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 译人的综合考辨——以《五阴譬喻经》为例
《五阴譬喻经》仅1卷,1千多字。以散文为主,偈颂只有结尾1处,为五字句式,共14句。
当我们目及《五阴譬喻经》这一题目,大体可知此经为唐以前译经。“色、受、想、行、识”在唐以前译为“五阴”,直到玄奘才改用“五蕴”(107)。
安世高作为佛经翻译的第一人,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有他自己的特色。就内容来说,译籍的范围始终不出声闻乘,他是有目的地从大部阿含经中选译一些经典(108)。故与《杂阿含经》卷十同为异出的《五阴譬喻经》是很容易被误为安世高所译的。在译文形式上,术语的创作也有些意义不够清楚(如“受”译为“痛”)(109),而《五阴譬喻经》正好亦用“痛”表示五阴之一,而非用“受”来表示。但总的来说,世高还是偏于直译,译经少偈言,有些地方为顺从原本结构,不免重复、颠倒,甚至疏漏、凌乱。《五阴譬喻经》则结构整然,风格精严,有些四言格娴熟如康孟详。这些都让我们怀疑《五阴譬喻经》到底是否为世高所译。下文即从文献学、词汇学两方面进行综合考证。
5.4.2.1 文献学考察
僧祐《出三藏记集》将《五阴譬喻经》归于安世高所译(110),“汉桓帝时,安息国沙门安世高所译出”,这对后世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法经、彦琮、静泰的《众经目录》,道宣《大唐内典录》,明佺等撰《大周刊定众经目录》直至智昇撰《开元释教录》都如此记载。
较早对经录提出质疑,从而对《五阴譬喻经》的译人产生怀疑的是吕澂和许理和先生。吕澂先生在1980年初版的《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中引僧祐《出三藏记集》将《五阴譬喻经》归于后汉安世高所译(111),但吕澂先生的态度看来也并不十分肯定,他又从翻译用语对勘的角度发现,“《五阴譬喻经》等四部是否安世高所译,尚有问题”(112)。相对吕澂先生而言,许理和先生的态度则较为坚定,他在《关于初期汉译佛经的新思考》一文附表中并未将《五阴譬喻经》归入安世高名下(113),而是认为此经“无疑是早期译经,但是它的风格和术语绝对不同于安世高及其译经团体的译文”,而将其放入“疑为汉代所译经”(114)。当然,仍有一些学者认为《五阴譬喻经》为安世高所译,如任继愈先生,在其主编的《中国佛教史》(第一卷)中,《五阴譬喻经》安然位于世高名下(115)。
5.4.2.2 词汇学考证
胡敕瑞先生认为可用语料之间的比较来鉴别译经(116),下文就尝试将被怀疑语料——《五阴譬喻经》分别与世高译经、东汉其他译经作比较,具体分析它们的不同之处。主要包括同义异词、世高译经未见语词、东汉译经未见语词三部分。
5.4.2.2.1 与世高译经的语词比较
在现存的译经中,到底有几部译经确实为安世高所译,争议较大,我们选取目前尚无异议的15部译经(117),将《五阴譬喻经》与之比较,发现《五阴譬喻经》中有一些词,世高其他译经未见,此为一种情况。另一种情况是在表达同一个意思时,《五阴譬喻经》与世高译经却用了不同的词,可称为“同义异词”,这些词出现在相似句型中的同一位置,这是很能说明《五阴譬喻经》与世高译经的语言差异的,可视为《五阴譬喻经》非世高所译的本证。
同义异词:
即/便
“即”用于动词前,作副词“就”讲,《五阴譬喻经》共7处。
在世高乃至整个东汉译经中,我们大量见到的只是副词“便”,“便”本为形容词,《说文·人部》:“便,安也。”引申而有“轻便、熟习”之义。“便”有副词“就”义,据董琨先生考证,最早即见于世高译经,董氏所举两例如下(118):
[57]比丘便从佛受教,佛便说是。(《一切流摄守因经》,T01no31p813a9-10)(119)
[58]如鸡毛筋,入火便缩、便皱不得申。(《长阿含十报法经》,T01no13p235a20-21)相对副词“便”而言,副词“即”在世高译经中甚少用,仅检得1例(120),如下:
[59]若人意在五法,即闻佛所教行法。(《七处三观经》,T02no150Ap878c4-5)
在《七处三观经》中,“即”不过惊鸿一瞥,“便”却有100多处,这样的比例,亦可证明《七处三观经》与《五阴譬喻经》的截然不同。
《五阴譬喻经》中“即”修饰三个动词,一用在感觉动词“知”前,共见5处,如“譬如此大沫聚随水流,目士见之,观视省察,即知非有,虚无不实,速消归尽。”(T02no105p501a8-10)而在世高译经中,感觉动词“知”前由副词“便”修饰:“解意便知十二因缘事。”(《佛说大安般守意经》卷下,T15no602p168c1-2)“十一为已得解脱便见慧,有慧便知生死已尽。”(《阴持入经》卷下,T15no603p177c11-12)二是用在言说类动词“告”前,共1处:“一时佛游于靡胜国,渡河津见中大沫聚随水流,即告比丘言:‘……’”(T02no105p501a7-8)而在世高译经中,言说类动词“告”前由副词“便”修饰:“一时佛在舍卫国,行在祇树给孤独园,佛便告比丘:‘……’”(《七处三观经》,T02no150Ap876c17-18)在《七处三观经》中,“便告”多达14处,而未见1处动词“告”前用“即”。三用在动词“灭”前:“一泡适起,一泡即灭。”(T02no105p501a15)虽只此1例,但“一……即……”的固定形式却鲜见于东汉译经。世高译经同样用“便”修饰:“色气尽便灭。”(《大安般守意经》卷上,T15no602p165c29)“知出何所,灭何所者,譬如念石出石入木,石便灭。”(《大安般守意经》卷下,T15no602p168b20-22)
综上所述,《五阴譬喻经》中未见副词“便”,动词“知”、“告”、“灭”由副词“即”修饰;而在确切的世高译经中,仅见2例副词“即”,动词“知”、“告”、“灭”无一例外由副词“便”修饰。
所以者何(121)/何以故
“所以者何”在《五阴譬喻经》中可见10处,有两种形式,其一为前句用“所以者何”,答句末有“故”与之呼应,构成“……所以者何?……故”之固定形式。共5处,如下:
[60]即告比丘言:“诸比丘,譬如此大沫聚随水流,目士见之,观视省察,即知非有,虚无不实,速消归尽。所以者何?沫无强故。”(T02no105p501a8-10)
[61]目士见之,观视省察,即知非有,虚无不实,速消归尽。所以者何?泡无强故。(T02no105p501a15-17)
[62]目士见之,观视省察,即知不有,虚无不实,无形化尽。所以者何?幻无强故。(T02no105p501b10-12)
[63]所以者何?炎无强故。(T02no105p501a23-24)
[64]所以者何?彼芭蕉无强故。(T02no105p501b3-4)
其二为答句末无“故”,亦5处:
[65]非真非常为苦为空为非身为消尽。所以者何?色之性无有强。(T02no105p501a13-15)
[66]比丘见知,当熟省视观其不有虚无不实,但病但结但伪但疮,非真非常为苦为空为非身为消尽。所以者何?痛之性无有强故。(T02no105p501a18-21)(122)
[67]所以者何?想之性无有强。(T02no105p501a27-28)
[68]所以者何?行之性无有强。(T02no105p501b7-8)
[69]所以者何?识之性无有强。(T02no105p501b16)
在“所以者何”这一固定结构中,“何”为疑问代词,作谓语。卢烈红先生曾调查了8部东汉译经,考察了东汉时期最主要的“何”系疑问代词“何”(123)的语法分布情况:“何”作主语为102次,作谓语为192次,宾语331次,定语139次,状语59次(124)。这样看来,“何”在东汉译经中作谓语是不罕见的语法现象,但综观世高译经,未见固定结构:所以者何,即“何”作谓语。解释原因的,世高常用“何以故”:《长阿含十报法经》10处、《七处三观经》12处、《九横经》1处、《大安般守意经》44处、《阴持入经》10处、《道地经》2处。
[70]何以故?有等心定意,为除瞋恚故。(《长阿含十报法经》卷上,T01no13p236a6-7)
[71]何以故?意已得度者,不应复念。(《长阿含十报法经》卷上,T01no13p236a25-26)
“何以故”后句可有“故”作结,亦可省略,这与“所以者何”情况类似。但从语法结构看,“何以故”中的“何”居介词“以”前,只能分析为前置的介词宾语(125),这迥然有别于“所以者何”中“何”的语法性质——谓语。
紧随世高的支娄迦谶,公元179年译出《道行般若经》,此经首次出现“所以者何”,共6处,答句没有“故”作结,其中1处有异文,如下:
[72]若有菩萨摩诃萨,不谛晓了知作福德者,所以者何?于身恍忽于劝助福亦复恍忽,菩萨了知恍忽无所有,是故为菩萨摩诃萨般若波罗蜜。(卷三,T08no224p438c23-26)
[73]何以故?无广无狭萨芸若,知于般若波罗蜜无所行。所以者何?般若波罗蜜无所有。(卷三,T08no224p441a10-12)“何以故”与“所以者何”对文,义一也。
[74]于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辟支佛,佛道亦不著,所以者何?以过诸著,故复出萨芸若中。(卷三,T08no224p443a9-11)
[75]其人前世时亦轻般若波罗蜜已,所以者何?用不信乐深般若波罗蜜,为不问佛及弟子之所致。(卷四,T08no224p444c5-7)
[76]须菩提白佛言:“如天中天所说,若有菩萨多有危害。所以者何?用极大尊为难得故至使有害。”(卷五,T08no224p448c8-10)
[77]虽尔般若波罗蜜亦无形亦无念,譬如造作海中大船,所以者何?作欲度贾客。(卷八,T08no224p466c14-15)(126)
不过,在《道行般若经》中,解释原因的仍以“何以故”为主,有170多处,远远高于“所以者何”。但在《五阴譬喻经》中,未见“何以故”。从这一点看,《五阴譬喻经》应非支娄迦谶所译。
喻/譬喻
“喻”在《五阴譬喻经》正文中有两处,1次单用:“沫聚喻于色,痛如水中泡。”上下两句相对应,上句之“喻”即下句之“如”,为“色如沫聚,痛如水中泡”义,此义可从同《五阴譬喻经》互为异译的《佛说水沫所漂经》、《杂阿含经》(卷十)得到印证:“色如彼聚沫,痛如彼水泡。”(T02no106p502a26)“观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9a18)另1次则与“如”同义连用:“夫幻喻如识,诸佛说若此。”(《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b20)“喻如”即“如”(127),此亦可从异出经《佛说水沫所漂经》、《杂阿含经》(卷十)得到印证:“识如彼幻术,最胜之所说。”(T02no106p502a28)“诸识法如幻,日种姓尊说。”(《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9a20)“喻如”虽在东汉译经已见(128),但在世高译经中,“喻”不单言,也不与“如”连言,而是与“譬”组成“譬喻”连用或“譬喻如”三者连用:
[78]譬喻说日无光明者有四因缘。(《大安般守意经》卷上,T15no602p166a25)
[79]譬喻是为具足。(《阴持入经》卷上,T15no603p173c9-10)[80]如是各各,应是譬喻,所从所入。(《阴持入经》卷上,T15no603p173c18-19)
[81]为有譬喻,如水中沫行。(《阴持入经》卷下,T15no603p179b8)
[82]譬喻迦罗越,若楼若堂屋上覆盖。(《七处三观经》,T02no150p876a7-8)
[83]如是譬喻。(《七处三观经》,T02no150p876a10)
[84]譬喻如云,人亦有四辈。(《七处三观经》,T02no150p877b7)
一切所/一切、所有
“一切所”为“一切、所有”义,《五阴譬喻经》共5处。
[85]如是比丘,一切所色,去来现在……(T02no105p501a11)
[86]如是比丘,一切所痛,去来现在……(T02no105p501a17-18)
[87]如是比丘,一切所想,去来现在……(T02no105p501a24-25)
[88]如是比丘,一切所行,去来现在……(T02no105p501b4-5)[89]如是比丘,一切所识,去来现在……(T02no105p501b12-13)
台湾学者竺家宁先生认为“一切所”是佛经中的一个常用词,竺氏以西晋竺法护译《大哀经》卷八:“逮此总持胜,便获一切所”为例,认为此句中的“一切所”是作动词“获”的宾语。所以显然“所”字是“一切”的后缀(129)。又举安世高译《阴持入经》卷下:“一切所法不住想,是为非身想,是为思想”来说明“一切所法”即是“一切法”,亦即“一切所”与“一切”义同,我们认同竺氏将“一切所”作一个与“一切”同义的词看,但对于“所”字是否已虚化为词缀,似仍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从译经语料看,“一切所”当源于“一切所V”,东汉译经中,紧跟“一切所”的几乎全是动词,如语、忌、得,等等,试举例:
[90]一切所语皆空。(后汉支娄迦谶译《佛说阿阇世王经》卷上,T15no626p390a17)
[91]一切所忌,咸在于龙。(后汉昙果共康孟详译《中本起经》卷上,T04no196p150a6)
[92]一切所得,在随器中。(后汉安世高译《长阿含十报法经》卷上,T01no13p235c14-15)
在“一切所V”形式中,“所”跟“一切”的关系是通过先与其后的动词结合演变成名词性语义来完成的,亦即“所”只跟其后的动词有直接关系,这就阻隔了“所”与其前面“一切”的结合,而后缀常常是黏附于其前的词根上的,是与中心词(词根)结合紧密的构形成分(130),中间是不能插入其他成分的。我们在《中阿含经》中检得两个有趣的例子:
[93]一切是神所,神是一切所。(东晋僧伽提婆译《中阿含经》卷二十六,T01no26p596b21)
[94]一切非神所,神非一切所。(《中阿含经》卷二十六,T01no26p596c2)
此2例,上句的“所”可理解为“所有”,下句的“所”亦一样可理解为“所有”,“一切所有”被省略成“一切所”,为“一切”义。在整句语素完全相同的上、下分句里,认知主体更容易接受语义的统一。如果“所”为词缀,此2句的语序似应调整为:“一切所是神,神是一切所”,“一切所非神,神非一切所”。否则,上句的“所”难以与下句的“所”统一为词缀。“神所”这一结构实同于竺氏所言的“心所”,“心所”为“心所有法”之略。因此“所”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后缀(131)。
“有”虽只是“一切所V”诸多类别动词中的一种而已,但其出现频率远高于其他动词,由于译经句式表达的需要,“有”字被省略,“所”仍有“所有”义,与“一切”构成同义并列的关系,此时的“一切所”,其后是跟名词了。如旧题支娄迦谶译《般舟三昧经》:“近佛十力地,一切所想悉入中,一切所计悉了知。”(卷上,T13no418p904a21-22)“一切所想”是言“一切的想”,“一切所计”是言“一切的计”,“一切所”与“一切”同义。“想”、“计”均是名词,是五阴之一“受”的内容,有别于现代汉语的动词“想”、“计”。安世高译《阴持入经》卷下:“所想计知是为受,是为非常想。”(T15no603p176c18-19)
又有“一切诸”,译经中“诸”有“所有”义(132),“一切”与“诸”连言,义同表总括的“一切所”。试比较竺氏所举之例“一切所法”,《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道行般若经》、《法镜经》、《般舟三昧经》等东汉译经均作“一切诸法”(卷上,T15no624p350b22-23)可见,“所”跟“诸”一样不作词缀用。
世高译经中,“一切所”作“一切”讲的除竺氏所举1例外,另有1例,但存异文:“彼非常想为何等?一切所行,是非常想。”(《阴持入经》卷下,T15no603p176 c18)(133)世高译经更多的是用“一切”、“所有”表总括,就在出现1例确凿的“一切所”例证的《阴持入经》中,用“一切”表总括,亦达10处之多,如“彼从一切法。”(T15no603p177a27)“彼非身想为何等?为一切法,不计身不堕身,为想知想受,是名为非身想。”(卷下,T15no603p177a2-3)而《五阴譬喻经》则不然,在表“所有”义时,无一例外用“一切所”。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一切所”是一个竺氏所言的“其内部结构属并列式”(134),由一个双音节词素“一切”与一个单音节词素“所”并列组成的三音节词组。《五阴譬喻经》无一例外用其表“一切”义,而世高译经仅见1处,大部分用“一切”、“所有”来表达。
世高译经未见语词
之
“之”是先秦极为常见的代词,但自东汉以后,其使用频率呈现大幅的衰减。梁启超在评价译经文体与他书迥然殊异时,提到译经最显著的特点中就包括:“一普通文章中所用‘之乎者也矣焉哉’等字,佛典殆一概不用(除支谦流之译本)”(135)。诚如梁氏所言,世高译经的确极少见“之”,但《五阴譬喻经》显然是梁氏排除在外的“支谦流之译本”,共可见“之”12处,为两种用法,其一作动词宾语,有“见之”4处、“解之”1处;其二是位于定语与中心语之间,共7处,如“色之性”、“痛之性”、“行之性”、“想之性”、“识之性”、“日中之炎”等。
炎
共3处。经中“炎”同“焰”,即“阳焰”义,为一种虚幻的雾气(136),业师颜洽茂先生认为“阳焰”与先秦典籍已见的“野马”同(137),这也可从同经异译得到进一步印证,试比较:
[95]譬如比丘,季夏盛热,日中之炎。(《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22)
譬若夏后,日日正中,无有云曀,野马炽盛。(《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1c29-p502a1)
日盛中时,野马流动。(《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17-18)[96]炎无强故。(《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24)
此野马有何坚固!(《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2a3)以彼野马无坚实故。(《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20)[97]想譬热时炎,行为若芭蕉。(《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b19)想如夏野马,行如芭蕉树。(《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2a27)
泡
《五阴譬喻经》共4处。为“一泡适起,一泡即灭”;“泡无强故”;“痛如水中泡”。世高其他译经未见。
省察
“省察”在先秦文献中已成词,译经不过承用其意而已。《中本起经》可见2例,《法镜经》见1例,《五阴譬喻经》共见5处。
人众
“人众”即“众人”,后汉译经已见,昙果共竺大力译《修行本起经》:“佛知至意,化地作泥,人众两披,尔乃得前。”(卷上,T03no184p462b5-6)“人众”也作“众人”,《佛说水沫所漂经》:“譬如黠慧幻师及幻师弟子,在众人前,自现幻术。”(T02no106p502a17-18)世高译经未见“人众”,《五阴譬喻经》有1处:“譬如比丘、幻师与幻师弟子,于四衢道,大人众中。”(T02no105p501b9-10)
车乘
《五阴譬喻经》中有1例:“譬如比丘幻师与幻师弟子,于四衢道大人众中,现若干幻化作群象、群马、车乘、步从。”(T02no105p501b9-10)我们认为此“车乘”与上文“群象、群马”同表集体意义,可看成名量结构。从译经看,“乘”在后汉已可用作量词,如支娄迦谶译于公元179年的《道行般若经》:“以五百乘车载自重,五百侍女自副。”(卷九,T08no224p473a1-2)卷十:“即自言:‘持五百女人为汝给使,及五百乘车珍宝。’”(T08no224p476a12-13)“乘”由动词衍生出量词义,是名量结构“车乘”形成的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讲,《五阴譬喻经》亦不是世高所译,因为世高译事大约终止于公元170年。“释道安经录云:‘安世高以汉桓帝建和二年至灵帝建宁中二十余年,译出三十余部经。’”(梁慧皎撰《高僧传》卷一,T50no2059p324a8-10)
时隔近30年,昙果共康孟详译于公元207年的《中本起经》出现了名量结构“车乘”:“象马车乘,价直万金。”(卷上,T04no196p155c22)仅1例。
幻师
“幻”字先秦有之,但作“虚幻、幻象”之义,当在晚汉魏晋时期。张永言先生利用梵、英、汉对译,即梵文maya,英语译为unreality,illusion,phantom,而在晚汉魏晋时期的佛经则译为“幻”,张氏据此认为“幻”因此而生发出新义“虚幻、幻象”(138)。“幻师”一词是基于“幻”产生此新义后而有之,是一种对魔术艺人的称呼,张永言先生更是直言为“魔术师”(139)。像这种用“师”放在名词之后构成复音名词来表职业(140)的表达方式,在世高译经中未见,《五阴譬喻经》仅此1例。但在紧随世高的支娄迦谶译经中已多见,《道行般若经》即有6处:“譬如幻师,化作一人,端正姝好。”(卷十,T08no224p477a1-2)
安乐
《五阴譬喻经》见1例:“受行寂灭道,行除最安乐。”(T02no105p501c2)世高译经未见,东汉译经有3例。
[98]精舍中人者,谓是阿閦佛刹中人民安乐者也。(后汉支娄迦谶译《阿閦佛国经》卷上,T11no313p756c5-6)
[99]八百万明士,及诸尊天,得安乐慧定。(后汉支曜译《成具光明定意经》,T15no630p456c23-24)
[100]或于财色,思望安乐。(后汉竺大力共康孟详译《修行本起经》卷下,T03no184p471c23-24)
5.4.2.2.2 与其他东汉译经语料比较
经过比较,我们发现“目士”、“去来”、“沫聚”、“了无”、“牢强”、“四衢道”等6个语词只见于《五阴譬喻经》,东汉译经未见,这6个语词当是魏晋以降新出现的语词,可作为《五阴譬喻经》非世高所译的佐证。
目士
“目士”在《五阴譬喻经》可见5处,此词不仅未见于世高译经,东汉译经亦未见。“目士”陈士强谓为“有目之士”(141),实即“明目士夫”之缩略(142),这可从同经异译得到有力支撑。《五阴譬喻经》与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十、旧题失译《佛说水沫所漂经》为异出经。“明目士夫”在《杂阿含经》卷十中亦正为5处,对应极为工整。
[101]尔时,世尊告诸比丘:“譬如恒河大水暴起,随流聚沫,明目士夫,谛观分别……”(《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1-2)
譬如此大沫聚随水流,目士见之,观视省察。(《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8-9)
[102]诸比丘,譬如春末夏初,无云、无雨,日盛中时,野马流动,明目士夫,谛观思惟分别。(《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17-19)
譬如比丘,季夏盛热,日中之炎,目士见之,观视省察。(《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22-23)
[103]诸比丘,譬如大雨水泡,一起一灭,明目士夫,谛观思惟分别。(《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8-10)
譬如比丘,天雨渧水,一泡适起,一泡即灭,目土见之,观视省察。(《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15-16)
[104]诸比丘,譬如明目士夫,求坚固材,执持利斧,入于山林。(《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25-27)
譬如比丘,人求良材,担斧入林……目士见之,观视省察。(《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29-b3)
[105]诸比丘,譬如幻师,若幻师弟子,于四衢道头,幻作象兵、马兵、车兵、步兵,有智明目士夫,谛观思惟分别。(《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9a7-9)
譬如比丘幻师,与幻弟子,于四衢道,大人众中,现若干幻化作群象、群马、车乘、步从,目士见之,观视省察。(《五阴譬喻经》,T02no10p501b9-11)
从上述例证看,《五阴譬喻经》中表人称的词有简化倾向,如上述5例《杂阿含经》均用“诸比丘”,《五阴譬喻经》却省略“诸”直言“比丘”,“明目士夫”亦缩略为“目士”。
对于译经中语词缩略的原因,业师颜洽茂先生认为从语言信息与传播角度来看,其目的是为了加速显示信息且诵读便利;从文体的角度着眼,则不能排除因句式字数限制而省缩的因素(143)。从上述例子看,《五阴譬喻经》中出现较为整饬的四言格式,也已非世高能为。
去来(144)
“去来”共5处,可能是“过去”、“当来”的缩略词,因为“来”在魏晋时尚未虚化成助词(145),“去来”不同于“昔来”,不作“过去”义讲。这在同经异译中可得到印证。试比较:
[106]如是比丘,一切所色,去来现在,内外粗细,好丑远近,比丘见此,当熟省视观。(《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11-12)
如是诸所有色,过去当来现在,若粗若细,若远若近,彼有目士,谛察之,思惟分别。(《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1c17-19)
如是诸所有色,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4-5)
[107]一切所想,去来现在。(《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24-25)
如是诸所有想,过去当来现在。(《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2a3-4)
诸所有想,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21)
[108]一切所行,去来现在。(《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b4-5)
如是诸所有行,过去当来现在。(《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2a13-14)
诸所有行,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9a2)
[109]一切所识,去来现在。(《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b12-13)
如是诸所有识,过去当来现在。(《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2a21)
诸所有识,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9a11-12)
[110]一切所痛,去来现在。(《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17-18)
如是诸所有色,过去当来现在。(《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1c17-18)
诸所有受,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12-13)
从上述5组例证的对应关系看,“去来”似为“过去”、“当来”的缩略,其后亦常有表时间、年代的词作概括。如“何谓身行?去来现在,三世兴衰,过去无迹、现在无记、当来无号。”(姚秦竺佛念译《十住断结经》卷七,T10no309p1019c8-11)用“三世”来归纳前文所及的过去、当来、现在。
缩略词“去来”在确切的东汉译经中未检索到,较早的例证出现在西晋(146),尤以竺法护、无罗叉译经为最。例不烦举。
沫聚
“沫聚”即“聚沫”义。《五阴譬喻经》共3处,如:
[111]闻如是,一时佛游于靡胜国,渡河津见中大沫聚随水流。(《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a7-8)
此例“沫聚”在《佛说水沫所漂经》、《杂阿含经》中均作“聚沫”:时有大聚沫为水所漂。(《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1c12-13)
譬如恒河大水暴起,随流聚沫。(《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8c1-2)
[112]沫聚喻于色,痛如水中泡。(《五阴譬喻经》,T02no105p501b18)
此例《佛说水沫所漂经》、《杂阿含经》也作“聚沫”:
色如彼聚沫,痛如彼水泡。(《佛说水沫所漂经》,T02no106p502a26)
观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杂阿含经》卷十,T02no99p69a18)“沫聚”东晋译经才见。东晋前只见单音词“泡”、“沫”;双音词“泡沫”及“聚沫”。
[113]心譬如流水上生泡沫,须臾而灭。(后汉支娄迦谶译《佛说遗日摩尼宝经》,T12no350p192a16-17)
值得一提的是“沫聚”的同素逆序词“聚沫”,此词东汉译经已见:[114]持诸法如幻,譬若如梦若野马,譬若水中聚沫如水泡。(后汉支娄迦谶译《佛说阿阇世王经》卷下,T15no626p397c3-4)
了无
“了”本为动词,“结束”义,魏晋时引申有“完全”义,作副词(147)。“了无”即“毫无、全无”义。三国译经始见,吴康僧会译《六度集经》:“夫人产已,还如本时,无所复知,如梦寤已,了无所识。”(卷六,T03no152p36a7-8)(148)《五阴譬喻经》有1例:“(芭蕉树)中了无心,何有牢固。”(T02no105p501b2)
牢强
“牢强”为“牢固”义,较早的例子出现在西晋译经(149),无罗叉译《放光般若经》得1处:“譬如有智之人,先治其船,算庄牢固,持物著中。乘有所至,当知是人,必到所至,得其珍宝,安隐无失。所以者何?用其船具,牢强所致。”(卷十一,T08no221p80c13-16)西晋以降,此词逐渐多见,仅举几例:
[115]福德既牢强,速成坚固定。(东晋佛陀跋陀罗共法显译《摩诃僧祇律》卷九,T22no1425p306c27)
[116]以慧灯除冥,觉世无牢强。(刘宋释宝云译《佛本行经》卷七,T04no193p108c15)
[117]不能有所修,坚固牢强心。(北凉浮陀跋摩共道泰等译《阿毗昙毗婆沙论》卷五十五,T28no1546p393a18-19)
《五阴譬喻经》见1处:
[118]心心为无安,亦无有牢强。(T02no105p501b28)
四衢道
东汉译经未见此词。吴支谦译《大明度经》见1例。
[119]譬如幻师与幻弟子,于四衢道化作人众。(卷一,T08no225p480c23)东晋时用例渐多,主要出现于苻秦昙摩难提译的《增壹阿含经》中:
[120]即勅大臣,将此夫人及长寿王,至四衢道头,分作四分。(卷十六,T02no125p627b16-17)
《五阴譬喻经》有1例:
[121]譬如比丘幻师与幻弟子,于四衢道大人众中。(T02no105p501b9-10)
综上所述,《五阴譬喻经》的语词与风格有别于可靠的世高译经,当非世高所译,翻译年代可能在东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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