绍兴，踏上了前往广西的路途。多年之前，王阳明被贬谪龙场，身边只有三个仆人，一路无人问津。如今身为高官，又一次西行，却有众多人相送，沿途中还有那么多人欢迎。可是这次西行，王阳明已经50多岁，而且是带病出征，沿途中还吃着药，可谓异常艰辛。

他沿着富春江、衢江经富阳、桐庐、衢州到常山，经草坪驿到江西的玉山、上饶，然后登船沿着信江过铅山、弋阳、贵溪、余干到南昌。在桐庐休息时，王阳明游览了相传东汉严子陵的钓鱼台，并作《复过钓台》。严子陵是东汉有名的隐士，而王阳明却是一个经世致用的人，他在诗中表达了自己为国建功立业、不求个人私利的情怀。

过了广信府，王阳明特意来到了弋阳，看望好友汪俊、汪伟兄弟。汪俊与汪伟两兄弟因为议大礼而被罢官，双双赋闲在家。他们的境遇与王阳明如今的风光形成鲜明对比，却都是因为世宗皇帝的一句话。汪俊因王阳明反对朱学，提倡心学，而与王阳明在学术上交恶。本来两人以诗文相交，在京城中是难得的好朋友。由于如今的境遇悬殊，汪俊有意托病不与王阳明相见，只让弟弟汪伟与王阳明畅聊一番。

临走时，王阳明为汪俊留了两首诗，表达了自己对汪俊赌气不见的戏耍之趣。王阳明虽然已经50多岁，却仍怀有一颗童心，对少年时候的事情不能忘怀。想来汪俊看到王阳明的两首诗，也会由愁容满面变为喜笑颜开。很快王阳明就坐船到了南昌，受到当地官员和百姓的热烈欢迎。王阳明因此写出了《南浦道中》：

南浦重来梦里行，当年锋镝尚心惊。

旌旗不动山河影，鼓角犹传草木声。

已喜闾阎多复业，独怜饥馑未宽征。

迂疏何有甘棠惠，惭愧香灯父老迎。

王阳明在南昌又想到平定宁王之乱时的场景。南昌遭受兵难，王阳明向朝廷请求免征税赋，却没有得到朝廷恩许。如今重新回到南昌，王阳明看到南昌的各行各业又兴旺起来了，感觉到很欣慰。他非常感谢当初南昌百姓的相助，却对自己没有帮上忙感到十分羞愧。

过了南昌，王阳明南下过丰城，经临江、吉安、龙泉、赣州、南安，然后走陆路进入广东，再由浈水、北江、西江来到两广巡抚的开府地广西梧州。王阳明经过两个多月的行程，在嘉靖六年（1527年）十一月二十日到达目的地。

在来广西之前，王阳明已经对思田的事情做过了解，并进行了精细的分析。广西素来都是少数民族（僮族、瑶族）聚集的地方，在明朝初期都是采取由当地土官统治地方的制度。就像王阳明谪居龙场的时候，贵州水西宣慰司宣慰使安贵荣一样，采取土官自治的制度。可是朝廷觉得土官治理地方，总会生事端，不容易掌控，所以就逐步开始推行“改土归流”。

在广西推行“改土归流”，是朝廷首次尝试的。当地的官员本来没有实力直接灭掉当地的土官势力，只有故意挑拨当地土官相互残杀，然后当地官员再坐收渔人之利。广西的思恩（今广西武鸣县）和田州（今广西田阳县）两地的土官就因为有私怨，而演变为相互血拼。广西思恩土官岑俊与田州土官岑猛都以东汉名将岑彭之后自居，也都心怀不轨。

可是就在思恩和田州相互攻伐的时候，提督御史姚镆趁机发兵，杀死了田州土官岑猛。土官内部的争斗，本来不需要朝廷插手，姚镆贪功心切，派兵镇压，并向朝廷告捷。他还奏请朝廷，废除当地的土官制度，改由汉人流官到地方上做官。姚镆的鲁莽行径惹怒了当地土著，岑猛的余部开始活动，趁机发难。

嘉靖六年（1527年），岑猛的余部卢苏、王受等人趁着官军松懈，号召当地土著发动了反击。他们扬言岑猛未死，还声称向交趾国借了雄兵20万，一时揭竿而起。在短时间内，卢苏、王受就率兵相继攻占了田州府城、思恩府城。这时巡抚都御史姚镆再率领明军镇压，不仅损兵折将，还进一步激怒了当地的土著。思田之乱越闹越大，姚镆已经无法处置，只能请求朝廷支援。

王阳明在《赴任谢恩遂陈肤见疏》中对思田的状况向朝廷做了禀报和分析。他断定思田之乱的主要原因是地方官员贪功心切，处置不当；次要原因是当地土官生性好斗，蔑视朝廷的法令。为此，王阳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行了逐条分析。

第一，岑猛父子攻伐思恩，正是因为当地官员没有做好调解工作，反而对土官们敲诈勒索。地方官吏不仅不想调解地方土官之间的矛盾，还火上浇油，让他们互相残杀，好让自己有出兵的理由。这种为了个人私利而祸害百姓的行为，正是王阳明所不齿的刻意追求的功绩。

第二，岑猛父子被杀，朝廷在田州设立了流官。地方官吏不仅没有对土著居民采取安抚的措施，还对岑猛的余部进行残酷的剿杀。这种以暴易暴的行为，惹怒了岑猛的余部，更惹怒了当地的土著居民。在卢苏、王受等人的领导下，就发动了声势更为浩大的反叛。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第三，卢苏、王受是被逼迫而造反的，地方官吏不为地方百姓考虑，盲目地动粗。在镇压卢苏、王受等人叛乱的过程中，虽然调动了三省的军队，耗尽了两广的财力，却依然没有平定。不仅弄得地方百姓不得安宁，还增加了朝廷的负担。与安抚相比，贸然动用兵力是对国家最大的祸害。

第四，兵贵神速，既然对思田用兵，就应该做好战略计划，速战速决。但是当地官员却用兵不当，被思田的叛军紧紧缠住，致使战争旷日持久。在两年的战争中，不仅导致数万兵将疲于奔命，还耗费了数十万钱粮。而卢苏、王受却依靠当地的优势，固守成功，巧妙地拖垮了官军。

第五，朝廷改土归流过于急躁，适得其反。在思田实行土官治理之时，朝廷还可以调动当地的兵力，也就是说思田完全受朝廷掌控。如今改土归流，不仅朝廷要派出兵员防止当地土著军民叛乱，还导致自身边防的守备空虚。王阳明认为只有采取合理的手段，才能彻底安定地方。

经过王阳明的分析，思田的局势已经很明朗。王阳明决定向朝廷提出以抚代剿和土官流官并行制两个方案。但朝廷素来主张以剿杀为主，绝对不姑息反叛的人，而且在广西实行改土归流是朝廷恩许的，朝廷断然不会同意实行土官流官并行制。为了让自己的方案得到落实，王阳明特意写信求助于杨一清、黄绾、方献夫。

杨一清身为内阁首辅，对世宗和朝局的影响最大，也与王阳明有过交际。王阳明写信不仅感谢杨一清当初帮助自己摆脱了张忠、许泰等人的陷害，还对杨一清这次的举荐表示感谢。感谢之后，王阳明就向杨一清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方案，并做了详细的解释。王阳明深思熟虑的方案，得到了杨一清的认可。

黄绾和方献夫都是王阳明的弟子，对王阳明的话是言听计从。王阳明希望他们明白思田的实际情况，并对为何建议实行以抚代剿和土官流官并行制进行了解释。两人知道恩师悲悯苍生，更不愿意地方因为战争生灵涂炭。既然有更为便捷有效的措施，为什么不向朝廷推荐呢？他们答应替王阳明向朝廷力荐这两个方案。

兵部尚书王时中看了王阳明的奏疏后，非常反对，并对王阳明的理由进行了逐条批驳。幸好王阳明已经跟杨一清、方献夫、黄绾打了招呼，否则方案必被搁置拖延。在杨一清的主导下，世宗答应了王阳明的请求。内阁替世宗起草了批复，准许王阳明酌情处理地方事务，并有便宜处置的权力，不要心存顾忌。

得到了朝廷的准许，王阳明就开始着手招抚卢苏、王受，彻底平定思田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