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像
章太炎(1869—1936年)原名炳麟,因追慕顾炎武而改名绛,别号太炎。他师从俞樾学习古文经学,养成了严谨的学风。后因受清廷通缉流亡日本,归国后在蔡元培兴办的爱国学社讲学,并在《苏报》上发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等文章,名声大振,后因“《苏报》案”与邹容被捕,出狱后再赴日本,主张革命,与孙中山合作,主编《民报》。辛亥革命后,章太炎与孙中山产生了重大分歧,后来又因反对袁世凯被软禁,晚年专心治学,有国学大师之誉。著作有《訄书》《国故论衡》《菿汉微言》《齐物论释》等。其著述后人汇编有《章氏丛书》和《章氏丛书续编》,遗稿编有《章氏丛书三编》。1982年起上海人民出版社陆续出版了《章太炎全集》。
1897年,章太炎受梁启超邀请,任《时务报》撰述。他先后在《时务报》《经世报》《实学报》发表政论文章,主张维新改良。此时,他由书生变为社会政治活动家。由于他积极参与维新变法,被清廷通缉,1899年夏,东渡日本。不久返回上海,参与《亚东时报》编务。1900年庚子之变后,章太炎思想发生了重大变化,认为维新不足以救中国,剪辫明志,投身革命。
1902年,章太炎又流亡日本,于该年4月26日在日本与秦力山一道发起“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纪念会宣言为章太炎执笔,以反清为主题,疾呼:“愿吾滇人,无忘李定国。愿吾闽人,无忘郑成功。愿吾越人,无忘张煌言。愿吾桂人,无忘瞿式耜。愿吾楚人,无忘何腾蛟。愿吾辽人,无忘李成梁”。号召留日学生“雪涕来会,以志亡国”。纪念会受到日本政府阻止后,改在横滨补行仪式,由孙中山主持,章太炎致辞。此后留日学生中组建的革命团体,多数源自这次纪念会的首倡。回国后,章太炎参加上海爱国学社,继续宣传革命。1903年,发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矛头直指清帝。同年,他为邹容《革命军》作序,鼓吹排满。称:“抑吾闻之,同族相代,谓之革命;异族攘窃,谓之灭亡;改制同族,谓之革命;驱除异族,谓之光复。今中国既灭亡于逆胡,所当谋者,光复也,非革命云尔。容之署斯名,何哉?谅以其所规画,不仅驱除异族而已,虽政教、学术、礼俗、材性,犹有当革命者焉,故大言之曰‘革命’也。”由此,引发了震惊全国的“《苏报》案”,入狱3年,在狱中曾以绝食相争,还与蔡元培等发起光复会,其声望由是大增。1906年,章太炎出狱,上海革命党人和进步人士在监狱外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当晚章太炎就应孙中山之邀再赴日本,参加同盟会,担任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的主笔。“《苏报》案”是革命宣传的一个转折点,标志着清廷再也无力而且无法有效地控制舆论。
此时,章太炎已经与立宪派彻底决裂,在执笔《民报》期间,他把批判矛头指向梁启超,主持了与《新民丛报》的论战。他以自己的学术造诣,作为宣扬革命的理论支持,以“光复汉室”为宗旨,批判梁启超倡导的开明专制和君主立宪,主张“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他宣传革命的基本思路是“以国粹激励种性”“以宗教发起热情”。他还在《民报》上撰写了《中华民国解》,首倡“中华民国”国号。后来,因为与孙中山、汪精卫、黄兴等人争执,脱离同盟会的活动,专门从事国学研究。
1910年,章太炎在日本担任了重组后的光复会会长。上海光复后,章太炎回国主编《大共和日报》。南京临时政府建立,他被聘为枢密顾问。此后,他曾参加过张謇组建的统一党,鼓吹“革命军兴,革命党消”,认为革命党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宋教仁遇刺后,章太炎坚决反袁,遭到袁世凯软禁。1917年,他彻底脱离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在苏州讲学为业。
章太炎的革命思想中,反清排满始终是主线,因此,他主张的革命属于民族革命。在政治主张上,章太炎与其他革命者不同,他从中国国情出发,直接否定资产阶级的代议制民主理论。章太炎的《代议然否论》一文,系统阐述了他的政治主张,即“专制民主论”。章太炎认为,中国与欧洲不同,欧洲在立宪之时,走出封建不久,而中国在秦始皇时期就已经统一了全国。“彼之去封建近,而我之去封建远。去封建远者,民皆平等;去封建近者,民有贵族黎庶之分。与效立宪而使民有贵族黎庶之分,不如王者一人秉权于上,规摹廓落则苛察不遍行,民犹得以纾其死。”章太炎之所以主张“王者一人秉权于上”,是因为他认为代议政体的本质是“封建之变相”,实行代议制会“横分阶级”,破坏社会平等。他主张法治,主张司法与行政分离,但不赞成议会制。他严厉抨击杨度请开国会的主张,认为“选举法行,则上品无寒门,而下品无膏粱。名曰国会,实为奸府,徒为有力者傅其羽翼,使得膢腊齐民,甚无谓也”。他根据对中国国情的了解,认为在中国这样一个大国中,实行选举将进退两难,“进之,则所选必在豪右;退之,则选权堕于一偏”。从民族主义看,代议制将导致民族分裂;从民生主义看,代议制不可能实现“耕者有其田”的平均地权目标。“故当时言共和政体者,徒见肤表,不悟其与民族民生二主义相牴牾也。余固非执守共和政体者,故以为选举总统则是,陈列议院则非。”章太炎反对代议制,却主张民权。“为吾党之念是者,其趣在恢廓民权。民权不藉代议以伸,而反因之扫地。他且弗论,君主之国有代议,则贵贱不相齿,民主之国有代议,则贫富不相齿,横于无阶级中增之阶级,使中国清风素气因以摧伤,虽得宰制全球,犹弗为也。”(均见《代议然否论》,《章太炎全集》第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00-311页,下同)
针对否定代议制有可能带来的批评,章太炎回答道:“昔者吾党以为革命既成,必不容大君世胙,惟建置大总统为无害”。“置大总统则公,举代议士则戾。”他的结论是:“代议政体必不如专制为善。满洲行之非,汉人行之亦非;君主行之非,民主行之亦非。上天下地,日月所临,遗此尘芥腐朽之政,以毒黎庶,使鱼乱于水,兽乱于泽,惴耎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职姓。甚矣哉,酋豪贵族之风至于今未沫也。”如何限制大总统的权力而保障民权,章太炎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夫欲恢廓民权,限制元首,亦多术矣。如余所隐度者,略有数端。代议不可行而国是必素定,陈之版法,使后昆无得革更。”章太炎的主要设想包括:限定总统职权,“总统惟主行政国防,于外交则为代表,他无得与,所以明分局也”。司法独立,“司法不为元首陪属,其长官与总统敌体,官府之处分,吏民之狱讼,皆主之。虽总统有罪,得逮治罢黜,所以防比周也”。学校开民智,“学校者,使人知识精明,道行坚厉,不当隶政府,惟小学校与海陆军学校属之,其他学校皆独立,长官与总统敌体,所以使民智发越,毋枉执事也”。立法交由专家,“凡制法律,不自政府定之,不自豪右定之,令明习法律者与通达历史、周知民间利病之士,参伍定之,所以塞附上附下之渐也”。具体到总统行政方法、官员任免制度、经费控制办法、紧急状态应对办法,一直到民事原则、学术管理,章太炎都提出了相应设想。
应该说,章太炎的这套主张表面看来很奇特,与西方传来的政治学说截然不同,既否定了代议制政体,又不同于直接民主制政体,但他的主张建立在对中国国情的深入了解和独到的学术研究基础上。所以,他对共和还是专制的名称并不看重。“此政体者,谓之共和,斯谛实之共和矣;谓之专制,亦奇觚之专制矣。共和之名不足多,专制之名不足讳,任他人与之称号耳。大抵建国设官,惟卫民之故,期于使民平夷安稳,不期于代议。若舍代议政体,无可使其民平夷安稳者,吾亦将摭取之。今代议则反失是,不代议则犹有术以得是,斯掉头长往矣。名者,实之宾也,吾汉族诸昆弟将为宾乎?”他的具体设想,部分是受到西方近代政治学说的启发,更多地来自研究中国历史的感悟。如司法与行政相抗,并不是来自于西方的司法独立学说,而是来自于明代布政使与按察使互相牵制的实践;再如学校开民智的设想,不是来自西方的自治理论,而是吸取了从子产到黄宗羲关于学校的见解。在章太炎的论证中,越宏观抽象的内容,越靠近欧风美雨传来的抽象理念;而越具体的操作性设计,则越表现出深究中国传统的底蕴。这正好反映出章太炎以学术论革命的特色。
在学术上,章太炎最重要的著作为《訄书》,1899年他结集完成后,随着他的立场由维新转向革命,感到该书“意多不称”,于1902年又重新修订,号称“文实闳雅,学识渊奥”。在思想文化上,章太炎推崇国学。1905年初于上海成立的国学保存会就以章太炎为领袖。该会办有《国粹学报》和神州国光社,其宗旨是“研究国学,保存国粹”。在鼓吹革命的过程中,章太炎也以国粹标榜。“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国粹激动种姓,增进爱国的热肠。”(《演说录》,《民报》第六号)但是,他不是简单地复古,而是借鉴了西学和印度佛学的思想方法,对国粹进行全面评判。对中国传统,他上自老庄孔孟荀韩诸子,中经汉魏六朝唐宋明清各家,下到康有为谭嗣同严复,都有论说;对西方学说,他涉及古希腊埃里亚、斯多葛学派,征引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伊壁鸠鲁,评论康德、费希特、黑格尔、叔本华、尼采、培根、休谟、巴克莱、莱布尼茨、密尔、达尔文、赫胥黎、斯宾塞、笛卡尔、斯宾诺莎多人;对印度哲学,他了解吠檀多、波罗门、胜论、数论诸宗,熟悉法华、华严、涅槃、瑜伽诸经(章太炎思想的综合性和复杂性,参见侯外庐:《近代中国思想学说史》下卷,上海生活书店1947年版)。从广泛的学术比较中,他对复兴中国文化形成了与其革命思想紧密结合的新认识。他主张的国粹,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复古守旧。他所提倡的国学,以儒学为主,同时包含诸子、佛学等内容,并将其放在古今中外的学术大背景下进行研究考察,探求其价值。例如,在对儒学的态度上,章太炎反对神化孔子,不主张经世致用,而是强调存古求真。他说:“为甚提倡国粹?不是要人尊信孔教,只是要人爱惜我们汉种的历史。这个历史,是就广义说的,其中可以分为三项:一是语言文字,二是典章制度,三是人物事迹。”(《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272、276页)章太炎特别看重历史学:“今夫血气心知之类,惟人能群。群之大者,在建国家,辨种族。其条例所系,曰言语、风俗、历史。三者丧一,其萌不植。露西亚(俄罗斯)灭波兰而易其言语,突厥灭东罗马而变其风俗,满洲灭支那而毁其历史。”(《哀焚书》,《章太炎全集》第3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68页)民族独立和自强,都要建立在历史学根基之上。“仆以为民族主义,如稼穑然,要以史籍所载人物、制度、地理、风俗之类,为之灌溉,则蔚然以兴矣。不然。徒知主义之可贵,而不知民族之可爱,吾恐其渐就萎黄也。”(《答铁铮》,《章太炎全集》第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71页)治史的目的是弄清社会发展原理,培育民族精神文化。“所贵乎通史者,固有二方面:一方以发明社会政治进化衰微之原理为主,则于典志见之;一方以鼓舞民气、启导未来为主,则亦必于纪传见之。”(《致梁启超书》,《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67页)“静以臧往,动以知来。通史亦然,有典则人文略备,推迹古今,足以臧忘矣;若其振厉士气,令人观感,不能无待纪传。”(《哀清史附:中国通史略例》,《章太炎全集》第3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29-330页)在治史方法上,要吸取新的思想,形成新的解释。“以古经说为客体,新思想为主观,庶几无愧于作者。”(《哀清史附:中国通史略例》,同上,第331页)对于历史研究的内容,一贯反对白话文的章太炎曾以白话文写道:“大概历史中间最要的几件,第一是制度的变迁,第二是形势的变迁,第三是生计的变迁,第四是礼俗的变迁,第五是学术的变迁,第六是文辞的变迁,都在志和杂传里头。”(《常识与教育》,《章太炎的白话文》,上海泰东图书局民国十六年八月版,第61页)在中国学术思想史方面,章太炎和刘师培二人都有重大贡献。他们对先秦诸子及汉宋学术的研究,在清理传统文化资源上成就卓著。章太炎的《訄书》《国故论衡》,刘师培的《国学发微》《周末学术史序》《两汉学术发微论》《汉宋学术异同论》《南北学派不同论》,至今仍不失其价值。
在哲学方面,章太炎受佛教影响至深,推崇唯识宗的哲理。他以唯识宗的思想方法建立自己的认识论,要破“我执”,即破除主观的偏见;破“法执”,即破除客观的幻见;破对神的崇拜,即确立自尊心理。“自贵其心”,“自尊无畏”,“依自不依他”,把宗教与道德合为一体。并以这种路径,改进人生道德准则。“非说无生,则不能去畏死心;非破我所,则不能去拜金心;非谈平等,则不能去奴隶心;非示众生皆佛,则不能去退屈心;非举三轮清净,则不能去德色心。”“无量固在自心,不在外界。”(《建立宗教论》,《章太炎全集》第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13,412页)“以勇猛无畏治怯懦心,以头陀净行治浮华心,以惟我独尊治猥贱心,以力戒诳语治诈伪心。”(《答梦庵》,《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95页)对于社会的发展,章太炎提出“俱分进化论”,即善与恶都在进化。他从佛教义理角度提出了“五无”思想,即无政府、无聚落、无人类、无众生、无世界,似乎要超脱一切。
值得一提的是章太炎在治学中的求实精神。他说:“学名国粹,当研精覃思,钩发沉伏,字字征实,不蹈空言,语语心得,不因成说,斯乃形名相称。若徒摭旧语,或张大其说以自文,盈辞满幅,又何贵哉?实事求是之学,虑非可临时卒辨。”(《再与人论国学书》,《章太炎全集》第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55页)正是这种精神和信念,使他的学术研究取得了巨大成就。而学术上的成就,又支撑着他的革命思想。过去评价章太炎,多将其早期从事排满革命和晚期趋于保守分开,其实不然,章太炎的革命思想,发源于他的国粹主张,而对传统文化的深厚功底,又铸造了他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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