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以知为本”的知行观
二程的“格物致知”论是他们知行观的重要内容和深入表述。人通过“格物致知”所得之知,不是为了空知,而要付诸实际行动,“识必见于行”,而行则是行其所知,不知不能行。由此,二程建立了“以知为本”,“知先行后”的知行观。
二程的知行观是从《大学》的“本末终始”论而引申出来的“格物致知”论而展开论述的。程颐说:
《大学》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人之学莫大于知本末终始。致知在格物,则所谓本也,始也;治天下国家,则所谓末也,终也。治天下国家,必本诸身,其身不正而能治天下国家者,无之。格犹穷也,物犹理也,犹曰穷其理而已也。穷其理,然后足以致之,不穷则不能致也。格物者适道之始,欲思格物,则固已近道矣。是何也?以收其心而不放也。[43]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才能达到认识“道”、“理”,就是说,以“格物致知”为起点、开端、基础,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格物致知”既包括认识过程,又包括修养方法,更包括积极行动。据此,二程建立了自己的知行观。他们从各个角度、方面、论证了知和行的关系。
关于知行难易的问题。自从《左传》昭公十年提出的“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和《尚书·说命中》提出的“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之后,形成了“知易行难”说,这种知行观,在中国封建社会中被视为不可动摇的真理,并为一些人光说不行,言行不一,知行脱节提供了理论根据。二程在“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的思想流行千年,奉为教条,不可更改的情况下,为了说明知和行的统一,强调知的重要性,而提出了“行难知亦难”的观点。程颐说:
人力行,先须要知。非特行难,知亦难也。《书》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此固是也,然知之亦自艰。譬如人欲往京师,必知是出那门,行那路,然后可往。如不知,虽有欲往之心,其将何之?自古非无美材能力行者,然鲜能明道,以此见知之亦难也。[44]
古之言“知之非艰”者,吾谓知之亦未易也。今有人欲之京师,必知所出之门,所由之道,然后可往。未尝知也,虽有欲往之心,其能进乎?后世非无美材能力行者,然鲜能明道,盖知之者难也。[45]
程颐的这两段话,中心是说:行难知亦难。他之所以强调知和行都难,重点在说明知难。传统的古训是知易行难。程颐不敢公开反对儒家经典的传统古训,只好采取折中的办法,说行难知亦难,旨在论证知难。在《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中,程颐在回答弟子所问时,进一步说明知难的思想:
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圣人不使之知耶?是民自不可知也?”曰:“圣人非不欲民知之也。盖圣人设教,非不欲家喻户晓,比屋皆可封也。盖圣人但能使天下由之身,安能使人人尽知之?此是圣人不能,故曰‘不可使知之’。若曰圣人不使民知,岂圣人之心?”[46]
就是说,孔子所说的“不可使知之”,并不是“不欲使民知之”,而是因为不能“使人人尽知之”。因为知之难,民之愚,所以圣人即使教育,亦“不能使之知尔”。行之较知之为易,故“能使天下由之身”。
对于“知”和“行”的“难”和“易”问题。程颐在《河南程氏遗书》卷二十五中,作了简要的说明:
学为易,知之为难。知之非难也,体而得之为难。
这里说的“知之非难”,“体而得之为难”,不是说“知易”、“行难”,而是说“真知”“天理”为难。因为二程所讲的“体”,不是指亲身实践、力行而知,是指体认天理,内省体验。程颢讲:“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就是典型的概括。程颐也说:“学者不必远求,近取诸身,只明人理,敬而已矣,便是约处。”“学者全体此心,学虽未尽,若事物之来,不可不应,但随分限应之,虽不中,不远矣。”[47]体贴、体认心中之理,有所知,有所得,才是真知,不必远求于外物,更不必力行实践。在二程的知行观中,就知和行的难和易来说,他们强调知难,即知难于行,这就包含着“行易”之义。程颐说:
如眼前诸人,要特立独行,煞不难得,只是要一个知见难。人只被这个知见不通透。人谓要力行,亦只是浅近语。人既能知见,岂有不能行?一切事皆所当为,不必待着意做。才着意做,便是有个私心。这一点意气,能得几时了?
知之必好之,好之必求之,求之必得之。古人此个学是终身事,果能颠沛造次必于是,岂有不得道理?[48]
今人之学,如登山麓,方其易处,莫不阔步,及到难处使止,人情是如此。山高难登,是有定形,实难登也;圣人之道,不可形象,非实难然也,人弗为耳。颜子言“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此非是言圣人高远实不可及,坚固实不可入也,此只是譬喻,却无事,大意却是在“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上。[49]
在这里,把“行”视为“浅近语”,把“知”说成“知见难”。人对于事物、知识,只要知之、好之、求之,就必能得之,即使是“圣人之道”,亦是如此。这几段话,程颐明确地阐发了“知难”的思想。
二程的行难知亦难的思想,是强调知难,意在说明:知之能行,不知不能行,知为行的基础、前提、指南,行依赖于知,知不依赖于行,这与其知先行后、知重行轻论是一致的。
关于知行的先后问题,是中国哲学家、思想家所非常重视的一个重要问题。然而在中国知行学说的发展史上,二程首先明确提出“知先行后”的命题,并以此为中心而系统地论述了知行学说。
二程的“格物致知”论,实则是“知先行后”论。因为“天理”是宇宙万物的本原、始基,而“天理”是人心中固有的,人的认识主要不是向外物求知,而是反求人心固有之天理,“格物穷理”,即在于反观自身、反省内求。所以“格物致知”不是“由外铄我也”,而是“我固有之也”。“知”为我固有之者,是“元无欠缺”的自满自足者,当然不须外求了。所以“格物致知”为始、为本,以此为开端、基础,就可以达到治国天平下的目的。这显然是“知先行后”论了。
二程在这个知行学说的基础上,提出了知在行先、以知为本的知行观。二程说:
知至则当至之,知终则当遂终之,须以知为本。知之深,则行之必至。无有知之而不能行者。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浅。饥而不食鸟喙,人不蹈水火,只是知。人为不善,只为不知。知至而至之,知几之事,故可与几。知终而终之,故可与存义。知至是致知、博学、明辨、审问、慎思、皆致知、知至之事,笃行便是终之。如始条理,终条理,因其始条理,故能终条理,犹知至即能终之。[50]
君子以识为本,行次之。今有人焉,力能行之,而识不足以知之,则有异端者出,彼将流宕而不知反。内不知好恶,外不知是非,虽有尾生之信,曾参之孝,吾弗贵矣。[51]
人力行,无须要知。……到底,须是知了方行得。若不知,只是觑却尧学他行事。无免许多聪明睿智,怎生得如他动容周旋中礼?有诸中,必形诸外。……亲亲本合在尊贤上,何故却在下?须是知所以亲亲之道方得。未致知,便欲诚意,是躐等也。学者固当勉强,然不致知,怎生行得?勉强行者,安能持久?除非烛理明,自然乐循理。……知有多少般数,煞有深浅。向亲见一人,曾为虎所伤,因言及虎,神色便变。旁有数人,见他说虎,非不知虎之猛可畏,然不如他说了有畏惧之色,盖真知虎者也。学者深知亦如此。且如脍炙,贵公子与野人莫不皆知其美,然贵人闻着便有欲嗜脍炙之色,野人则不然。学者须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将去也。[52]
人固可以前知,然其理须是用则知,不用则不知。
须是识在所行之先,譬如行路,须得光照。[53]
二程在这几段话中,具体论述了他们的知行观。其中心思想是:知为先、行为后和知为本、行为末。在这个中心思想中,透露出如下几个思想:
第一,知为行的基础、指导。人做任何一件事情,都必须先知而后行,只有知指导下的行,才是“循理而行”,不是“勉强而行”,有了知的行是“乐循理”、“烛理明”的自然而然的行。这如同人行路需要烛光照明一样。知对于行来说,就是指路明灯。“譬如人欲往京师,必知是出那门,行那路,然后可往。如不知,虽有欲行之心,其将何之?”所以说:“须是识在所行之先,譬如行路,须得光照。”没有知指导的行,是妄行,茫行,当然要迷失方向,达不到目的。有了知的指导的行,如同人行路有指路明灯指引方向,自然能达到目的。因此,知为先、为本,行在后、次之,有知后,方能行,不知之,不能行。
第二,真知必能行。行依赖于知,知指导行,行离不开知。一个人只要知了,就一定能行,“须是知了方行得”,“学者须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将去也”。只有真知而行,才能取得好的结果。“知之明,信之笃,行之果。”知之愈明,信之愈笃,行之愈果。如:人深知鸟喙有毒,故饥而不食;人深知水火丧生,故不蹈水火。这是在真知情况下的自觉行动;反之,“人为不善,只是不知”。如果真知善,就会去行善。
第三,不知不能行。二程认为,知和行的本末、先后、内外关系、次序不能颠倒。知是行的前提、根据、根本。“有诸中,必形诸外”,无诸中,必不能形诸外。“若不知,只是觑却尧学他行事”,亦只是“妄学”,“未致知,便欲诚意,是躐等也”。这种不知而行的“勉强行者”,“怎生行得?”“安能持久?”因此,知先行后的次序不能颠倒,亦不能不知而行去“躐等”。《大学》的“八条目”的顺序是不能颠倒、错乱的。这就是:“《大学》于诚意正心皆言‘其道’,至于格物则不言,独曰‘物格而后知至’。……自格物而充之,然后可以至于圣人;不知格物而欲意诚心正而后身修者,未有能中于理者也。”二程认为,《大学》的“八条目”,正体现了知先行后的次序,所以不能颠倒、躐等。如果颠倒了、躐等了,不知格物致知而欲意诚、心正、身修,是不能“中于理”的。
第四,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浅。知指导行,真知必能行,不知不能行。知而不能行的原因是:知不是真知、深知,而是虚知、浅知。所以说:“知至则当至之,知终则当送终之。须以知为本。知之深则行之必至,无有知而不能行者。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浅。”二程指出,人对于一件事情,如果知之深,信之笃,就能行之力。程颐说:“譬如牲牢之味,君子曾尝之,说与君子,君子须增爱;说与小人,小人非不好道,只是无增爱心,其实只是未知味。“守死善道,人非不知,终不肯为者,只是知之浅,信之未笃。”[54]如果深知,就一定能行。
第五,行中出真知。二程肯定知的主导作用,并没有否定行在认识中的作用。他们认为,人的知是否真切,还要看真行。如:谈虎变色,为虎所伤者,谈到虎,“神色便变”,“有畏惧之色”,“知虎之猛可畏”,没有这种亲身感受的人,虽知虎之猛,但却“不如他说了有畏惧之色”,这就在于亲身经历的不同。再如:对美味的感知,都知道“脍炙”之味美,但贵公子与普通人的感受不同,其所以不同,就在于有没有亲口所尝之异。
二程的知行观,在论述知先行后,知本行末的同时,也表现了知指导行、真知能行、行中出知等知行统一的可贵思想。这是颇有见地的真知灼见。
在二程的知行观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他们的知难行易、知先行后中,还表现出知重行轻的思想。既然知为先、为本、为难,当然为重了;行为后、为末、为易,当然为轻了。
二程的知行观,有合理的因素,也有知和行分离的倾向,对其真理与错误需作具体的分析,方可作出公允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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