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华前[1]
【摘 要】先秦时期的人性论主要有性善论、性恶论、性无善无恶论、性有善有恶论、性习论和性“自为”论等,持有这些人性论的先秦思想家虽然思想观点各不相同,却都无一例外地高度关注德教,并从自己的人性论出发,对德教进行了深入阐证。
【关键词】先秦;人性论;德教
人性论是关于人的本质问题的学说,是人生哲学建立的理论基础。它是中国古代哲学史和道德教育史中争论最多、涉及范围最广的问题之一。争论的实质在于什么是善恶的根源和如何去恶成善。人们对于这一问题的理解不同,对人的本质和发展就会有着不同的见解,关于德教的理论主张也就会相应地不同。
关于人性问题,先秦思想家的看法不一,分别持有性善论、性恶论、性无善无恶论、性有善有恶论、性习论和性“自为”论等,其中性善论和性恶论影响最大。虽然看法不同,但先秦思想家无不由自己的人性论而得出重德教的结论,并从不同的视角对德教进行了阐证。
一、性善论及其对德教的阐证
孟子是性善论的典型代表,其性善论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内容:
其一,人性本善。孟子认为,人先天就有“不学而能……不虑而知”(《孟子·尽心上》)的“良知”“良能”,或“四端”“四心”,他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孟子·公孙丑上》)“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尽心上》)为了对此观点加以佐证,孟子举例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孟子·公孙丑上》)其意旨在强调恻隐之心乃人之本性。
其二,人性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属性。孟子提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离娄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孙丑上》)在孟子看来,“四心”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只有保存“四心”,才能成为“君子”;如果丢失“四心”,就会成为“庶人”;如果丢失“四心”而又不知找回,那就和动物没有什么两样了。
其三,人性可失又可求。既然人性本善,那么为何又有人为不善呢?对此,孟子解释道:“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孟子·告子上》)意即,有人为不善,并非由于这些人先天无“善端”,而是由于他们在后天环境的影响下丢弃了这些“善端”所致,用孟子自己的话来说就叫作“放其良心”:“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孟子·告子上》)这里所谓的“放其良心”,也就是“失其本心”的意思。既然人性可失,自然也就意味着人性可求,故而孟子又说:“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孟子·尽心上》)
由性善论出发,孟子对德教的可能性、必要性和途径进行了阐证。
首先,阐证了德教的可能性。孟子认为,人生来便有“良知”“良能”,以及“仁、义、礼、智”四端,并通过“四端”是人类的共性而推论出“圣人与我同类”(《孟子·告子上》)、“尧舜与人同耳”(《孟子·离娄下》)、“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从而充分肯定了德教的可能性。
其次,阐证了德教的必要性。孟子虽然主张人性本善,但又将性之善视为一种潜在的因素,而非一种现实的因素,并认为善性可失,指出德教的任务就在于引导人们加强道德修养,以“求其放心”(《孟子·告子上》)、“存其心,养其性”(《孟子·尽心上》),从而充分论证了德教的必要性。
最后,阐证了德教的途径。孟子认为,“仁”“义”“礼”“智”等“善端”是人先天固有的本性,但大多数人在后天的影响下,多已丢弃了这些善端。因此,德教的根本途径不是向外探索,通过“行”去认识客观事物及其规律,而是通过向内追求,把那些已经丧失了的善端找回来。
二、性恶论及其对德教的阐证
荀子反对孟子的性善论,提出了性恶论。
首先,他推出“性伪之分”的命题。他说:“不可学,不可事之在天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荀子·性恶》)这就是说,与生俱来的本能是“性”,而后天习得者则是“伪”。在此基础上,荀子还对“性”与“伪”的关系进行了探讨,他说:“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荀子·礼论》)这就是说,“性”是“伪”的基础,“性”只有经过“伪”才能完善美好。“性”与“伪”是相互对立、相互依赖的矛盾统一体。
其次,他运用“性伪之分”的命题,批判了孟子的性善论。他说:“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伪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荀子·性恶》)这里,荀子意指孟子不懂“性”与“伪”之分,把“所学而能,所事而成”的、属于“伪”的礼义道德当成了“不可学,不可事”的“性”,并由此推断出孟子的性善论是错误的。
最后,他明确提出性恶论。荀子由“若夫目好色,耳好听,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荀子·性恶》)、“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荀子·性恶》)等,而导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的结论。
从性恶论出发,荀子对德教的可能性、必要性和途径也进行了阐证。
首先,阐证了德教的可能性。荀子由“恶”是人共同的本性,而得出“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荀子·性恶》)、“凡人有所一同”(《荀子·荣辱》)等人性平等的结论,相信通过德教“涂之人可以为禹”(《荀子·性恶》)、人人皆可以“化性起伪”(《荀子·性恶》),从而充分肯认了德教的可能性。
其次,阐证了德教的必要性。荀子指出,如果不对人的恶的本性加以节制和改造而任其发展,则必然会产生各种恶行,引起社会混乱,他说:“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荀子·礼论》)基于此,荀子强调:“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荀子·性恶》)亦即,人们必须通过接受德教,“矫饰人之性情”(《荀子·性恶》),才能归于善。
最后,阐证了德教的途径。荀子认为,人之所以能够改变恶的本性而从善,乃是“化性起伪”的结果。因此,德教的根本途径不是向内追求,而是从外到内,通过外在的教育和环境的影响,引导人们加强内在的“积”“渐”,以化恶为善。
三、性无善无恶论及其对德教的阐证
告子主张性无善无恶,他说:“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告子上》)其意是说,就像流水没有“东”与“西”之分一样,人性也没有“善”与“不善”之分。
既然人性无“善”与“不善”之分,那么为何现实社会中会有“善”与“恶”之分呢?对此,告子阐释道:“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孟子·告子上》)“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孟子·告子上》)在告子看来,现实社会中的“善”与“恶”完全是在后天环境的影响下形成的,人们处于好的环境则“善”,处于坏的环境则“恶”。又说:“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孟子·告子上》)这里,告子把性比作柳条,把仁义比作盛器,认为如同柳条经过加工可以编成筐一样,人性经过德教也可以变为善。
告子的性无善无恶说,看到了后天环境对人的品德形成的重要影响,强调了德教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有其合理的成分。但是,这种人性论不懂得“环境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2],宣扬了环境决定论,这无疑又是片面的。
四、性有善有恶论及其对德教的阐证
性有善有恶论的主要代表是世硕与扬雄。世硕,周代陈国人。王充在《论衡·本性篇》中说:“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性恶,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书》一篇。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在世硕看来,人性中既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人们如果能培养和发展善的一面,就会成为性善的好人;反之,如果任恶的一面滋长和蔓延,则会成为性恶的坏人。总之,是成为好人,还是成为坏人,全在于培养。
扬雄也主张性有善有恶,他说:“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法言·修身》)其意是说,人性中包含善与恶两个方面,将来向哪一个方面发展,关键在于道德修养,道德修养对于人的完善至关重要,故而“学者所以修性也”(《法言·修身》)。
性有善有恶论实质上是对性善论与性恶论的调和与综合。这一理论,从同一个人身上存在着“善”与“恶”这两种本性出发,认为每个人有“善”和“恶”这两种发展的可能性,强调人们要养成优良道德品质,就必须接受道德教育,加强道德修养,以扬善抑恶,从而充分论证了德教的必要性。
五、性习论及其对德教的阐证
孔子认为,“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孔子集语·颜叔子》),“习惯成自然”的民间俗语就来源于此。性习论通过确认人有两种性的途径,较科学地解决了遗传、环境、教育与人的道德品质发展的关系问题:一种是由遗传得来的“生性”,一般人的“生性”都差不多,即“性相近”;另一种是人出生以后由学习得来的“习性”,“习性”不仅多种多样,而且其发展的可能性也是无限的,即“习相远”。
孔子认为,人的品德主要是通过后天环境的长期熏染与德教而形成的,并由此出发,高度重视环境习染在德教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强调择友、择处。
关于择友,孔子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论语·季氏》)“无友不如己者。”(《论语·学而》)关于择处,孔子说:“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论语·里仁》)“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孔子家语·六本》卷四)毫无疑义,孔子择友、择处的目的,在于创造一个有益于道德修养的环境,以使受教育者养成优良品德。
六、性“自为”论及其对德教的阐证
所谓“自为”,就是为己、利己的意思。韩非是性“自为”论的典型代表,他认为人的本性是自私的,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指出:“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韩非子·奸劫弑臣》)“好利恶害,夫人之所有也。”(《韩非子·难二》)“人情皆喜贵而恶贱。”(《韩非子·难三》)韩非将人的这种趋利避害的本性概括为“自为心”。《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说:“夫卖庸而播耕者,主人费家而美食,调布而求易钱者,非爱庸客也,曰:如是,则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耕耘者,尽巧而正畦陌畦畤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此其养功力,有父子之泽矣,而心调于用者,皆挟自为心也。”不只“主人”与“庸客”之间存在着这种“自为心”,“君”与“臣”、“父”与“子”之间也是如此。“君”与“臣”之间往往是:“主卖官爵,臣卖智力”(《韩非子·外储说右下》),“父”与“子”之间也是:“人为婴儿也,父母养之简,子长而怨。又盛壮成人,其供养薄,父母怒而谯之。父、子,至亲也,而或谯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己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推而广之,这种“自为心”“人莫不然”(《韩非子·难二》)。
从性“自为”论出发,韩非在德教上没有走荀子的“化性起伪”的道路,而是主张顺应人的“自为心”,加以因势利导。为此,他既从正面要求统治者“因乘以导之”(《韩非子·喻老》)、“因自然”(《韩非子·大体》)、“因人情”(《韩非子·八经》),即利用人之“自为心”,通过适当地满足人们的利益追求,引导人们走上正道,养成良好的道德品质;又从反面告诫统治者不能“逆天理”“伤情性”(《韩非子·大体》),即不能“逆”“伤”人们的“自为心”而硬性妄为。
人性论的产生,使先秦思想家在道德本原问题上开始摆脱了宗教观的束缚,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人类对自身道德生活的自觉,是先秦德教方法论在理论上趋于成熟的一个标志,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意义。先秦思想家对于德教价值的积极求证,使得德教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为当时和后世的人们所充分认识,也使得重德教成为中华民族的一大优良传统。这一传统,对中国古代社会的稳定无疑起了巨大作用。中国历史上一些时代的社会安定、经济繁荣、文化昌盛、民族团结、国力强盛,与当时的统治者重视道德建构和道德教育是密不可分的。但我们也必须注意,若过于强调德教价值,将道德至上的价值取向发展为道德决定论,又势必会带来忽视经济发展、法治观念淡薄、重人治轻法治、重德轻才等消极影响。因此,我们只有对先秦时期的人性论及其对德教的阐证进行全面分析,加以认真分辨,扬长避短,才能使其更好地服务于当代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想道德建设。
[1]崔华前(1969—),男,安徽合肥人,博士,浙江工商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思想政治教育研究所副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香港中文大学高级访问学者。email:cuihuaqian@eyou.com。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5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