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领域扩展的成功

三、历史领域扩展的成功

在广松涉的第一类扩展方式中，在马克思始源方式上作了一种特别推进的，关于历史规律性问题的物象化阐释。这一关于历史规律的物象化阐释与我们对历史规律的惯常理解大相径庭，因而值得给予特别的重视。

关于历史观问题，广松涉认为，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历史观不是决定论”，另一方面亦不“否认世界以及历史的规律性”。既然“在现代知识的悟性概念装置中，对于决定论的否认马上就意味着对规律性的否认”，那么，广松涉又该如何处理这其中的悖谬呢?广松涉说，“其钥匙乃是‘物象化’的机制”。^[39]在引证了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一段话——“社会活动的这种固定化，我们本身的产物聚合为一种统治我们的、不受我们控制的、与我们愿望背道而驰的并抹煞我们的打算的物质力量，这是过去历史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之后，广松涉指出，“由于这个物象化的机制，才出现了历史的规律性的进展”。在广松涉看来，“以多数诸个人行为的‘合力’及其物象化机制来说明历史的规律性，在以上我们所论述的这样机制当中，规律性存在的机制可以说是‘热力学’性的”。所谓“‘热力学’性的”，是说历史中诸个人的活动，类似于河流中每一个水分子的运动，“那是与尽管‘河流’中的每一个水分子向四面八方‘自由’凌乱的运动，而作为全体的‘合成运动’却形成一定的潮流的构图相类比的逻辑”^[40]。按此相似于“热力学”的逻辑，“历史唯物主义中的历史的规律性，可以比喻为诸个人行为被物象化的‘合成力’的轨迹，以及在一定所与条件下盖然性的归结下去的‘轨迹’形象”^[41]。具体地说来，就是诸个人虽然都是在其意图推动下去进行活动的，但是，“诸个人这样‘能动的行动主体’，是在其真实态上作为‘对自然的而且是人际的诸关系的纽结的一个整体’而存在、相在的东西，在现实中，通过已经被物象化的一定的关系，不仅仅对所谓‘个性’、‘性格’、‘行动条件’以及行动方式，而且还对行为的‘动机’以及‘目标’进行制约”^[42]，因而，“这个自主实践，不仅仅是欲求的直接行使。它不仅‘被物象化’的状况条件‘实在’地、‘事实’性地制约，也被‘被物象化’的主观之间的关系、交互主体的形象‘观念’地、‘规范’地束缚着”^[43]。于是，“人们的行动，尽管是‘自由意志的’、‘自发的’，然而根据‘舞台环境’以及‘工具条件’的不同，不仅仅在‘实际、事实’上受到制约，被定下方位，而且行动的种类以及方式也在事实上、实际上具有广泛可能性的行动范围内部被‘规范’地拘束着。其结果，在所给予的‘舞台的、工具的条件’下的人们的行动，不管从微观上来看是如何多种多样，然而，从宏观上看来却是容纳在极为有限的大框架内的。这就是‘合成力’的‘方位’之所以被划定的缘由”。在别的场合，广松涉也用过“生态学的模式”来说明历史规律的物象化机制，其说明方式与所谓的“热力学”模式似并无根本性差别。^[44]而关于历史活动的“舞台环境”或“生态环境”的拘束作用，基于唯物主义的立场，广松涉认为，“就被物象化的形态而言，‘舞台的、工具的’实际的、事实的条件是基础，‘规范的’观念的、价值的条件作为第二次性的形成态而定位”^[45]。这样，广松涉对于前述悖谬的解决就是，所谓历史规律从本质上说，并不是外在于诸个人的活动的，而就是形成于诸个人活动的物象化，“人尽管大致上是‘自由意志主体’，但历史的规律性还是因为物象化的机制而成立”^[46]。在这里，广松涉所特别强调的是其物象化机制:“对历史的理论而言，为了奠定历史规律性的基础，自为性地重新把握人们的共同活动的行为物象化这个问题是关键。因而，历史本身以及历史的规律性本身不是自在性的存在，所谓的历史规律是作为共同活动行为的物象化的映现而存在的。”^[47]

关于人的活动与历史规律的关系问题，可以说是哲学中最为令人困惑的问题之一。在此问题上，马克思主义哲学界大多持一种决定论的立场。但一种僵硬的历史决定论理论立场使得关于人的任何能动性的表达都成为不可能，从而马克思关于人们自己创历史的命题也就在此立场上被否定了。此外，在这一研究领域，还有一种可能性空间理论，似乎通过划分行动的空间范围能够将人的能动性与客观规律的限制作用调和起来。但稍微仔细的考察便会表明，这从学理上仍是说不通的。^[48]无论是决定论也罢，还是可能性空间理论也罢，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将所谓历史规律视为一种现成的存在物，即“自在性的存在”。而这在广松涉看来，恰恰是一种将人们共同活动物象化的结果。当然，历史规律作为物象化之结果并不意味着它是虚幻的、不起作用的东西。正好相反，它是起作用的，而且正是由于人们在历史活动中感受得到的约束作用，才将历史规律视为或物象化为“自在性的存在”。但其起作用的方式却不像人们惯常所理解的那样，是自在地约束人的活动，而是内在于诸个人的共同活动。作为物象化之结果，历史规律的本质正是马克思关于商品价值的本质之为一种主体际关系物象化的扩展。所以，就像必须破除“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的商品拜物教那样，^[49]“我们必须排除从实体性层面上来说，使作为被理念化了意义形象的规律性自在化的‘形而上学’的谬误”^[50]。

虽然总的来说，广松涉对于历史规律的物象化阐释在某种程度上还存在着将理论世界与实践世界混淆起来的问题，^[51]但无论如何，这一极富创造性的视野为我们超越决定论与自由意志的二律背反打开了一条充满希望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