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调整心态的真相
实行儒家学问、道家学问或佛家学问,关键在于调整心态。
调整心态,简称调心,这是历史上儒家、道家和佛家所从事的一项基本工作。儒家所说的修身,道家和佛家所说的修道、修行或修炼,其实都是指调心。儒道佛三家之中获得了很大成果的人,可以分别称为圣人、仙人和佛等,其实,这所谓的成果正是指调整心态的成绩而言,这所谓的圣人、仙人和佛,也正是指那些调整心态取得很大成绩的人。我们常人属于不会调整心态的一种人,因此只能是一些凡夫俗子,而圣人、仙人、佛则是一些把心态调整得极好,精神上有极大自由的人,因此他们是超凡脱俗者。可以说,凡俗之人与非凡俗之人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心态好与不好的差别上。
人的心态,总的可分为三种:知事物态、自知态和无知态。其中,知事物态和无知态是人的常态,每一个人都会是这样的,而自知态则是非常态,需要通过调整才可达到。
(一)知事物态
这是人的平常的心理状态。只要人的感觉器官和思想器官处在工作的状况下,就是这个状态。这时的人,眼能看,耳能听,能知香臭,能知甜酸,能知冷暖软硬,能想好坏、对错、多少、大小、久暂、祸福,能表达各种感情,能产生各种情绪,等等;这时的人,能记忆、能回忆,对事物有印象、有概念、有想法、有看法、有观点、有观念。人只要没有在熟睡状态中,不管行、住、坐、卧,不管是干活还是休闲、是学习还是娱乐,都是处于这个“知事物”的心态之下。因此说,这是人的生命常态,也就是凡(平凡)俗(通俗)状态。佛家有“三界”之说,三界包括欲界、色界和无色界,欲界指人的感情、情绪等,色界指人心目中的关于事物的印象、概念等,无色界指人的观点、观念等。我们常人是有感情情绪、印象概念、观点观念的,所以是处于三界之中的。处于三界之中,就是处于知事物态之中。
(二)自知态
是指人在通过“求放心”之后,不想任何问题,不想任何事物,处于无思想状态,心中只剩有清晰的自我意识时的一种心态。这时,人心中没有丝毫的好坏、对错、多少、大小、祸福等价值分别,没有空间概念,也没有时间概念,一切都仿佛就是一种完美、无限和永恒的形而上的存在。总之,处于自知态的人由于什么也不想,因而就没有如常人那样的成见、偏见,不会感情用事、意气用事,同时也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和精神负担,因此说,心中什么也不想就是超越凡俗,就有最大的自由。自知态不以任何事物为思考对象,这叫“与物无对” ,也叫“超然物外” ,虽然如此,可是有自知态之人却又觉得自己已融入天地万物之中,物我之间已没有任何隔阂了,这叫“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由于自知态之中没有感情情绪、印象概念和观点观念,因此说,有自知态之人是“跳出三界外”了。
自知态的自知,是指自我意识。有自知态之人虽然什么也不想,但是却具有一个清晰的自我意识,他能清晰地意识到自我正在一片完美无限永恒之中存在着。由于这个自我意识不与任何事物相对应,因此它只是处于一种“他人不知而自我独知”的“毋自欺”的状态之中,所以叫自知态。对此独知情况,《大学》和《中庸》都称为慎独,《庄子》称为见独。《大学》是这样说的:
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中庸》是这样说的:
故君子慎其独也。
这话的意思是,要谨慎地保持这个独知状态。而《庄子·大宗师》中则这样说:
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
见独,就是指有一个清晰的自我意识,守之,是指保持不想的心态。这段话的意思是:要逐步做到什么事物也不想(外天下、外物、外生) ,这样就能觉悟(朝彻) ,就能具有独知的境界(见独) ,这样就能获得超越时空观念的永恒(无古今) ,就能获得超越生死观念的永生(不死不生)。对于要保持自知态,《金刚经》这样说: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无所住就是什么也不想,生其心就是心中很明白,而这明白正是指能独知的自我意识。对于这种明白的状况,孔子这样说:
默而识之。
默,是不想;识之,是心中明白。宋代无门慧开禅师在《无门关》中这样形容这个自我意识:
如哑子得梦,只许自知。
这个自我意识,只可意会,难于言传。要保持自知态,就在于保持这个自我意识。
(三)无知态
人在熟睡时,是处于无知状态的(这也是人的常态) ;酒醉昏沉和昏厥不省人事等情况也属无知态。此外,植物人的精神状况也属无知态,当然,人死后也是无知的。无知态之人的心中也是没有“三界”的,严格地说,无知态其实算不上是一种心态。此外,还有几种极短暂的心态与无知态有关,如:人在将要入睡时的迷糊状态处于知事物态与无知态之间;做梦,是一种介于知事物态与无知态之间的无序的心态。而在刚睡醒的一瞬间的心态则接近于自知态,对于刚睡醒的瞬息间的心态,孟子则称之为平旦之气和夜气。只有与外界毫无关系并且又没有自我意识的心态才算是纯粹的无知态。人的无知态与自知态所不同的是,自知态有清晰的自我意识,而无知态却是没有这个清晰的自我意识。
知事物态是人的感觉、思想器官处于工作时的状态,无知态是人的感觉、思想器官处于休息时的状态。知事物态和无知态,可说是人的两个本能状态。至于自知态,则是人有意识去争取的一种特殊的工作状态。心性之学是教人修道的学问,修道的实质就是调整心态,而调整心态的实质就是脱离知事物态(甚至也要尽量避免熟睡的无知态) ,而保持自知态。总的来说,知事物态是凡俗的,不好的,而自知态则是超越凡俗的,是优越的。怎样做到这种转变呢?就是求放心,即把原来放在事物上的心思求回来以做到什么也不想。只有做到什么也不想,才能进入自知态。
可是,人有什么必要去追求这个只有一个自我意识的自知态呢?总的来说,追求自知态就是为了超越人现有的生命状态。人现有的生命状态,是知事物态。知事物态是凡俗的生命状态,凡俗的生命要受自己的思想和感情的支配,是有束缚不自由、有缺陷不完美的。而自知态则是超凡脱俗的生命状态。自知态超凡脱俗的生命状态,超越时空,超越情感情绪,超越价值观念,因而是完美无限永恒的。为此,人有必要去追求这个自知态。
这种完美无限永恒的状况,就是人们心目中想象的天(也叫道)的状况。因此,保持这个自知态,就是与天(或道)是同一个状态的,与天同一状态,就叫天人合一。由于认定天(道)可以在自知态之中体悟到,所以孟子这样说:
尽心知性则知天。
(《孟子》)
尽心知性,指保持自知态;知天,指天人合一。对此道理明代儒家王阳明则这样说:
若解向里寻求,见得自己心体,即无时不是此道。
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则知道、知天。
诸君要实见此道,须从自己心上体认,不假外求始得。
(《传习录》)
假如具有了自知的心态,就能与天是同一状态了。使自己的心与想象的天之状态相符合,就是“心内求道” 。人们通常所说的“佛在心中” ,实质上就是心内求道这个意思,基督教所说的“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 ,也是这个意思。
心性之学认为,天(道)就存在于人的心中,它可以在人的自知态中体现出来。不仅如此,心性之学甚至还认为,世上的万事万物也是存在于人心之中的,那是通过人的知物态体现出来的。可以说,所谓事物只不过是人心目中的事物,它们只是人的感觉、思想活动的产物。假如没有人的知事物态,没有人的感觉、思想活动作为平台(或说基础、前提) ,也就无所谓人们所能认知的这些相关事物了。对此道理,心性之学中有如下的说法:
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
(《楞严经》)
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天下无心外之物。
(《传习录》)
这是彻底的唯心主义观点,和人们通常的认识有着很大的差异。这种观点可用一句话来概括, “万法唯心造”(佛家语) ,心性之学就是持这样的观点的。之所以有这样的观点,那是由于能深刻地认识到事物的实质的缘故。心性之学认为“心与物为一” 、 “心与道为一” ,假如把心与物一分为二,把心与道一分为二,就算不上纯粹的心性之学的学问了。天(道)不在心外,可通过调整后的自知态而得到。至于世上的事物,也不在人的心外,则是要通过知事物的心态(即运用人的感觉、思想活动)使之成其为事物(指成为人的印象) ,否则就不是所谓的事物。以上是唯心主义形而上学关于心与道的关系和心与物的关系的一些说法。至于相关的具体内容到后面再讲。
历史上的儒家、道家和佛家,他们的事业是修身或修道,说到底,他们所做的全部努力,其目的就是要使自己由知事物态转换到自知态,这就是调心的实质。人在知事物态时有知识有语言,假如一进入自知态,除了意识到自我的永恒圆满的存在状况之外,原来的处于知事物态时所有的印象、知识等都一扫而空了。这就叫:
言语道断,心行路绝。
(佛家语)
断言绝思。
(道家语)
进入了自知态,就是既无知识也无任何表达,一切都归于静默。假如还带有知识,还有所言说,那就是还处在知物态之时的事。对修道之人的自知态进行讲说,也就是所谓的谈天说道,而谈天说道,也是属于知事物态的事。谈天说道的目的,是向人指明自知态的实质,心性之学要谈天说道,可是它的最终目的,是希望进入自知态。而使人进入自知态,最终就要排斥谈天说道之事。本书中所说的关于天道的内容,也属于这种性质。
下面介绍心性之学对于人的知事物态和自知态两种不同心态的一些相关说法。
我们常人所能具有的心态就是知事物态,知事物态要运用认知功能去对待事物,这种对待方式就叫有为法。实行有为法,是世人的正常之事,就叫世间法。与此相对的是,自知态不使用人的认知功能,这种方式叫无为法,实行无为法是远离人世间正常生活方式的事,因此叫出世间法。实行世间法的心态,心中所装的是凡俗世界的事物,这个凡俗世界佛家称为娑婆世界,也叫此岸;实行出世间法的心态超越了凡俗,是与天的本质相同的,这种心态就叫彼岸,彼岸也叫极乐世界。处于此岸人们的心态,可叫人欲、众生、气质之性等;处于彼岸之人的心态,可叫天理、佛性、天命之性等。这个天理(佛性或天命之性) ,也就是指自知态之中的那个自我意识。一般来说,处于此岸的人就是凡夫俗子,而到达彼岸的人(即能保持自知态的人)就是所谓的仙人、佛、圣人、神人。远离凡俗的心态而有了超凡脱俗的心态,叫出世。有了超凡脱俗的心态之后,再转回来应付相关的凡俗事务,这叫既出世又入世。在儒道佛三家之中,儒家是最讲求既出世又入世的。譬如《大学》所说的“明明德”和“亲民”就是,明明德属于出世的事,而亲民属于既出世又入世的事。为此,儒家要讲究学问事业的“本末始终” ,意思是要先明明德后亲民,即要先出世而后再入世。
常人的一切努力,都是在知事物态之中进行的,而这种努力的目的,也是要在知事物态之中实现的。儒道佛与此不同,他们先前的努力也应是在知事物态之中进行的,可是,他们努力的目的却是要脱离知事物态而前往自知态,只有在自知态中了,他们才算达到了目的。上述这两种努力情况好比:前者是不需要离开地球的一种平常的努力;而后者则是要想脱离地球移居其他星球而在地球上所做的一些相应的努力。假如最终无法离开地球,那么,先前的努力可算是白费了。可以说,前者所做的任何努力的难度,无论如何,总比不上后者的难度。由于要实现自知态是一件难度极大的具有特殊意义的事。所以,佛家这样说:
学佛乃大丈夫之事,非帝王将相之所能为。
学佛之事指调整心态。帝王将相指人之中的豪杰精英,这些人能叱咤风云、扭转乾坤,有极大的能量。可是,无论如何,学佛讲求对付自己,干的是超凡脱俗之事,而豪杰精英所需要对付的是别人,其所干的终究是凡俗之事。对付自己是件极难的事,帝王将相们虽然能控制征服得了相当多的人,但是却不一定能控制征服得了自己。可知,两者所干之事的意义不同,难度也不同。庄子在《逍遥游》中用大鹏高飞、远飞、久飞来比拟心性之学的调整心态之事的恢宏气势,看起来,这个比拟是很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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