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宗禅学研究》序

禅宗是唐代以后最具有中国特色的佛教宗派，曾广泛地影响到亚洲东方的哲学、文学、艺术等各科领域，它不简单是前人为了适应我国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对外来宗教信仰的吸收与改造，实在是中外学术思想长期以来既斗争又融合的产物。近一个世纪传播到西方，目前已成为国际学术界共同关心的部门。

中国佛教南宗禅的真正创始人是出身于劳动人民（有可能是少数民族）、而文化水平不高（但不一定是文盲）的惠能（638—713年），通常叫“六祖”（禅宗的），他的言行录由高足弟子法海所记，简称《坛经》，仅一万多字，宋元以来又有几种增订本，是中国佛教徒著作中唯一受到尊奉而可以等同印度佛说的经典。大体说来，这一派人主张不分地区南北、种族界限，人人皆有“佛性”，所以提倡“自悟”自度，既不迷信教条、崇拜偶像，也不一心向往西方佛国“净土”，可谓名符其实的“教外别传”。因此与我国其他重要佛教宗派，如三论、天台、唯识、华严等相比，具有不同的精神面貌，它没有一般变相的僧侣贵族的特征。到后来又宗下分派，演成临济、曹洞、沩仰、云门、法眼五家，还各自创造了许多颇有心得、体会，但又作风不同的宗教实践或教学方法，从而成为一种近乎地道的中国思想、学术，并带有某些一般规律性的内容，是值得我们认真研究的课题。

近现代研究佛教禅宗思想有代表性的学者，除新中国成立后国内坚持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为指导者外，尚有强调与当代西方资产阶级哲学互相发明，宣扬其优异性，并注重在日常生活实践中加以应用的日本专家。如有国际影响的多产作家铃木大拙博士（1870—1966年），他的几种小册子，如《禅与生活》、《禅的真髓》和《一个禅者的思索》等，均已翻译成中文出版，其大部头的著作多为英文，日本出版了他的《全集》。受他深刻影响的欧美学者，有的牵强比附，甚至使中国古代南宗禅的思想几乎成了二十世纪萨特（J．P．Sartre）存在主义的先驱。也有公开反对佛教信仰而专门从事考据这一派宗教思想如何逐步形成思潮及其演变历史的我国文化名人胡适（1891—1962年），多年来在有关佛教禅宗史料的搜集和整理方面，无疑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如一再校补印行的《神会和尚遗集》及其他有关中国佛教思想史研究的论著，经日本学者柳田圣山编为《胡适禅学案》，由京都中文出版社发行，皆为后来研究者提供了方便。至于铃木大拙与胡适两人关于禅学性质理解不同的争辩，应是不少专业工作者所熟悉的，在这里就不加以介绍了^[2]。更有长期从事各派佛教思想专门研究、现在台湾的著名学者印顺法师，曾先后完成《唯识学探源》、《性空学探源》以及《如来藏之研究》（原拟定名《如来藏学探源》），更著有《中国禅宗史》一书，其性质与上列各种“探源”略同，所以副标题是《从印度禅到中华禅》，更为注意发掘我国禅宗思想与外来印度佛教的继承关系，同时也包含有作者的一种信仰。上述这几位学者，由于立场和观点不尽相同，自然研究成果的性质也多少存在着分歧，都值得我们比较深入地探索、全面而又系统地加以总结，从而提高我国佛教哲学思想史研究的科学水平。

邢东风同志正是向这个方向努力的。他认为通过对佛教南宗禅的深入研究，可以为我们目前恰当地吸收利用外来文化提供有益的历史借鉴，是既有理论意义又有现实意义的工作。本书是经过他独立思考而写成的博士论文。他力图从实际出发，史论结合，并注意对此范围内某些有待进一步研究、甚至可能是悬而未决的问题进行新的探索，于是选取“南宗禅学的思想和实践”为研究课题，从形式到内容，力求结合当代各方面科研的最新成果，作出符合事实的说明。同时对若干学术界存在的有争议的问题，也提出一些不完全相同于时贤的见解。他平时肯刻苦钻研，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勇于破除成见，是值得向读者推荐的。希望作者今后能继续努力，不断前进，敢于攀高峰，对中国佛教思想史的科学研究，作出更大的贡献。

1991年11月于北京

【注释】

[1]本文原载于邢东风著《禅悟之道——南宗禅学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编者注

[2]参见《禅宗历史与文化》，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