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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佛典翻译

时间:2023-08-3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近来出版的《翻译通报》,先后发表有关佛典翻译的文章不少,因为那是祖国文化史上一件大事,多数人参加这个讨论,除了可以提供一些重要的翻译史料外,在总结以往的成绩中,还可以吸取一部分有用的经验,因此我们以为是很有意义的。因为过去佛典翻译本有这些讲究,所以今日国内外深通梵语的学者,仍然可以根据译文翻回去,大致不差。

近来出版的《翻译通报》,先后发表有关佛典翻译的文章不少,因为那是祖国文化史上一件大事,多数人参加这个讨论,除了可以提供一些重要的翻译史料外,在总结以往的成绩中,还可以吸取一部分有用的经验,因此我们以为是很有意义的。但在一些有关佛典翻译的重大问题,如译场组织、人事制度、工作方法等,多经同志们有系统地加以发挥,那么下文所能谈到的便难免不是一些枝节问题了。

佛典翻译能有日趋完善的制度以及较好的工作方法,都是翻译工作者长期摸索的成果,不是一上来就会如此的,何况有了理想,还须顾及条件,如人才、设备等,所以佛典的翻译,晚出的较为精细,早出的多见粗糙,各书的优劣,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这说明了过去比较完善的翻译工作计划,事实上的推行,也是经过不断努力来克服困难的。

翻译工作是用不同的语言来表达相同的实际,由于不同文体语法的牵制,加之各民族历史背景以及生活习惯的悬殊,譬喻之间,自然多有差别,一经转手,要想做到尽如人意,恐怕是不可能的,因此一部分人甚至说那比创作还要困难。翻译工作的客观需要,本是为了一切不懂原文的读者,所以在精通原作的人看得明白,并非理想,只有在一些不通原文的人读了,深切地了解,才成可贵,自然读者关于这门学问的基础训练,也不能一概不问。为了克服这些事实上的困难,过去佛典翻译大家,特别注意选择自己所擅长部门的著作,即是把个人研究与翻译这两方面密切地结合起来,以求减少理解上的错误和困难外,他们同时有讲经的办法,在翻译前后,经常举行,我们以为除了有负责宣扬教义的目的,实在也是明确所译佛典内容的最好方法。隋唐一代大师讲经的办法可说是非常仔细的。例如这一个专门名词在原文有多少种不同的意义,本书是用的哪样解释,这段话要是反驳别派的意见,那么反对派有关的思想究竟是什么,皆得扼要地加以叙述,乃至篇章结构、全书要点,附带也有说明,这些讲经人的“口义”,大多由学生笔录下来,加以整理,作为研究的参考,如玄奘门下窥基所撰《成唯识论述记》便是好例,此书内容虽未免失之过分繁烦,但是他们这一套办法,把翻译、研究与讲授这三方面结合起来是有意义的。因为如此,译者对于所翻书的内容可以更深入地了解,更浅显地说明,并且这样训练,毫无疑义又可熟练表达的技巧,提高翻译的水平。正如有教学经验的人跟没有教学经验的人,转述同样事体,亦可显分高下。个人孤立来搞翻译,为应急需,实在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其间一些缺点,因为未通过公开的检查讲授,译者的疏忽,尤其是隐深的地方,自己很难一一发觉。例如目前极少部分马列主义经典著作的翻译,一般读者的确很不容易看懂,译者又多不自知有无错误,如此翻书的人,得有机会公开讲授,我想对于大家都是很有益处的。否则,今后出版界就应该广泛征求读者的意见,或者稍可补救以往这样的缺点。

谈到一般不通外语的人,对于原文的语法自然比较生疏,并无足怪,所以除非国文实在无法表达的意思,译者最好避免模拟外语结构,到一般国人多不了解的程度,同时音译的部分,除了人名地名之外,决不宜过多,乃至选字也要斟酌,用隋彦琮《辩证论》上的话说,就是译者要“诚心爱法,志愿益人,不惮久时”[2],即是无处不存心为读者着想。针对着这个方向努力,一些有关技术性的问题,过去佛典翻译的办法,在长期的改进中,看来似乎也有一部分经验,如后期译场组织的人事分工上,便有所谓“润文”的,参加玄奘译场的有薛元超、李义府等,参加义净译场的有李峤、韦嗣立等,可为代表。他们的专门任务就是修辞,这类人多半是国文根底较好,对于梵语倒不见得怎样深入,甚且可能是完全不懂,因其如此,他们“润文”当不致过分拘泥于外语的习惯,可以让译文更加“华化”,取得民族的形式。现在的翻译工作者在最后定稿时,往往不对勘原书,单观译文来斟酌辞句,用心或许是一样的。他们都不是存心反对吸取外国语文的长处,而在有意广泛寻求读者,扩大影响。再则“同义字”的选择应用,以及错字别字的校改,本是写好文章的一种非常细致的功夫,作者能得避免,自然需要比较长期的训练,译书更是不能例外。所以后来佛典译场中又有所谓“正字”的,顾名思义,即是专门负责改正文字上的错讹,如参加玄奘译场的玄应,撰有《一切经音义》,多数人知道他是当时有数的“字学名家”。现在人们译下一篇东西,有时请几位国文程度较好的同志看看,虽明知对于这门学问非所专长,但在用字上可能听取些意见,也许是同类的经验。此外一切专门名词,包括人名、地名的对音,要能避免各地不同方言的影响,尤其在集体工作中做到划一,方便读者记忆,也是要有标准的。因此佛典译场的人事分工中,“正字”之外,又有所谓“证梵”、“参译”之类,也就是核对原文的,他们负责译名的无误与一致。在后期佛典翻译中,可谓更进一步,对于一般专门名辞,音译之外,多附加意译。如“伐苏槃度”(Vasubandhu,人名),必注曰:此言“世亲”;“僧伽罗”(Siamdotabv;hala,地名),必注曰:此言“执师子”;“阿毘达摩”(Abhidharma),必注曰:此言“对法”之类。这种办法,虽未免略嫌累赘,但事实证明,可有两重好处:一则对于通常读者,利用音义的关联,难于遗忘;再则懂得原文的人,虽见同音的字,也可以深知其异。因为过去佛典翻译本有这些讲究,所以今日国内外深通梵语的学者,仍然可以根据译文翻回去,大致不差。可惜这种工作,近代翻译工作者已多不再留意了。

翻译思想的作品,正确与否,关系尤为重大,对于一般不懂原文的读者,要能避免错误的联想,明确观念的本质,晋代道安总结佛典翻译的经验,有“五失本三不易”之论[3],内说“好用文言”也是一失,我们以为是很有道理的。好比有的少年学生,参加考试,完全懂得的才敢用明白的话写下来,含糊的反多“大凑其文”,恐怕是一类的事实。因此要用所谓“典雅”的文章,来掩饰自己的糊涂,叫人看了,似是而非,决不能说是全错,办法虽属高明,且是一般读者不容易发觉的毛病,但实际最为害事,应该算是译者最不忠诚老实的表现。因此不特晋代道安所谓“三不易”的第一条就告诉我们要“既须求真,又须喻俗”,兼通梵华,同时对于翻译有研究的隋代彦琮也说:“宁贵朴而近理,不用巧而背源。”[4]他们前后都如此强调这个问题,可见是从工作中体会得来的重要原则。

翻译既然主要的是为了一般不通原文的读者,他们了解专门术语,尤其比较形象化的,多根据自己现有的学识与经验,加以比较与推测,所以要译名不让读者有错误的联想,以致走失原义,必须注意这个名辞音译用字可能引起误解的一些关节。例如大家常见佛典中的一册小书《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全名原系一半音译,一半意译,“般若波罗蜜多”是梵语Prajnaparamita的音译,“心”是梵语hrdaya的意译,但在吴承恩小说《西游记》中则皆错写作“多心经”,虽则可笑,这是有理由的。因为“多心”两字联读,恰是大众常说的话。又如《盂兰盆(经)》,虽是梵语Ullambana的音译,本义是“倒悬”,但在后来好些著作的解释,甚至包括一些不通梵语的大师(例如唐朝宗密所作《盂兰盆经疏》),多以为那是一种什么盆子,如此“望文生义”,虽则错了,但是并非完全不可理喻的。佛典翻译的这些例子,今后由于国际文化的交流,教育的普及,同样的故事,可能是没有的。但是目前一切翻译工作者要坚持大众的方向,这样的小事,也是值得略为留意的。此外则有一种较为复杂而嫌别致的例子,如《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上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是梵语Rupa的意译,本是形形色色之色,换句话说,就是指的物质现象,“空”是言其“无有自性”。但是一般读者引用这句话的时候,则多有意或无意地解作男女色情之色,自成一套。这种联想,反映了不合理社会的现象,已经不是简单的用字问题了。

佛典内容虽是非常驳杂,而且派别甚多,然各种“说教”,皆在巩固其特殊地位,全盘思想体系我们今日应该严加批判,但是他们一些传道的办法,在努力寻求概念的明确性,不让反对派的观念混淆它的思想,尤其到寺院僧侣在社会上成为一种“剥削集团”之后,用心总算是很仔细的。有关这一方面的努力,对于今日翻译工作者,尚不失有部分可供参考的意义。例如某些外来观念是我国原本所没有的,换言之,就是复杂到不能用本土几个相当的字来代替的,他们宁用音译,如佛典中常见的“涅槃”(Nirvana)、“般若”(Prajna)、“瑜伽”(Yoga)之类。另外一种虽是意译,他们尽可能避免与传统思想即先秦儒道各家发生纠葛,如“真如”(Tathata)、“法身”(Dharma-kaya)、“因明”(Hetu-vidya)之类,也算是佛典翻译中的一些经验。唐代玄奘所立“五种不翻”的意见[5],可算是对于这方面问题的一个总结。

与佛典翻译事业进展有不可分的关系,就是佛典目录学的发达。我国自汉以后,差不多各代都有撰述,其间详情,因非本文主题,不烦细说。到唐代的体例,增订得已够详密。暂以影响较为久远的智升所撰《开元释教录》一书为例,全部二十卷,不特转述了以往各大家目录学的贡献,对于一书翻译的经验并及译者生平,都有详细的记载。如这一部书某人何时起译,何时完成,主译之外,参加各项工作者是些什么人。某人译的是初译、二译、三译等,是全本或是删节,若果是一部分,相当于该全书何卷何章,属于何类,原本是真是伪,或真伪不定,乃至过去的翻译,现在是“有本”还是“无本”,可以考见的,都经记录,不仅是一种很好的翻译史料,实在也是对当前翻译工作者极有价值的参考书。一般说来,译本往往是后来居上,翻译者除了一些客观条件的改善,如工具书的增多之类,还有参考前人译本的便利,无疑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因此我们以为研究佛典翻译的历史,对于佛典目录学的成绩,最好也略加注意。甚至今日要有计划有领导地展开全国的翻译事业,尤其关于各科经典著作部分,近世译书目录的整理,也不失为一项颇具意义的工作。

末了,本文所曾提及的佛典翻译大家,如道安(晋)、彦琮(隋)、玄奘(唐)辈,都能总结经验,公开发表,留供后来人参考,不把它当作秘密,以致湮没,这种地方,真是值得特别表扬,也是我们希望于当今一切翻译大家的。

1951年8月25日北京

【注释】

[1]本文是石峻先生生前遗稿,作于1951年。——编者注

[2]《彦琮传》,《续高僧传》卷二。

[3]详载道宣《续高僧传》卷二《彦琮传》引。

[4]道宣《续高僧传》卷二本传。

[5]详周敦义《翻译名义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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