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 译经语料的区域属性
汉译佛经是一种文白夹杂的早期白话文献,朱庆之先生称之为“佛教混合汉语”(45)。从语言接触的角度看,译经语料的主要成分有以下三种:一是形成于先秦的中原雅言的书面语即文言;二是汉魏以来初露端倪的体现当时口语的早期白话;三是从印度摩揭陀语、梵语直至古代中亚、西域诸语言中渗入的外来语言成分(46)。每个语言事实都有它自己的界线(47),这三种语言成分各有自己的历史层次,初始时也各有自己的使用范围。梵语、西域诸语言等外来成分,虽有翻译佛经作为中介,在一定程度上被汉化了,但也无法完全抹杀遗留在翻译佛经上原民族方言的痕迹。翻译地点可能就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标注,因为翻译地点确凿的佛典,往往会有不少语词、名物表现出与之相应的区域属性。“楚夏异声,南北语殊”(48),风壤之差,大略在斯也。
4.3.4.1 关外译经语料区域属性
高昌是佛典在关外主要的翻译区域,尤应关注。关外的西域、高昌等地是不同种族的人口混居,据郭平梁先生考证,魏晋南北朝时期在车师—高昌一带活动的民族有十多种:车师人、匈奴人、鲜卑人、月氏人、嗽哒人、天竺人、叙利亚人、粟特人、鄯善人、焉耆人、龟兹人、高车人、铁勒人、突厥人和汉人(49),东来西往的诸多民族不断经过这里,通向中亚、西亚、希腊、罗马,同时亦有诸多民族的人口混居此地,不同民族的人会使用各有特点的方言,所谓的“胡僧有此妙义而儒者未之闻”。高僧大德西行取得梵(胡)本后也在这里逗留。这些都使得高昌译经表现出一种无法言传的异质,而目前我们却只能在直观上提取少量不同于关内译经的语词与名物,这是不能不抒的一大遗憾。
北魏慧觉等译的《贤愚经》,僧祐载“于高昌郡译”(50),实非多余之笔。首先,高昌起初只是西汉王朝在车师前国境内的屯田部队所建,车师的前身则是姑师(51),姑师有史可查的记载始于《史记·大宛传》:“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52)《后汉书·西域传》云:“自敦煌西出玉门、阳关,涉鄯善,北通伊吾千余里,自伊吾北通车师前高昌壁千二百里,自高昌壁北通后部金满城五百里,此其西域之门户也,戊己校尉更互屯焉。”(53)随后的《北史》、《魏书》、《北周书》、《梁书》、《南史》、《隋书》及《新、旧唐书》均有《高昌传》,足见史家对其的重视。随着高昌成为入西域的新北道,过往僧人络绎不绝,这个茫茫沙海中的“绿洲”逐渐成为过往行者的必经之地。公元327年,原西晋凉州刺史张骏兼并西域长史和戊己校尉,割据一方,在高昌设郡,此后始有“高昌郡”之称。北魏和平元年、沮渠安周承平十八年(公元460年),柔然攻陷高昌,杀安周,并扶植傀儡阐伯周为高昌王,高昌称王时代自此开始。公元640年,唐吏部尚书侯君集带兵统一了高昌,在此置西州,下辖高昌、交河、柳中、蒲昌、天山五县(54)。姑师、车师、高昌壁、高昌郡、高昌国、西州,这些名字成了高昌千年沧桑的不同见证,故颇具史学眼光与实践经验的僧祐亦记载为“高昌郡”,而非“车师”、“高昌国”,当然更不可能是“西州”。
再者,《贤愚经》的语词明显有别于同时期的关内译经,如:
调
“调”置于名词后,李维琦先生释为“物、品、制品”义(55),如“衣调”,即衣裳,“又复经时,王更出游观,见众人怱怱,各执所务,纺织裁缝,办具衣调。”(《贤愚经》卷八,T04no202p403b18-19)我们很难解释此义的由来,但从下文可知李氏的注释颇为恰当,“臣白王言:‘蒙大王恩,获自然食,今者作役,办具衣裳。’”(《贤愚经》卷八,T04no202p403b20-22)宝唱在引用此事时亦无改动,“发语已讫,合境皆获,自然之食。后复出游,见人织作,办具衣调。”(梁宝唱《经律异相》卷二十四,T53no2121p131b10-11)此段经文最后明确标注出《贤愚经》卷八,可示对“衣调”的记载并非偶然的讹误。又有“粮调”,“时有二道,一道七日,一道十四日,初发惶懅,唯作七日粮调,规俟一人而已”(《贤愚经》卷一,T04no202p356c3-5),待“经数日,粮食乏尽”(《贤愚经》卷一,T04no202p356c6)。“粮调”、“粮食”义一也。又有“食调”,“臣白王言:‘蒙王恩泽,获自然谷,谷叵生食,事须成熟,是以庶民,办作食调。’”(《贤愚经》卷八,T04no202p403b13-15)“调”的这种用法在高昌以外的译经甚少见到。
平事
“平事”在吴康僧会译《六度集经》中是动宾结构,谓处理事务(56),“百揆催其平事”(卷八,T03no152p51c2),但在《贤愚经》经中,“平事”已凝固成词,为“民间纠纷、民事诉讼的裁决者或调解人”义(57),约有13处。
[8]时有一老母,唯有二男,偷盗无度,财主捕得,便将诣王。平事案律,其罪应死。(《贤愚经》卷一,T04no202p352b22-24)
[9]王任此人,为国平事,诤讼典直,由之取决。(《贤愚经》卷五,T04no202p382b11-12)
[10]时弟长者,唯有一子,其年幼小。即将其子,并所出钱,到平事所。(《贤愚经》卷五,T04no202p382b16-17)
这在其他译经中未见,但无独有偶,被誉为高昌历史资料库(58)的吐鲁番出土文书却有不少用例,如《吐鲁番出土文书》第一册《哈拉和卓九九号墓文书·建平六年张世容随葬衣物疏》:“右条衣裳杂物悉张世容随身所有,若有人仞(认)名,诣大平事讼了”(59)。
时人
“时人”为“证人”义,《贤愚经》可见6处,“是时国法,举贷取与,无有券疏,悉诣平事,檀若世质,以为时人。”(《贤愚经》卷五,T04no202p382b12-14,宋、元、明本)(60)方一新先生认为“时人”是六朝以来口语(61),但在南朝译经中尚未检索到用例,同样,在《吐鲁番出土文书》中有较多用例(62)。
腾/謄
“腾”在《贤愚经》中有“传达、传言”之义(63),“因告之言:‘可持此果,以奉汝王,并腾吾意……’”(《贤愚经》卷一,T04no202p353c22-24)又“众臣曰善,敬如王教。即竖金幢,击于金鼓,广布宣令,腾王慈诏,远近内外,咸令闻知。”(《贤愚经》卷六,T04no202p388c8-10)此例“腾”宋、元、明本作“謄”,“謄”有“转录、传写”之义,《玉篇·言部》:“謄,传写也。”引申有“传达、传言”之义,《贤愚经》下文即曰:“时诸群臣,奉受王教,即竖金幢,击大金鼓,謄王慈教。”(卷六,T04no202p391a13-14)可知印证。
尚有4例“腾”、“謄”互用:
[11]因作文书,告诸王臣,腾其法诲,咸令闻知。(《贤愚经》卷八,T04no202p409b10-11)“腾”宋、元、明本作“謄”。
[12]蓝婆又言:“我有女妹,在前住止,字阿蓝婆。卿若见之,为吾问讯,云我分身,生五百子。身体安隐,具腾我情,令知消息。”(《贤愚经》卷三,T04no202p370b22-24)“腾”宋、元、明本作“謄”。
[13]其长者子,闻他国王,作那罗戏……偶见王女,情便染爱,其时遣信,腾说情状。王女然可,便与共交。(《贤愚经》卷十三,T04no202p442a18-21)“腾”宋、元、明本作“謄”。
[14]因腾姊意,即复共辞。(《贤愚经》卷三,T04no202p370c4-6)“腾”宋、元、明本作“謄”。
在关内译经,甚少见“腾”的这一用法,我们在梁宝唱编《经律异相》中检索到2例,均出《贤愚经》:
[15]子骑鸟脊,飞游观看……偶见王女,情便染爱,遣信腾情,女便与交。(梁宝唱编《经律异相》卷三十五,T53no2121p191b25-27)“腾”宋、元、明、宫本作“謄”。
[16]一切众臣如教,即竖金幢,击于金鼓,广布宣令,腾王慈诏,远近内外,咸令闻知。(梁宝唱编《经律异相》卷十四,T53no2121p72a15-16)“腾”宋、元、明、宫本作“胆”。
诸如此类的语词,《贤愚经》中还有不少,所以僧祐这一笔,就不能不让人深思:高昌方言是否已经入侵《贤愚经》?在《贤愚经》中又占多少比重?关外方言可能是阻止译经汉化的强大力量,我们是否能从中得到一些汉化程度判断的标准,亦即方言成分少的译经汉化程度高?
4.3.4.2 关内译经语料区域属性
4.3.4.2.1 南方译经语料区域属性
南方在颜之推笔下是“水土和柔”(64)之地,其音、其辞、其物别具风味。有些语词、名物就多见于南方译经。先看语词:
浛
“浛”有“沉没”义,《字汇·水部》:“浛,船没也。”玄应:“《方言》浛,沉也,字体作,船没也。”(《一切经音义》卷六十五,T54no2128p739c21)如萧齐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毗婆沙》:“若遭浛或遗落去失,有人拾得,依经取死,造经比丘得波罗夷罪。”(卷十一,T24no1462p752a17-18)(65)在表“沉没”之义时,北方译经未见用“浛”。
伧
南北朝时,“伧”是江东人对楚人、北方人的一种蔑称,《玉篇·人部》:“伧,《晋阳秋》云:吴人谓中国人为伧。”《集韵·更韵》:“伧,吴人骂楚人曰伧。”中土文献已有例,南方译经承袭这种用法,如萧齐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毗婆沙》:“若言音不同者,如伧吴不相解,应教其义。”(卷十六,T24no1462p788c25-26)玄应作注时曰:“《晋阳秋》曰吴人为中国人、为伧人,俗又总谓江淮间杂楚为伧。”(《一切经音义》卷六十五,T54no2128p740b8)“伧”并非尊称,《正字通·人部》:“伧,鄙贱之称也。”北方译经鲜见这种鄙视自己的称谓。
其
用于句末作宾语的“其”(66),南方译经多见,如吴康僧会译《六度集经》:“孙曰:‘吾不求天女为妃者,王必杀其。’”(卷八,T03no152p45a17-18)东晋佛陀跋陀罗共法显译《摩诃僧祇律》卷三十二:“时商人寻复念言:‘此是恶人,恐复追逐,更还捕取。’即自随逐,看其。”(T22no1425p488c15-17)
先提
“先提”即“荃提”,是“以荃草做成的可迁徙提挈”。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六十五“迁提”条曰:“或作荃提,言以荃草为之也,非此方物,出昆仑中,律文或作先提。”(T54no2128p738c10)这里的“昆仑”可能是泛指中印度半岛南部及南洋诸岛国,而非特指昆仑山。“先提”在南方译经中多见。
[17]即以神力,令家中床座隐蔽不见,唯见婆罗门子所举先提。(萧齐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毗婆沙》卷一,T24no1462p679a21-22)
[18]若先提坐蹬下至木椯,去时不自举、不教人举,突吉罗。(《善见律毗婆沙》卷十五,T24no1462p781b13-14)“先提”宋、元、明、宫本作“迁提”。
“迁提”、“荃提”也只在陈真谛译经中检索到。
[19]王曰:“汝昔在人中不见若男若女疾病困苦极难,或滞床席或据迁提或眠地上,是身苦受最坚最强难堪难忍,侵损寿命众苦所逼。”(陈真谛译《佛说立世阿毗昙论》卷八,T32no1644p213c13-16,宋、元、明、宫本)“迁提”高丽本作“筌提”。
吟哦
表“诵”义时,北方译经常用“讽”,南方译经则会用双音词“吟哦”,如旧题刘宋求那跋陀罗译《鹦鹉经》:“彼世尊便作是言止白狗:‘不须作是声,汝本吟哦。’”(T01no79p888b24-25)玄应为“吟哦”作注时曰:“江南谓讽为吟哦。”(慧琳撰《一切经音义》卷五十四,T54no2128p665c8)
再看名物,有些名物在南方译经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载,而在北方及关外译经中却鲜见,如萧齐僧伽跋陀罗译于广州的《善见律毗婆沙》,“禅林比丘尼净秀,闻僧伽跋陀罗法师于广州共僧祎法师译出梵本《善见毗婆沙律》一部十八卷,京师未有”(67),经中就屡次自然而然地言及此经的翻译地点——广州,“阿摩勒者,此是余甘子也,广州土地有”(《善见律毗婆沙》卷十七,T24no1462p795a22-23),经文中更是处处洋溢着热带风情与南国气息,出现了椰子、槟榔、甘蕉等三种南方特有的农作物及鳄这一热带水族动物。
椰子
《广韵·麻韵》:“椰子,木名,出交州。”慧琳《一切经音义》:“椰子,南方果木名也,出交趾、广州。”(卷八十一,T54no2128p835b8)宋希麟进一步指出椰子在民间的土用法,“椰子,果木名也。其叶背面相类,出交趾及海岛,子大者可为器。”(《续一切经音义》卷八,T54no2129p967a16)广州译经《善见律毗婆沙》较为详细地描述了这种南方物产,“椰子盘主比丘见而问:‘咄,长老,从何处得此椰子盘也?’此比丘而答:‘我从海中间得。’”(《善见律毗婆沙》卷八,T24no1462p731a19-21)从海中得来的椰子可做成“椰子盘”,“答言:‘彼土噉此椰子,余壳弃破,或然作薪,都无价直。’”(《善见律毗婆沙》卷八,T24no1462 p731a28-29)物以稀为贵,广州作为椰子的其中一个产地,对椰子自然见怪不怪,吸完汁后,或弃其壳,或燃作薪,估计是不可为器、“都无价直”的小椰子。
东晋《摩诃僧祇律》、刘宋《五分律》对“椰子”也有记载。北方仅有元魏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有1处非常笼统地提及“椰子”,“椰子果树、波那婆树、母柘果树、庵婆果树、毗罗果树、迦卑他树、波留沙树、佉殊罗等,种种林树,不近坐禅。”(卷四十六,T17no721p275c23-25)(68)“椰子”后来可能传到北方,其名也就“席遍中国”(《一切经音义》卷六十五,T54no2128p739b24)了。
槟榔
晋嵇含《南方草木状》已记载“槟榔”,北魏杨衒之也记载了南国多“槟榔”,“从孙典国北行三十日至扶南国,方五千里,南夷之国最为强大,民户殷多,出明珠金玉及水精珍异,饶槟榔……”(《洛阳伽蓝记》卷四,T51no2092p1017c9-12)慧琳《一切经音义》:“《埤苍》云,槟榔,果名也,其果似小螺,可生啖,能洽气,出交、广。”(卷八十一,T54no2128p835b10-11)义净撰《南海寄归内法传》:“然南海十洲,斋供更成殷厚。初日将槟榔一裹及片子香油并米屑少许,并悉盛之叶器,安大盘中……方始请僧出外澡漱,饮沙糖水,多噉槟榔,然后取散。”(卷一,T54no2125p210c10-21)
“槟榔”在北方及关外译经甚少出现,广州译经《善见律毗婆沙》有例,“折林者,男子与女结誓,或以香花槟榔,更相往还饷致言,以此结亲,何以故?香花槟榔者,皆从林出故,名折林。”(卷十二,T24no1462p761a9-11)梁僧伽婆罗译《文殊师利问经》也有例,“饭水浆饮可食可噉,及以可味香和槟榔杨枝浴香,并及澡豆,此谓大供养。”(卷上,T14no468p493a29-b2)
甘蕉
甘蕉是香蕉的一种,产于热带及亚热带地区,鉴于古代交通工具的承载力,即便是“一骑红尘”运到北方的甘蕉,也非平头百姓所能享受,所以北方及关外译经甚少提及这种南方作物,我们亦仅在萧齐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毗婆沙》中检到2例:
[20]非钱者,一切甘果,甘蕉子、椰子为初。若捉者得突吉罗,是名非钱突吉罗。(卷九,T24no1462p733b23-25)
[21]答曰:“先取阿摩罗诃罗勒鞞酰勒,谷者,七谷。取粳米为初作余甘蕉子,一切木果,一切笋鱼肉蜜沙糖石盐三蒜,如此之物,悉合和为一……”(卷十一,T24no1462p754b27-c1)
玄应在为《善见律毗婆沙》作音义时就明确标注:“甘蕉,出广州。”(T54no2128p739b23)
鳄
鳄分布于热带、亚热带海滨及江湖河泽中,在关外的茫茫大漠中是无法存活的,北方及关外译经对“鳄”就缺乏记载。南方则不同,“鳄”可能是他们司空见惯的一种可怕动物,“入水者,没头为初,若未至物处,或见毒蛇、大鱼及鳄,种种恶兽,见已怖走失无罪。”(《善见律毗婆沙》卷九,T24no1462p735b7-9)又“失守摩罗者,鳄鱼也,广州土境有。”(《善见律毗婆沙》卷十七,T24no1462 p795b1-2)陈真谛也曾提及,“昔在人中,或令蛇狗蜈蚣鼍鳄之属,啮嚼有命众生。”(《佛说立世阿毗昙论》卷八,T32no1644p212a11-12)唐慧琳、宋法云对“鳄”的形状及习性作过描写,“形如象,长二丈余,有四足,似鼍,齿极利。所有畜麞鹿入水,啮腰即断,广州土地有之。”(《一切经音义》卷四十一,T54no2128p578b3-4)“鳄鱼长二丈余,有四足,似鼍,齿至利,禽鹿入水,啮腰即断。又翻杀子鱼,广州有之。”(《翻译名义集》卷二,T54no2131p1091b16-18)慧琳、法云对“鳄”的记载可能就源于广州译经《善见律毗婆沙》。
4.3.4.2.2 北方译经语料区域属性
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69)、其物雄浑。有些语词、名物则多见于北方译经。以下举语词数例。
标首
“标首”李维琦先生释为“处于首位的人”(70),隋以前,仅在北方译经检索到。
[22]佛告目乾连:“善哉!目连,如汝所说,众中之标首,唯吾与汝二人耳……”(苻秦昙摩难提译《增壹阿含经》卷四十一,T02no125p771b13-15)(71)
[23]贪餮不自节三转随时行者,如彼愚惑之人,为人标首,受人供养。(姚秦竺佛念译《出曜经》卷二十六,T04no212p749b1-3)
[24]而彼众中,上座智人,标首比丘,住非法持法持毗尼持摩夷。(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等译《四分律》卷四十七,T22no1428p919b18-19)
臻集
“臻集”一词仅在元魏译经中检索到:
[25]众恶臻集,无有安隐。(元魏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卷十七,T17no721p98a15)
[26]诸水臻集,盈溢充满。(元魏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卷六十九,T17no721p410b4-5)
[27]如花萎烂,众蜂围遶;犹如富乐,亲友臻集。(元魏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卷六十九,T17no721p410b9-10)
[28]王德至重,万善臻集。(元魏慧觉等译《贤愚经》卷十三,T04no202p440a15)
再举名物数例。
鵽
“鵽”是生活在北方的一种雀,《说文·鸟部》:“鵽,鵽鸠也。”《尔雅·释鸟》:“鵽鸠,寇雉。”郭璞注:“鵽鸠大如鸽,似雌雉,鼠脚……群飞,出北方沙漠地。”慧琳撰《一切经音义》:“出北方沙漠地也,肉美,俗名突厥雀,生蒿莱之间,如鹑大。”(卷五十八,T54no2128p694b6-7)“鵽”在长安译经《四分律》、《十诵律》(72)中有较多用例,南方译经则未及。
[29]乃往过去世时,有三亲友,象、猕猴、鵽鸟,依一尼拘律树住。(姚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等译《四分律》卷五十,T22no1428p940a8-9)(73)
[30]比丘尼言:“为办雉肉、鵽肉、鹑肉,比丘食者波逸提。”(姚秦弗若多罗译《十诵律》卷十二,T23no1435p86a2-3)
雕
“雕”是一种猛禽,也称“鹫”,“西域多此鸟”(宋法云撰《翻译名义集》卷二,T54no2131p1091a17)。北国苍穹为“雕”提供了广阔的翱翔空间,鸠摩罗什、昙无谶、般若流支等北方高僧都有提及。“雕”在南方译经的出现频率则不高。
[31]鵄枭雕鹫,乌鹊鸠鸽。(姚秦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卷二,T09no262p13c24)
[32]所谓孔雀鹦鹉……雕鹫雀遮沙,如是众鸟,依止而住,是诸众生以佛力故。(北凉昙无谶译《大方广三戒经》卷二,T11no311p687a12-15)
[33]彼人彼处,堕于崄岸,以恶业故,作风举之,三千由旬,下未到地,雕鹫乌狗獯狐食之。(元魏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卷十三,T17no721p78b9-11)
由上可知,关内与关外译经、北方与南方译经有各自不同的方言基础和民族习俗,翻译佛经语料也在语言学、文化学等方面表现出与之相应的区域属性。已有学者如松江崇先生就认为“不少汉译佛典的成书年代和地点是可以推测的”(74),胡敕瑞先生也认为“可以从方言的语法、用词等角度考察作者的籍贯及翻译地点”(75)。从语词和名物的地域来源来提取区域性语料,解释译经语料的区域差异,其实也就是佛典大体的翻译地点的考证过程。
佛典的翻译年代、译人、翻译地点作为历朝经录记载单篇译经的三个主要内容,三者的联系颇为紧密,就汉语史研究而言,年代、译人确凿,有助于翻译地点的考证;而翻译地点的确凿,也可为年代、译人的考证提供重要线索。单篇译经是入藏译经的细胞,对单篇译经的全方位考察是译经语料鉴别必不可少的环节,翻译年代、译人、翻译地点三个基本内容都应考虑进去,如在译经语料鉴别的初始阶段就出现偏颇,是不利于汉语史研究的。
【注释】
(1)中国佛教发展到六朝时期,出现了疑伪经,僧祐在编纂目录时将区分真经与疑伪经作为经录的重要任务。疑伪经与真经的区分是基础的一步,但我们主要是对东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翻译佛经语料进行鉴别,主要包括佛典的翻译年代、译人、翻译地点三个方面,不涉及疑伪佛经与真经的区分。
(2)[日]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蒋绍愚、徐昌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98页。
(3)[日]志村良治:《中国中世语法史研究》,江蓝生、白维国译,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32页。
(4)蒋绍愚等主编:《近代汉语语法史研究综述》,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15页。
(5)李维琦:《佛经词语汇释》,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02页。
(6)吕澂:《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62页。
(7)胡敕瑞:《“尔许”溯源——兼论“是所”、“尔所”、“如所”、“如许”等指别代词》,朱庆之编《中古汉语研究》(二),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223-224页。
(8)胡敕瑞:《“尔许”溯源——兼论“是所”、“尔所”、“如所”、“如许”等指别代词》,朱庆之编《中古汉语研究》(二),第223-224页。
(9)《昙无德羯磨》共有“尔许”7例,正文6例,注1例,不包括以下有异文例:“大德僧听,今有尔许比丘集。”(T22no1433p1052b7)“尔”圣本作“今”。“大德僧听,我比丘某甲,故畜尔许长衣。”(T22no1433p1055b23)“许”圣本作“所”。
(10)《大般泥洹经》在公元417年译出。
(11)作为词义演变的途径,“感染生义”有很多名称,但含义相同。董志翘先生认为“词义渗透”是中古汉语词义演变的一种途径,但并非主要途径。详参董志翘《是词义沾染,还是同义复用?——以汉译佛典中词汇为例》,《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3期,第112页。
(12)吕澂:《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73页。
(13)卢巧琴、颜洽茂:《中古译经年代与“感染生义”的判别》,《中国语文》2010年第1期,第85页。
(14)[荷兰]许理和:《佛教征服中国》,李四龙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6页。
(15)[荷兰]许理和:《佛教征服中国》,第36页。
(16)(梁)僧祐撰:《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512页。
(17)(梁)僧祐撰:《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47-48页。
(18)王云路:《中古汉语词汇史》,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59-61页。
(19)周俊勋等:《〈搜神记〉(二十卷本)语料构成及价值》,《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科版)2004年第3期,第82-83页。
(20)(梁)僧祐撰:《出三藏记集》,第98页。
(21)据史光辉考证此经风格与魏晋译经相近,最早也只能是三国译经。详参史光辉:《从语言角度判定〈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非支谶所译》,《汉语史学报》(第五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80-286页。
(22)详参梁晓虹:《从语言上判断〈旧杂譬喻经〉非康僧会所译》,《中国语文通讯》第40期;遇笑容、曹广顺《也从语言上看〈六度集经〉与〈旧杂譬喻经〉的译者问题》,《古汉语研究》1998年第2期;遇笑容、曹广顺《从语言的角度看某些早期译经的翻译年代问题——以〈旧杂譬喻经〉为例》,四川大学汉语史研究所编《汉语史研究集刊》(第三辑),巴蜀书社2000年版。
(23)李蓝:《方言比较、区域方言史与方言分区》,《方言》2002年第1期,第57页。
(24)(北齐)颜之推著,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529页。
(25)[日]桥本万太郎:《语言地理类型学》,余志鸿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年版,第35-115页。
(26)王文胜:《鉴别词与吴语处州方言的动态地理分类》,《语言研究》2007年第3期,第29页。
(27)张渭毅:《魏晋至元代重纽的南北区别和标准音的转变》,《语言学论丛》(第二十七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129页。
(28)周祖谟:《宋代汴洛语音考》,《问学集》,中华书局1966年版,第412页。
(29)罗常培、周祖谟:《汉魏晋南北朝韵部演变研究·序》,中华书局2007年版。
(30)徐通锵:《历史语言学》,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223-229页。
(31)王文胜:《鉴别词与吴语处州方言的动态地理分类》,《语言研究》2007年第3期,第26页。
(32)(北齐)颜之推著,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529页。
(33)朱庆之:《佛教混合语言初论》,北京大学中文系编《语言学论丛》(第二十四辑),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1-33页。
(34)谭晓平:《湘南江永勉语中的上古汉语借词》,《语言研究》2009年第2期,第125页。
(35)[荷兰]许理和:《佛教征服中国》,李四龙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6页。
(36)[日]桥本万太郎:《语言地理类型学》,余志鸿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年版。
(37)吕叔湘:《南北朝人名与佛教》,《中国语文》1988年第4期。
(38)鲍金华:《〈世说新语〉与〈贤愚经〉词汇比较研究》,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4页。
(39)汪维辉:《六世纪汉语词汇的南北差异——以〈齐民要术〉与〈周氏冥通记〉为例》,《中国语文》2007年第2期,第175-183页。
(40)(北齐)颜之推著,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529页。
(41)方一新:《从中古词汇的特点看汉语史的分期》,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编《汉语史学报》(第四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80页。
(42)(北凉)昙无谶译:《大般涅槃经》以下简称“北本”。
(43)(刘宋)慧严等译:《大般涅槃经》以下简称“南本”。
(44)《佛说诸法勇王经》有1例:“树破坏者,谓涅槃已,以神通力碎身舍利如葶苈子。”(T17no822p849a29-b1)但此经年代尚为确定,《祐录》未见此经,《长房录》作刘宋昙摩密多译,法经作失译。
(45)朱庆之:《试论佛典翻译对中古汉语词汇发展的若干影响》,王云路、方一新编《中古汉语研究》(一),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125-129页。
(46)董琨:《“同经异译”与佛经语言特点管窥》,《中国语文》2002年第6期,第559页。
(47)[法]梅耶:《历史语言学中的比较方法》,岑麒祥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年版,第68页。
(48)(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序》,中华书局1983年版。
(49)郭平梁:《魏晋南北朝时期车师─高昌一带的民族及其相互关系》,《新疆文物》1988年第3期。
(50)(梁)僧祐撰:《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59页。
(51)董永强:《四至八世纪吐鲁番的多民族问题探索》,陕西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61页。
(52)(汉)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160页。
(53)(南朝宋)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914页。
(54)董永强:《四至八世纪吐鲁番的多民族问题探索》,陕西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17-19页。
(55)李维琦:《佛经词语汇释》,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78页。
(56)方一新、王云路:《中古汉语读本》,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79页。
(57)方一新、王云路:《中古汉语读本》,第79页。
(58)王嵘:《故国寻梦——高昌》,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5页。
(59)此例转引自方一新、王云路:《中古汉语读本》,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79页。
(60)此例“时人”高丽本作“明人”,方一新先生认为“明人”系后人所改,详见方一新、王云路《中古汉语读本》,第79页。
(61)方一新、王云路《中古汉语读本》,第79页。
(62)方一新、王云路已举数例,详参《中古汉语读本》,第79页。
(63)详参蔡镜浩:《魏晋南北朝词语例释》,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16-317页;李维琦:《佛经词语汇释》,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04页;鲍金华:《〈世说新语〉与〈贤愚经〉词汇比较研究》,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64页。
(64)(北齐)颜之推著,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529页。
(65)“浛”宋、元、明、宫本作“”。
(66)俞理明:《佛经文献语言》,巴蜀书社1993年版,第72页。
(67)(梁)僧祐撰:《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419页。
(68)此例有异文,“椰”明本作“邪”。
(69)(北齐)颜之推著,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529页。
(70)李维琦:《佛经词语汇释》,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1页。
(71)此例“标”圣本作“檦”。
(72)(梁)僧祐撰:《出三藏记集》,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51-52页。
(73)此例被梁宝唱撰《经律异相》引用:“过去世时,有三亲友,象、猕猴、鵽鸟,依一尼拘律树止。”(卷四十七,T53no2121p247b2-3)
(74)松江崇:《也谈早期汉译佛典语言在上中古间语法史上的价值》,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汉语史学报》(第八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15页。
(75)胡敕瑞:《中古汉语语料鉴别述要》,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汉语史学报》(第五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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