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字的语用差异

3.2.2　有利于厘清正、俗字的语用差异

20世纪对汉语俗字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研究俗字的成因、俗字的类型、俗字的特点、俗字和正字的关系、俗字对汉字演变的意义”⁽⁴⁸⁾。而就其中的“俗字和正字的关系”的研究，则又致力于厘清与俗字相对应的正字，针对单义词，确实足够了。但对多义词来说，情况大抵有二，一为正俗字义项完全对应，如“”，郑贤章先生认为“”源于“”⁽⁴⁹⁾，《龙龛手镜·木部》载:“，张畧反，击也。又音筯。”郑先生据此认为“”可充当两字的俗字:“”作“击”义讲时，为“擆”之俗字；“”音“筯”时，则为“筯（箸）”之俗字⁽⁵⁰⁾。从译经看，作为“”之俗字，“”同样占有此二义项，如东晋佛陀跋陀罗共法显译《摩诃僧祇律》卷三十四:“床绳缓者，当织令坚致。”（T22no1425p504a5-6）“”为“击、置”等义，“床”即“制床”义。又隋那连提耶舍译《大方等大集经》卷四十一:“到已一切皆得小，身譬如铜。”（T13no397p272a6）此“”与“筯（箸）”同，“铜”即“铜筯”，“铜筷子”也。其二为正俗字义项部分对应。郑贤章先生在具体考证“”、“”、“”等俗字时就已指出:“‘’作为‘髦’的俗字是有限制的，它们只在表示‘马鬃长毛’这一意义上才构成正俗关系。”⁽⁵¹⁾“‘’作为‘梁’的俗字只在表‘脊梁’这个意义上适用”⁽⁵²⁾，“‘干’俗作‘’，只限于‘干痟’一词，产生的原因是‘干’受‘痟’的影响类化增旁而成”⁽⁵³⁾。而意义在某种程度上依赖于语境，“对所有语言单位的释义以及对所有语言表达方式的评价都与语境有关”⁽⁵⁴⁾，将正、俗字置于具体的语用环境中作细化的微观考察，勾勒正、俗字的语境差异，无疑能帮助我们厘清正、俗字的义项对应关系，从而把握俗字的确切含义。

／行⁽⁵⁵⁾

“行”可用作动词

［21］常奉诸佛，行菩萨道。（旧题吴支谦译《佛开解梵志阿颰经》，T01no20p260a6）

［22］不行梵行，不得尽苦。（东晋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卷三，T01no26p433a15）

［23］彼比丘行恶戒，成就恶法。（《中阿含经》卷十三，T01no26p507a8-9）

“行”可受否定副词修饰。

［24］贤等各自治国以正法，莫行非法。（西晋法立共法炬译《大楼炭经》卷一，T01no23p281b15-16）

［25］如是弟子于师行慈事，不行怨事。（东晋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卷四十九，T01no26p740b26-27）

［26］未发意人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发意者未行六波罗蜜，当令行。（姚秦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卷四十四，T25no1509p380b15-16）

“经行”习见，但不用“经”。

［27］具视起居，经行入室，澡漱饭饮，呪愿说经。（旧题吴支谦译《梵摩渝经》，T01no76p884c6-7）

［28］后夜复坐念道，若经行不念恶法，若入郡国县邑分卫。（失译《梵网六十二见经》，T01no21p265c5-7）

［29］婆罗堕闻其语已，即共诣世尊所，头面礼足，随佛经行。（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译《长阿含经》卷六，T01no1p36c8-9）

／挽

按:“”为“挽”俗字，从译经语料看，充当“”的对象只是无生命的东西，如日、月、衣；或是植物，如树。“挽”的范围却要大得多，不仅可“挽”锯、车（铁车、火车）、弓、船、绳、树、藕丝、尼师坛、头发，还可“挽”人体的具体部位如手、臂、脚，等等。“”常常单用，“挽”却往往与其他动词连用，构成“攀挽、挽拽、牵挽、挽拔、挽取、挽摩、抴挽”等。

［30］王勅左右，挽此人出。（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译《长阿含经》卷七，T01no1p43b23-24）

［31］复次灰河两岸，有地狱卒，手捉钩羂，钩挽众生，从灰河出。（东晋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卷十二，T01no26p505b28-29）

［32］如人坐床，一人来挽臂使起。（北凉浮陀跋摩共道泰等译《阿毗昙毗婆沙论》卷二十三，T28no1546p169c6-7）“挽”后可跟代词。

［33］观其根本，若枝叶果，已熟欲落，而就挽之。（西晋竺法护译《贤劫经》卷五，T14no425p39c16-17）

［34］是时，狱卒从脚跟拔筋，乃至项中，而前挽之。（苻秦昙摩难提译《增壹阿含经》卷二十四，T02no125p675b25-26）

［35］其父见贼卒发畏失耳珰，即便以手挽之。（萧齐求那毗地译《百喻经》卷四，T04no209p556a19-20）

“挽”后可接补语。

［36］挽裂衣裳，爴破其面。（元魏慧觉等译《贤愚经》卷十一，T04no202p423c14-15）

［37］挽出诸针，置五爪下。（刘宋沮渠京声译《治禅病秘要法》卷上，T15no620p334c23-24）

［38］或内有虫，挽出不犯。（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等译《四分律》卷二十五，T22no1428p738a13-14）

／漂

疑问句只用“漂”，不用“”。

［39］世尊见已，告诸比丘:“汝等颇见此沫聚为恒水所漂不？”（失译《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1c13-14）

［40］尔时，世尊告诸比丘:“汝等颇见木为水所漂乎？”（苻秦昙摩难提译《增壹阿含经》卷三十八，T02no125p758c15-16）

［41］文殊师利，于意云何？如是大木，彼大海水复能漂不？复能海中济众生不？（元魏般若流支译《不必定入定入印经》，T15no645p700b29-c1）

［42］时诸比丘自相谓言:“我曹于小食大食上不见迦罗……不为恶兽所害耶？不为水所漂耶？”（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等译《四分律》卷十四，T22no1428p663a2-5）

否定词“不”后只跟“漂”，不跟“”。

［43］死海无所不漂。（吴支谦译《佛说义足经》卷上，T04no198p179a7）

［44］若有比丘得金刚三昧者，火所不烧，刀斫不入，水所不漂，不为他所中伤。（苻秦昙摩难提译《增壹阿含经》卷四十，T02no125p793c2-4）

［45］火不能烧，水不能漂。（旧题失译《菩萨本缘经》卷中，T03no153p59a4）

［46］不沈不浮大波浪，不漂不住无上人。（元魏菩提流支译《佛说法集经》卷六，T17no761p646b8）

比喻句里只用“漂”，不用“”。

［47］漂没永尽如漂树叶。（西晋竺法护译《持心梵天所问经》卷四，T15no585p28a9）

［48］尔时修行明见无量色种，犹如山水漂积聚沫。（东晋佛陀跋陀罗译《达摩多罗禅经》卷下，T15no618p321a2-3）定语只用“漂”，不用“”。

［49］又睹漂狐，曰:“取之。”（吴康僧会译《六度集经》卷三，T03no152p15b9）

［50］又睹漂人，搏颊呼天，哀济吾命，曰:“取之。”（《六度集经》卷三，T03no152p15b9-10）

［51］尠法闇冥，结病漂者，令救济之，而作佛事。（附秦录《大乘悲分陀利经》卷五，T03no158p264b22-23）

埀／垂

按:“埀”同“垂”，明《正字通·土部》:“埀，俗垂字”。至迟在西晋译经已见，如西晋法炬共法立译《法句譬喻经》卷一:“以明月珠埀络马体。”（T04no211p579c4）集中于东晋南北朝译经，隋唐少见，如:

［52］佛时见众，各还位坐，佛埀慈愍，因从座起。（东晋昙无兰译《新岁经》，T01no62p859a27）

［53］覆以宝帐，埀七宝。（东晋释法显译《大般涅槃经》卷中，T01no7p202a1-2）

［54］尔时阿难闻佛言已，埀泣懊恼。（东晋释法显译《大般涅槃经》卷下，T01no7p203a24-25）

［55］命埀欲讫，齿落头白。（东晋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卷十二，T01no26p504a16-17）

［56］天王当为见慈愍故，愿埀纳受。（《中阿含经》卷十四，T01no26p516a9-10）

［57］尔时，鞞兰若梵志年耆宿老，寿将欲过，命埀至尽。（《中阿含经》卷四十，T01no26p679b7-8）

［58］是时，阿难受佛教已，即从座起，礼佛而去，与一比丘，埀泪而行。（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译《长阿含经》卷四，T01no1p24c1-3）

［59］其金罗网下埀银铃，其银罗网下埀金铃，水精罗网埀琉璃铃，琉璃罗网埀水精铃，赤珠罗网垂马瑙铃，马瑙罗网埀赤珠铃，砗磲罗网埀众宝铃。（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译《长阿含经》卷十八，T01no1p117b1-5）

［60］费迦沙意解，起礼佛足，埀泪言曰:“……”（失译《佛开解梵志阿颰经》，T01no20p264a7）

由上可知，“埀”作动词，其后只接名词性成分，“垂”则不然，其后不仅可接一般名词，如光、衣等，亦可后接表人体部位的名词，如垂手、垂头、垂臂，而且这些表人体部位的名词亦可前置作主语，这是“埀”不具备的语法现象，如苻秦僧伽跋澄等译《僧伽罗刹所集经》卷上:“是时菩萨梦见:以此世界为床，须弥山为枕，手脚垂四海之外。”（T04no194p122c6-7）此例“手脚垂”，如用“埀”，则用介词引导，如清达珍《正源略集》卷七:“翻身一掷虗空外，鼻孔依然向下埀。”（X85no1587p42c10）即便如此，“埀”后依然甚少接表人体部位的名词，这一功能基本上由“垂”担当，如:

［61］颊车垂下，其头颤掉。（西晋竺法护译《修行道地经》卷一，T15no606p184c20）

［62］倒发覆身，长唇下垂。（元魏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卷十七，T17no721p98b4-5）

［63］凸腹下垂，胁如山谷。（《正法念处经》卷五十七，T17no721p338a25）

［64］两眉垂下，忧戚低头，默然无说。（姚秦弗若多罗译《十诵律》卷三十六，T23no1435p258b10-11）

［65］七十九耳普垂，埵内外俱净。（附北凉录《优婆夷净行法门经》卷下，T14no579p960b27-28）

［66］六者不得横著肩上，手垂两头。（附东晋录《得道梯橙锡杖经》，T17no785p725b12-13）

由上可见，俗字只出现在相对单一的语境中，出现频率也远不如正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